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阿斯考特您真是满载而归啊!大人!”杰瑞说。
伯爵正指使著马匹,从入口处的人群里排出路来。
伯爵没有答腔,他又说:“赢了三场,还有金杯,任那一个马主都应该心满意足了。”
他的声音显得又羡又妒。伯爵安慰他道:“你那匹马参加的比赛也相当精采啊!”
“连差强人意都算不上呢!”杰瑞回答,“那场比赛没有分出高下,毫无胜负可言!”
他停了一下又加上:“那就是说,奖金要对分呢!连我押在火鸟上的也是!”
“明年你一定会更好的!”伯爵说。
他几乎是机械性地回答著,思虑像是飘在远处。
他自己没有感觉到,倒是几个朋友觉得有些不对劲。他的马在第一场比赛里以半个马身的长度领先通过终点时,他很异常的居然不为所动。他的朋友们诧异地看著他。
这一天对伯爵来说实在灰暗已极。他根本没有办法专心听任何人说任何话。
他还是无法相信黛梅莎真的说到做到,不再和他见面。她礼拜四所说的都是真话。
次日马赛结束后,伯爵匆匆赶兰庄,心内充满从未有过的兴奋期待。他确信黛梅莎一定会在晚餐后到草本花园来会他。
他坚持晚餐要提早开始,使他的客人们十分讶异。他又很技巧地帮每位客人安排了牌局,当然,除了他以外。
这样他就可以随意漫步了。他带著平常闲散的神情,步入园子。
坐在覆著金银花的树下,他等了又等,终于明白黛梅莎不会再和他在一起了。
他很确定,如果她真心要避开他,他就绝不可能再找到通往密道的路了。他焦虑地想著,要如何才能再跟她联络。
他在床上苦思。他晓得,若是向他哥哥或嬷嬷说他们见过面,会被她认为是出卖她,她绝不会原谅他的。
他还有什么办法呢?
礼拜五那天,他发现在拥挤的人潮里根本无法认出任何人。
如果黛梅莎决意要躲起来,那么要在人潮汹涌的马场四周找她简直比大海捞针还难。
更何况,马车、篷车、拖车等的数量,比起刚开始的时候又多了许多。
“我要怎么办?我怎么办呢?”他一遍又一遍地自问。
他觉得生平第一次,不但他的好运进摒弃了他,连他独步脂粉圈的吸引力也消失了。
向来,只要他看上眼的女人,他都毫不费劲地就能登堂入室。居然有人在他示爱之后还拒绝他,躲避他,真是一次从未有过的,非常不愉快的经验。
对其他任何一个女人,他都有自信,只要他求欢,迟早她都会降服。可是,黛梅莎却不同。
她是这么样的与众不同。他驱车回兰庄,意识到自己正在耽心,也发现自己从未如此忧烦过。他怕他真的会逼不得已的离开兰庄,从此再见不到她。
今早出发时,他很确信至少可以在一个地方找到她。在第二场火鸟出赛之前,她一定会去上鞍间看它。
他看到亚伯特在那里,正和老马夫说若话,还祝骑师杰姆好运。
可是,放眼望去,在四周来看马的人里,他找不奢那张深刻的、有著大大紫眼睛的脸庞。
昨晚,黛梅莎没有如他所想地到树下会他。他粗声粗气地告诉自己:我是个大傻瓜。
他怎能确定自己不是被兰庄的神秘气氛所迷?被那弯曲的密道和她幽灵似的出现所迷?才觉得她比真正的她更可爱,更令人渴求?
他马上明白,这些疑问都只是籍口,反而泄露了他的真正感情。黛梅莎比他从前有过的女人都重要得多,也有意义得多。如果要他花费一生的心力来找寻她,他也愿意。
明知她近在咫尺,偏又远若天边,真是令人又急又怒。她就在这房子的顶端,却被一圈无法等及的防御紧紧守著。
他觉得越发气馁。她只不过被那些弯曲的密道隔开了而已,他却一点办法也没有。
他发现连马儿都无足轻重了。伯爵决定在第三场比赛后就回去。
他很清楚,群众太多,在最后一天清场要比先前困难得多。第四场马赛可能拖到六点,甚至更晚。
他没有跟朋友打招呼,就毅然决然地走向四轮马车。他晓得没有什么人会注意到他的离开。
国王陛下从星期四以来就没有参加赛马了。不过他的皇室包厢倒是交给几个亲近的朋友使用,里头仍是香槟不断,就像他在场时一般。
不过,伯爵却从午餐就滴酒未沾。他觉得自己必须保持头脑清醒,才能想办法解决目前看起来几乎无法解决的问题。
他找著了马车,正准备坐上去。杰瑞·兰斯顿把他叫住。
“您不会这么早就走吧?大人!”
这位年轻人。刚庆祝完火鸟的“一半”胜利,脸上涨得红红的。伯爵突然想到,黛梅莎不会希望她的哥哥再沈迷下去。
因此,他带著异常的关怀,回答说:“是的,我要早些走免得待会儿挤,你何不顺路跟我一起走?”
这个邀请,甚至是年纪大点,更有地位点的人都无法拒绝的。
大家都晓得,伯爵对同伴一向是颇为精挑细选的,特别是和他一起骑马或驾车的同伴。杰瑞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回答。
伯爵上了马车,他才结结巴巴地说:“我…我很荣幸,大人。”
伯爵没等他翻身入座,就拉动了马。金姆从后头跳上来。
他们通过铁门,驶到大路上。
路上穿著工作服的乡下苦力和伦敦来的骗子混混,正在比角力。
杰瑞在车上向碰到的朋友打招呼。他们很惊异地看著他和伯爵通过,目送他们驶离通往伦敦的大路,转入赛马场后头的小路。
杰瑞瞥了伯爵一眼,很惊讶地发现他的面色阴沈。他在想,是不是有什么事情惹恼他了。
事实上,伯爵正在思量,要怎么样才能再接近黛梅莎。
他住进兰庄一个星期了,现在才问他是否有个妹妹,似乎嫌迟了些。
也不可能跟他说:“我见到你妹妹了,很想再看看她!”
可是,如果他什么也不说,他晓得,他就应该和他的朋友一样,准备今晚离开,最迟也拖不过明天早上。
契尔和伦斯基已经不回兰庄了。他们今天一早去赛马场之前,就向他们道别过了。
洛夫要回伦敦,只会回来拿旅行用品。
伯爵等著杰瑞·兰斯顿随时问他何时离开,却不晓得该如何同答。
“我一定得见黛梅莎一面!我一定要见她!”他想著。
不过,他很确定,就算他食言,让她哥哥去修土房请她下来,她也很可能会拒绝的。
“天哪!我能怎么办呢?”他沮丧地想著,几乎变成一种祈祷了。
突然,他看到她了,就在他们前方,坐在一辆老式的小马车里。
其实他先是看到嬷嬷。她挺直的脊梁,常年穿的灰棉布裙,配著白色的领子和绉摺,一点儿不会错。她头上戴著一顶黑色的草帽,遮住了脸,不过,伯爵认为她到那里他都认得。
一个仙女似的身影就坐在她身旁。
黛梅莎身穿白裳,小巧的帽子上缀著一圈白色小花。
伯爵猛然醒悟,这是他梦寐以求的机会,他只要跟身旁的年轻人说:“嘿,前头不是你的老褓姆吗?和她在一起的那个女孩是谁?”
伯爵又如释重负般得意地想,他的运气还在。这想法似乎把他从绝望的深渊又提升起来。
似乎漫漫黑夜里又突然地射入了阳光,他的手指紧紧握住缰绳,放慢速度,怕万一路突然宽起来,他就只得超过那辆小马车了。
然后,事情在一刹那间发生了。
一个高墙后头的转角处,突然冒出一辆驶得飞快的马车。驾车的是个红脸的中年男子,显然灌饱了黄汤。
黛梅莎的小马车正在路中央。他迎面冲来,根本无法避开小马车。
他极力地调转马头,以免发生意外,可是他拖车上的一个轮子和小马车的轮子卡住了。小马车翻了过去。
伯爵控制住自己的马,惊骇地瞪著小马车翻倒在路边,车上的白衣女孩被抛出车外。
一切发生得太快,根本来不及叫一声,更别提问问发生了什么事。
伯爵以高超的驾驶技术把马拉离现场。那两匹刚才跑得飞快的马儿正在嘶呜踢腿,被卡住的轮子困在那里无法动弹。
拖车的马夫开始大声吼叫咆哮,伯爵把缰绳交给杰瑞·兰斯顿。
“拿著!”他厉声说。
他从车上跳下,在杰瑞和金拇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之前,朝小马车跑去。
黛梅莎从小马车上飞出,越过路边茂密杂草,落在另一边的乾沟里。
伯爵弯下身去,把她抱起来。她的帽子掉向后头,帽带还击著。
他望著她小小的脸庞,深色的睫毛映著自皙的皮肤。霎那间他惊恐万分,可能她已经死了。
这种惧怕似利刃穿胸。然后他看到她前额的瘀伤,晓得她只是被震昏了。
他单膝跪著,把她紧抱在怀里。嬷嬷跌在草丛里,这时站起来,说:“黛梅莎小姐!哦!我的乖宝贝,你…怎么啦?”
“没有关系的,”伯爵安慰她说,“她一定撞到石头了。不过我想骨头没有断。”
嬷嬷的黑草帽偏在一边,站在那儿,很迷惘的样子。也许,生平第一遭,她有点儿不太相信自己。
在她身后,金拇正尽力从混乱中整理出一些秩序来。
不知从那儿冒出来的人帮著把卡住的车辆分开。那个红脸汉子的马夫已把马控制住。拉著小马车的老马漠不经心地半躺下来,开始啃草。
伯爵把黛梅莎抱起来,走向自己的马车。不用他吩咐,嬷嬷跟在他身后。
杰瑞好不容易稳住伯爵的马,在他们走近时探出身于,焦急地问:“她受伤了吗?那该死的笨蛋怎么可以开得这么快!”
伯爵没有回答,只向嬷嬷说:“你能爬到后座去吗?”
“我想可以,大人。”
她爬入后面的座位。
伯爵小心翼翼地把黛梅莎抱在胸前,她的脸靠著他的肩。伯爵坐上先前她哥哥坐的位置。
“她受伤不重吧,是吗?”杰瑞问。
伯爵没有忽视他话中的关心,回答道:“我想她是被撞到了,受了震荡。我们一同兰庄,就马上去请大夫来。”
“我可想让那个白痴知道我的想法!”杰瑞咬牙切齿的说。
伯爵颇有同感。不过他也晓得,这个醉鬼不负责任的驾驶倒替自己解决了问题,把这个女郎带回自己怀里。这位固执的小姑娘,为了觉得他们之间的爱是错误的,居然把他拒绝于门外。
他象抱婴儿似的把她搂在臂膀中。他望著她,觉得她在白天看起来比夜晚还可爱。
他轻柔地把她颈上闪帽子解开,把帽子丢在面前的车板上。
然后,他紧拥著她,把她贴近胸前,她淡金色的头发几乎象银色一般,美丽极了。
“我爱你!”他想大声喊出来。他本能地紧拥著她,晓得自己再也不会让她走开了。
金拇把路清出来了。小马车被推到稍远的路旁。那四老马由原先驾车的少年牵回家去。
那辆拖车的一个轮子破掉了,如果慢慢走,还可支撑到镇上。那儿有车店可以修理。
“现在你可以过去了!”伯爵说。
杰瑞驱车向前。他作梦也没想到自己会有机会驾驶这么优秀高贵的马,一边又暗自祈祷可别在这个时候出洋相。
距兰庄只有很短的一段路,伯爵晓得金拇会跟上来,超小路穿过树林同去。他们的车太大,无法走林间捷径。
不过,他真正关心的是黛梅莎。他紧抱著她。呵!多久以来他就想能这样地抱她啊!他自己都吃了一惊,竟然忍不住想亲吻她的双唇。
马车进入生锈的铁门,他说:“我建议你马上驾车到温莎堡去。我把你妹妹抱上楼。你会找到住在那儿的御医。告诉威廉·奈顿爵士是我要你去的。请他火速到这儿来。”
杰瑞飞快地看了伯爵一眼:“您知道她是我妹妹?”他问。
“我晓得你有一个妹妹。”伯爵避重就轻地回答。
他的语气中有些什么,杰瑞立刻接口:“她叫黛梅莎。在这儿聚会的都是单身汉,所以我不让她露面。”
“当然!”伯爵同意。
杰瑞调转马头,移向门外。
“您真的让我驾车去温莎堡?”他问道,关心的语气仿佛小孩子得到了梦想不到的礼物。
“你最好带一个马夫跟着你。”伯爵同答,“我想金姆现在大概回到门口了。”
“如果还没有,我会等他!”杰瑞说。
他声调里透露出的得意欣喜,使人发噱。伯爵若不是那么专注于黛梅莎,也会觉得好笑的。
门房跑上去帮伯爵下马车。可是他们伸手去接黛梅莎时,伯爵摇头拒绝。
“去帮忙老嬷嬷!”他命令道。一名小厮连忙遵命过去。
伯爵抱著黛梅莎走进大厅。
“发生了什么意外吗,大人?”总管事问道。
伯爵根本没有费心去答话,只站著等嬷嬷。她过来时,眼睛只看著黛梅莎。他说:“带我去小姐的房间。”
没有多费层舌,嬷嬷领著他走上楼梯。
伯爵跟在嬷嬷后面。黛梅莎这么轻,这么脆弱,小脸苍白,简直就像他原先错认的幽灵白衣姑娘呀!伯爵心痛地想著。
他垂下眼,注视著她,审视她额上的伤。大概是石块碰伤的,伤口在白暂的皮肤上刻下深深的痕纹。不过她的身体还是微温柔轻。他又坚定地到自己说,再也不要失去她了。
“你是我的,永远都是我的!”他在心里呐喊著。
***伯爵过了一个暗涩的星期五,黛梅莎也一样。
她一早起来就晓得自己一定是头痛欲裂,双眼红肿。她昨晚是哭累了才睡的。
告诉伯爵她不能违背良心做不该做的事情,跟他说她永远不再见他,说起来是这么容易,可是,一个人落寞地走进黑暗的秘道,却又情何以堪?
登上蜿蜒的阶梯,走进修士房,她晓得自己就此把自己封锁起来,勿庸说,是对伯爵封锁起来。
“我爱他!我爱他!”她对著圣坛上的圣像哭喊著。
虽然她晓得,在上帝的眼中,她这样做是到的。可是她是凡人啊!她的驱体摧折破裂了。她要他呵!
她费了好大的克制力,天知道那有多难,才抑制住自己跑下楼解开密门门栓的冲动与渴望。
“要是我能再见他一面,如果我能再见他一面,如果让他吻我一下,就算是道别吧,”她向她的良心哀恳乞怜,“至少我能留下一点回忆,一生都可以珍藏,永远都不忘!”
可是,她也晓得,一旦向自己的情感投降,让伯爵的手臂圈著她,他的唇吻了她,她就无法拒绝他任何其他的要求啊!
他从来没有想到爱情会这么凶恶残酷。她几乎感到自己快被这个受禁制的爱给撕成两半了。
这一切,她想,怎么会发生呢?可是,虽然她现在痛不欲生,她还是宁愿走上这一遭的!
伯爵就是她梦中的白马王子,虽然她不会再见到他,却晓得他的影子不仅永藏心中,更会时时浮现眼前。
世界上怎么还可能有人比得上他?怎么可能还有另外一个人像他一样震憾她,使她变得活泼轻快,生机盎然?
“这就是爱了!”她对自己说。
然而,这分爱是这么的遥不可及,自己却又故意地自行退避。她的眼泪又上来了。
起初泪水只凝聚在眼眶里,然后慢慢流下双颊,最后山崩水泻,她哭倒在床上,直至枕巾透湿。
下半夜,她又折磨自己,痛苦不堪地想,伯爵很快就会把她忘得乾乾净净。
他有过那么多漂亮的女人,她们一定巴不得去安抚他。像漂亮的赛朵儿夫人,还有她妒忌的普莱渥斯夫人。
很显然的,几个礼拜之后,甚至更快一点,他就会将那个一度骚扰过他的幽灵抛诸脑后了。
“可是我永远也不会忘掉!”黛梅莎哽咽地想著,“我是一个坠入爱河的幽灵,闷远不能翻身了!”
她一直哭泣著,什么时候睡著了也不晓得。她唯一能安慰自己的就是虽然伯爵无法见到她:至少,她能偶尔瞧他一两眼!
“如果你问我,”嬷嬷早上端早餐来的时候说,“我要说五天的比赛任谁都受不了!你看起来像虚脱了一样。还有杰瑞主人,他为火鸟紧张,居然在早餐时喝起白兰地来了!我不晓得你母亲听了会怎么说。我真不晓得!”
她没等黛梅莎回答就匆匆下楼到她最疼爱的杰瑞那儿。黛梅莎为了不让她察觉,早把泪痕拭净。
不管她对伯爵的感受如何,她仍无法不替火鸟紧张。
毕竟,火鸟是亚伯特和她自己一手训练出来的,每天清晨,不管刮风下雨,他们都带著它到场上一圈一圈的跑。还要经常伤脑筋没有足够的钱使它得到适当的营养。
“如果它赢了,奖金和奖杯都是杰瑞的。”黛梅莎有一次对亚伯特说,“可是,荣誉却属于我们!所有辛苦的工作都是我们做的。”
“这倒是真的,黛梅莎小姐!”亚伯特同答,“我可不敢说杰瑞主人会知道你是如何把这小子拉拨到颠峰状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