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余晖染红半边天。
湛云骑著御赐赤驿骝宝马,飞也似的驰过阡陌、跨过小溪,直奔北京城外百哩远的一座废弃「义庄」。
他在义庄半坍塌的人口处,纵身下马。
这时候,从荒烟漫草堆里蹦出一个人,朗声道:「湛大人!一路辛苦了。」
「好说!好说!敏公主她人呢?」湛云一边问一边低头挥了挥身上的尘上。
「属下……属下点了她麻穴……还有哑穴,将她藏在神桌底下。」
「大胆李陵!你竟敢同时点住她的麻穴跟哑穴?!!」湛云星目骤冷、俊脸一沉。
「属下迫於无奈,不得不出此下策。」
「哦?」
「属下依湛大人指示,半途撇下那个叫伶俐的丫头,谁知道敏公主不依,沿路嚷嚷叫骂,马车经过之处皆引起路人纷纷探头侧目,属下怕招来不必要的麻烦,只好点住她的哑穴。」李陵提出辩驳。
「做得好!」敏公主的泼蛮令他不禁同情地拍拍李陵粗壮的臂膀。
「多谢大人不追究。」李陵当下松口气。
「敏公主交给我,你走吧!小心行藏,不要被人发现。」
「湛大人请放心!我明白『小心驶得万年船』这个中道理。」
「兹事体大,你明白最好。喔,对了,我要你准备的马呢?」
「小的将它系在庭院里。」
「嗯!辛苦你了,这一点小心意请笑纳,找个酒肆痛快喝一盅去吧。」湛云打赏他几锭元宝。
「多谢大人!那……属下告退,後会有期。」李陵将元宝揣入衣里,抱拳一揖,窜进半人高的草堆里,一眨眼工夫已经消失无踪。
湛云推开咿咿呀呀蛀成中空的木门,一眼就看见荒芜庭院一株老榕树下系著一匹毛色雪白的牝马,他走过去将坐骑一并绑上,随即快步跨进门槛,弯身探进神桌底下。
他看见敏公主疲乏地蜷缩在乾草堆上哭著睡著了,弯翘浓密的睫翼依稀沾著末乾的晶莹泪珠,讨怜的模样恁他坚硬的心也下禁化为绕指柔。他解下身上的披风,小心翼翼覆在她身上,半寐半醒的她警觉掀眸张眼瞪著他。
「我吵醒你了?」他以从来不曾有过的温柔语调问她。
「……」她扇了扇睫翼,不发一语,只是拿一对晶晶亮亮的美眸,对他翻白眼。
「你一定又累又饿,对不?」
「……」她还是瞪著他。
「唉呀!瞧我一时糊涂,忘了你被点穴。」他笑拍宽阔的额头,手劲一扬迅疾解开她的麻穴跟哑穴。
「咳!该死的车夫差点把我活活憋死!」她啐咳了声,这才逸出银铃似的嗓音,从神桌底下钻出来。谁知才走没两步她蓦然回身诘问:「还有你!非得把我弄得灰头上脸你才称心如意?」
朱敏在宫里是出了名爱美爱打扮,没想到这个令她恨得牙痒痒的湛云偏偏弄得她蓬头垢面,活像一头赖在泥地打滚的小猪,搞得全身又脏又臭。
「情非得已,恳请敏公主海涵。」他好心拿掉沾在她头上的稻草根。
「哼!」她鼓著腮帮子不领情。
「你一定饿坏了,我带来一些乾粮,你将就吃点吧!」他取下斜背在背上的包袱,拿出包夹梅乾扣肉的饽饽递给她。
「多谢!」镇日未进一粒米食的她双手接过冷掉的饽饽,席地而坐吃得津津有味。
湛云怜惜地瞅著她。
他一向讨厌这些仗著权势作威作福的金枝玉叶,没想到眼前这名被他拖下水的落难公主倒教他发自心臆沁出不舍。
「香香咸咸的,好好吃哟!这是什么做的?」她吮著沾上肉汁的葱白纤指。
「我也说不清楚,只知道将腌渍的青菜加上五花肉下锅熬炖,寻常百姓都喜欢拿它配饭吃。」他乃神气活现的御前一品带刀侍卫,不是饭馆酒肆的掌厨师傅,描述不来这些煎煮炒炸熬卤炖的枝枝节节,
「梅乾扣肉?思!待我回宫後一定叫御厨煮一大锅解馋。」她填饱肚子精神也来了。她转著滴溜溜的一双水眸,开始翻旧帐,说道:「湛云!你可知罪?」她打起官腔一点也不含糊。
「真要细数属下的无心之过,恐怕扳著十根手指头都不够数哩!」他抬头眯著眼睛越过她的肩膀看著一弯淡黄的上钩月已经高挂树梢,他担心若摸黑赶路,只怕入夜後找不到打尖的野店,看来今晚势必被迫留在义庄过夜。反正,闲著也是闲著,
乾脆豁开陪她玩玩,排遗漫漫长夜。
「你招惹别人我管不著,光凭你最近对本宫的鲁莽无状,早该砍掉你脑袋。」
「嗄?公主,求你别吓唬我,属下虽说小错不断,但大错可也不犯;这脑袋搬家的事说什么也轮不到我。」他煞有其事地涎脸讨饶,跟平时冷漠孤傲的行径大异其趣。
「你认为把大明皇朝的公主狠狠摔在地上两次,只是小错一桩?」她妙眸灵转揪著他。
「这……你说这个呀!其实,你也难逃其咎。」
「难逃其咎?哈!你说出这等浑话也不怕笑掉人家大牙?我是受害者,何来其咎?」她杏目圆睁怪叫著。
「我请万岁爷嘱咐你将和亲的假消息散播出去,可没叫你爬到假山顶哭闹。」
「这你就下懂喽!经我这么一哭二闹,和亲的假消息立刻传遍宫里宫外。」
「哦?嗯……原来公主不仅貌美如花,还长著一颗七巧玲珑心。」思付再三,想想也对,他颇认同地以激赏的语调赞美她,可这么一来反教她不好意思再追究。
她心念一转,心想既然两人有志一同要为父皇分忧解劳,只有暂时搁下两人心中的疙瘩,同心协力,早日完成任务方为上策。
就在她的思绪干回百转时,湛云也没闲著,他来回几趟将堆在墙角的枯枝抱过来,从衣里取出火摺子打亮,枯枝开始毕毕剥剥燃烧,红红旺旺的火苗转眼驱定一室清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