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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你知道我是稳健派,我们认识已有年余。”

“这不构成结婚原因。”

小何气馁,“你故意刁难。”

“嘿,一个月后的你就会感激我的大恩大德。”

小何啼笑皆非,“太小觑我了。”

“不要因为没人洗秣子而向人求婚。”

“我才不会叫妻子做这种事。”

“来,我们且庆祝你考得奖学金。”

“宁波——”

“不,我不能接受你的邀请。”宁波语气十分愉快。

小何困惑,“你好像有备而答。”

是,经过上一次,宁波说不已经说得极为熟练。

不不不不不,真痛快。

“我会做一个好丈夫。”

宁波把双臂挂在他肩膀上,嫣然一笑,“我肯定你会。”

“让我们放肆地私奔。”

“去什么地方?”宁波非常感兴趣。

可是何绰勉一时答不出地名,他伏案与数目字做伴的日子太长,已没有浪漫细胞。

宁波笑了,“何,一年后回来,仍帮我忙,可好?”

小何颓然,只得说好。

过一会,他看着她轻轻说:“你这个小小大女人!”

宁波从来没听人这样形容过她,十分纳罕,她想否认,可是又不在乎小何叫她什么。

生活如此刻板,她只想追求一点点激情,小何不是理想对象。

她希望有人带她到热带不知名的小岛,走过燠热丛林,忽然看到峭壁上挂下新娘婚纱般瀑布,缓缓堕入碧水潭里,还没有走近,已经一阵清凉。是,他们是沱陷在红尘中,可是息能在浮生中偷得点光趣吧,于是她和衣跳下水中,他却不顾一切脱下装束,二人游近瀑布,穿过水帘,享受那罕有的凉意,然后,他拥抱她……

“宁波,你在想什么?”

宁波回过神来,狡狯地一笑,“你才不要知道我想什么。”

小何诧异,“为什么?”

“因为我天性猥琐。”

小何瞪她一眼。

她与何绰勉是这样分手的。

严格来说,两个人未曾在一起过,也不能说是分手,只可以说话别。

小何走了以后,制衣厂静下来,宁波可以更用心工作。

一天,秘书进办公室来报告:“一位袁先生要求见你,他没有预约。”

宁波抬起头,“哪一家公司的袁先生?”

只听到有人在门外扬声,“宁波,我,袁康候。”

宁波只得说:“呵,是你,请进来。”

袁康候一贯英俊潇洒,只是此刻略带焦虑。

“宁波,我有话说。”

“我只有二十分钟,请长话短说。”

“宁波,几乎全银行区的人都知道邵正印怀孕,是真的吗?”

“真。”

“孩子属于谁?”

“咄,你问我,我问谁?”宁波微愠。

不知怎地,江宁波是有这一点威严,袁康候不得不低声下气,“宁波,我很关心这件事。”

“你不必操心了,对,贤伉俪近来生活很愉快吧?”

“宁波,这孩子是我的吧?”

宁波看着他,“一个孩子只是你的孩子直到你对他负责,那是你的孩子吗?你可有陪产妇到医生处诊治,你可有俯耳去听过他心跳?”

“是男孩还是女孩?”

“我开会时间已届,再见,袁先生。”

“宁波——”

宁波忽然面斥他:“袁康候你此人好不讨厌,世事岂能兼美,鱼与熊掌,得一应知心足,休再瞎缠!”

袁康候平日也是个独挡一面的人物,在他活动的范围内相当受人尊敬,真没想到到被一妙龄女子斥骂,顿时无地自容。

宁波两手按桌站起来,怒目相视。

袁康候退出去。

宁波气犹未消,一手将桌上笔筒横扫在地。

假日,正印来娘家小住,宁波反客力主,招呼服侍她。

正印见宁波忙个不休,不好意思,“我妈呢?”

宁波取来一只大垫枕,让正印坐得舒舒服服,一边笑道:“阿姨哪里有空?阿姨正享受人生。”

正印好奇,“还是那人吗?”

宁波不以为然,“什么叫那人,人家有名有姓,放尊重些。

“你对他有好感?”

“任何令我阿姨生活愉快的人都算好人。”

她递一杯热可可给正印。

正印是那种精致的孕妇,穿件大衣就完全看不出她已怀孕六十月,胚胎很帮忙,乖乖地一点也不妨碍母体如常操作,正印一向是幸运儿。

“那个巧克力蛋糕,嗳,再来一块。”

“不可以,今天配给已发放,明日请早。”

正印微微笑,“袁康候找过你?”

“你知道了?”

“我不见他,猜想他自然去找你。”

“奇怪,都以为我是好说客。”

“你轰走他?”

“他应庆幸我没朝他扔手榴弹。”

“你好像憎恨男人。”

“他也算男人?我爱煞男人,可惜他不是男人。”

“对你来说,怎样才算男人?”

“不是每个有男性生理特征的人都算真正男子汉,男人要有勇气承担责任,爱护妇孺,有舍己为人的精神,带头吃苦……”

没想到正印反而帮男人说话,“男人也是人,对血肉之躯要求无谓太高。”

“但是男人总得像男人,照目前男人水准看,我迟早成为同性恋者。”

“人家听了这种论调会说话的。”

宁波微微笑,“你在乎人家说什么吗?”

“不,我才不理。”

“真好,我是你的同志。”

“宁波,你是冰清玉洁的一个人——”

宁波笑吟吟,“我有黑暗的一面不为人知,每夜,当人们熟睡,我逐家酒吧穿梭,去寻找肉欲的欢乐……”

“得了得了,我知道了。”

宁波气馁。

“袁康候愿意离婚。”

“你仍关心他婚姻状况?”

正即答:“我对他说,这不是谈判的条件,他应先争取独身,才来和我说话。”

宁波瞪大双眼,哗,大跃进,怎么一回事?

正印笑笑解答了她的疑问:“因为我已不再爱他。”

不相爱,好说话。

宁波十分感慨。

正印说:“他说他会争取。”

“相信我,十五年后,他照旧依然故我。”

“管他呢。”

这是正确态度,不能等任何人任何事,自己一定要有工作、娱乐、消遣。

这一章已经结束?又不见得,要待日后分晓。

傍晚阿姨回来,问道:“正印在吗?”

“在睡觉,有点累。”

宁波推开卧室门,见正印躺在自幼睡的床上,床铺被褥还簇新粉红色,正印面孔也还十分稚嫩,宁波有点不明白,时间到什么地方去了呢?

她走近正印,在床沿坐下,握住正印的手,正印轻轻睁开双眼。宁波说:“孩子与你会寂寞的,不如给他一个机会吧。”

正印讶异地问:“你呢?你就不怕寂寞?”

“我习惯了。”

“胡说,这种事永远不会习惯。”

宁波靠在床头,“我没问题,你放心,日后,我也许会与人同居分居数次,或结婚离婚数次,创业、赚钱、成名……忙着呢。”

“你会不会找到那个人?”

“茫无头绪,反正我没闲着,管它哩!”

孩子在七个星期后出生,一点点大,放在氧气箱里,宁波天天去看她,那幼婴容貌秀丽,五官精巧,一头卷发,像足了正印。

一天,在医院门口碰见袁康候。

他愉快地说:“我正式离婚了。”

宁波讶异,这么快?由此可兄如果真的要做,没有难成之事。

经一事长一智,从此宁波相信这世上没有离不成的婚。

之所以不离,大抵是当事人还不舍得离。

袁康候接着说:“婴儿真漂亮可爱。”

讲这话的时候,他面孔散发着兴奋的光芒,宁波看在眼内,脸色稍霁,噫,此君人品不怎么样,可是此君倒是还算爱孩子。

这是他的福气。

“孩子像母亲,美妈生美女。”

“可不是。”宁波并没有跟他谈下去的意思。

“我与正印决定尽快结婚。”

宁波一怔。

“我的孩子总得跟我的姓。”

他的孩子,这么说来,他是十分肯定啦,想必有证有据。

“恭喜你。”

“宁波,让我将功赎罪?”

宁波嗤一声笑,“什么功,什么罪?你有什么功,如何去赎抛却前妻的罪!”

真好笑!

宁波一转头走。

——三十二岁时——

往回看,邵正印想来想去不明白,怎么会结过两次婚。

宁波时常挪揄她:“少拿出来讲,你自己都弄不懂,旁人更不了解,要求人分析,到精神科医生处。”

正印怒道:“自小到大,我觉得你爱讽刺我,开头还以为是多心,现在证实这是不折不扣的真相。”

宁波哎口气,“真相是,我和你已发老了。”

正印笑,穿著大*套装的她走到镜子面前,端洋镜中人,她搔首弄姿,然后附和地脱:“老了!”吁出一口气。

于波知道她那祥勇敢乩老,是因力她一鱼也不品老。

再注二十年,口气也杵就不同,可能只肯承伙“我片大了”。

宁波加一句:“寸光如流水,一去不复回。”’

正印看著宁波,“你可没浪费寸同,你把邵氏制衣搞得天下知名,业绩扩大百倍,成为上市公司,每期在美国时尚杂志广告费用,可在本市置一层两房两厅公寓,本行谁不晓得江宁波三个字。”

宁波骇笑,“你少夸张。”

正印也笑,“我妈说得对:宁波是还债女。”

“我为的是自己,你看我穿得好住得好,食有鱼出有车。”

“宁波,你真神气。”

“你看我这些皱纹,皆因来回来回地跑,看完老美的面孔看老英,现在还得走大陆线,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一天累得歇斯底里,客人不是说笑话,我都乱笑不已。”

“可是你得到了你要的一切。”

“小姐,刚开头而已,现在才叫作储备军火弹药,有资格出去和人家打,从前?谈也不要谈。”

“我爸说,他从来没想到邵氏制衣会有今天这局面。”

“上苍往往最照顾没有机心的人。”

“是,江董事。”

“别谦虚了,正印,你也有成绩呀!掌管美资银行东南亚大部分分行。”

正印居然谦曰:“一身铜臭。”

“邵正印借贷手法谨慎,甚为同事诽议,直至某传媒大亨逝世倒台,几乎所有银行均水深火热,大老板庆幸之余,论功行赏,于是抬捧邵正印。”

正印沉吟,“那次真险过剃头,那公司代表带着名牌钻表来见我,并答允回佣百分之—……”

宁波笑问:“喂,如有外人听见我们姐妹俩自吹自擂,会有什么感想?”

“咄,此刻又没外人,来,继续吹牛,穷过瘾。”

两人笑得弯腰。

刹那间像回复到十六七岁模样。

宁波说:“你看你多能干,这样兵荒马乱,还能结两次婚,生一个孩子,我差多了,交白卷。”

正印居然承认这都是成绩,“真的,连邵正印都佩服邵正印,两次离婚何等劳民伤财,养一个孩子得花多少时间心血。”

宁波收敛了笑容,“你看我们多伟大。”

“如今步入壮年,我得加紧进修养生之道,不攻,只守,起码享受三数载再说。”

宁波说:“你说得对,我要向你效法,这几年最值得珍惜,趁父母还健康,我们尚有力气,生活又上了轨道,该好好耍乐。”

正印抬起头,“最好能够恋爱。”

宁波笑了。

正印自嘲:“你看我这个恋爱专家,人家一见就怕。”

“你现在已有精神寄托。”

“是呀,像所有母亲一样,全副心思放在囡囡身上。”

真没想到邵正印会和一般母亲丝毫没有分别。

囡囡的事比天大,一早分出尊卑,女尊母卑,凡事皆分先后,女先她后,那样目无下尘,骄矜刁钻的一个人,为了孩子,忽然低声下气,不怕累不怕脏,什么都亲力亲为,亲手服侍,使宁波觉得不可思议。

像孩子吃巧克力吃到一半忽然不想吞作势要吐,宁波听得魂不附体大声叫嚷,正印走过来,若无其事便顺手伸过去接,那还是戴着几卡拉大方钻的手!

又玩着玩着,宁波忽然闻到某种异味,又急得一额汗,“怎么办?要不要马上回家?怎么在街上清理?”好一个邵正印,不慌不忙,把孩子抱进大酒店找洗手间,不消五分钟便搞妥出来。

以致宁波对阿姨说:“我不行,我做不到,我怕脏。”

阿姨劝道:“统统交给保姆好了。”

“不,正印是对的,母亲也得尽量参与,除非要上班,否则还是亲自动手的好。”

“孩子养下来,你就不觉得臭。”

宁波打一个冷颤,不去想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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