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许是有什么恶疾,见不得风呢?”山熊不由揣测,然后为这胡思乱想扇了自己两个耳刮
山音在一旁咯咯笑,“阿爹没事你打自己干嘛!”
山熊有些气恼,“去去去!别家的姑娘都往后山捡落鸟儿,你可别太惫懒,要是嫁不出去,亏空了俺老山家大好祖业”
山音闻言噗呲一笑,“俺家有啥祖业?俺怎么没看见”
山熊两眼一瞪,煞有介事道“你爹俺就是大好祖业,你太爷爷亲口说的,怎么着,不服气?”
山音边笑边跑,要不是体态轻盈胜似小鹿,准会岔过气去
傍晚,山熊得了音讯去见山承泽,在山道上遇着山鲁,两人一并上山山鲁背上扣着甲盾,好像王介类也似自那天凭借此盾连番挡下狼王猛攻之后,便把它看得比亲儿子还亲此时那甲盾边缘还钉着一颗狼牙,正是狼王崩在上面的那一颗山鲁私下觉得,这样反而更显威风
此番山鲁乃是受命持族长旌节,领若干丁壮,并童男童女各,奉三牲血食走祭附近山川顺便照会临近二部,请于头七大祭莅临观礼二部几乎同时遣使照会,可见群峰之末诸部风俗相似,一应处置措施大同小异却说二部,东方丛黎一部经此兽潮受创甚重,族善战之人骤去多半,连仓廪也被焚去几座而西边的望河一部,却因为据河建寨,尽得地利之便,因此受损颇微
两人径直进了里屋,山承泽与他们乃是自小亲厚的玩伴,恁不须守些冗礼山承泽正在炕上逗着孩子,两人在门外掸去落雪,又停了稍刻,待身子温了,才走上跟前去
这还是两人头一次见到庐山真面目只见细软襁褓,仿佛一朵嫩蕊初生,小脑袋上尚生长些绒毛,一张小脸丰隆饱满,粉嫩嫩的此时见了外人,两只大眼珠扑闪扑闪的打量,毫不怯生
山熊忍不住嚷道“承泽哥儿,不愧是你的种啊!长得这么好看,比俺家那头山猪可强百倍!”石屋里不甚宽阔,他一出声就被自己吓了一跳,后半句活生生压下声量,显得滑稽无比山承泽不禁赧颜微笑山鲁也连称精致,掀起绒裘一角,看见那话儿,笑得更舒畅
“这下族长大人可算逞心如意了!”
山承泽捏了捏鼻子,微惭道“阿爹自那日醒来便上了祭坛,谁也不让靠近”
两人闻言神色一窒,都有些心忧几人在炕头坐了,经年未见,各有一腔子话要叙说山鲁把这些年山承泽走后,寨子里生的大小事,拣要紧的娓娓道来,当山承泽得知自己出走没多久,自己的两个哥哥都相继战殁之后,不禁浑身都有些颤抖,心充满了难明的滋味无论怎样,他都不能体会这些年里老父落寞悲怆的心境正所谓,少年负气逐征尘,流光轻掷不相闻他朝归去应无恙,依稀彼年彼月人
山承泽心悲切,山熊问起他这些年的际遇,便有些意兴索然,只道彼年望北方去,辗转到了南疆枢落神城,机缘巧合加入了落神氏的jūn_duì,这些年便
山熊嗐的一声,满是歆羡道“要是当年俺也
这时候那孩子从襁褓爬出来,竟是被山鲁的盾牌吸引住了,伸着小手想要触碰,山鲁怕盾牌粗糙,伤了他娇嫩肌肤,便拿远了些那孩子却不放弃,仍然望着爬过去山鲁怎忍心却得过这等拳拳执意,便把盾牌转了边齿圆润的一侧与他玩耍仍然专意听山承泽叙说
只见那孩子得了盾牌在手,顿时眼笑眉开,小嘴凑上去便啃,只听“咔嚓”一声脆响,那圆盾便如炊饼一般被咬去一缺
霎时间石屋落针可闻,三个人都扭过头,无比惊怖地盯着小孩儿
“哥哥!”山熊受惊颇巨,不由压低了声线,“你那宝贝疙瘩不会被虫豸给蠹空了吧!”山鲁闻言嘴角一扯,这话说的,自己每日携在身侧,早已把玩得油光锃亮不提,更经时时揩拭,便非纤尘不染也差相仿佛
山承泽将盾取在面前细细审视,眼绽出精光,那缺口处板材致密,正是上佳品质,然而齿痕历历清晰,确凿是被生生咬下,只是…看了看不住扑簌着一双大眼睛的那孩子,不禁有一种荒谬绝伦的感觉
山鲁眼见着小孩儿腮帮鼓鼓,咀嚼几下,就把那一缺吞下肚去了,心不住滴血,然而更为孩子担忧,“承泽哥儿,孩子不会有事吧?”
山承泽将孩子提在眼前,轻轻抵开小嘴,只见几粒粟米大小乳牙,满口汨汨清涎生香,一尾嫩舌小鱼儿也似却哪里有异物的影子不禁眉头紧皱,神色严肃对二人道“此事都烂在肚里,切不可外传!”
山鲁山熊皆重重点头
山熊不禁好奇问道“这娃子可取了名字了?不知母亲却是谁,生个娃儿牙口这般利落?”山承泽闻言神色郁郁,只道孩子单名一个羽字,平日便以少羽称呼,而孩子母亲是谁,却是略过不提山鲁忙朝山熊递眼色,山熊不是莽撞人,知道戳了山承泽伤心事,便偃声在一旁
又过得两日,两面旗帜抵达落马坡前,山奎亲率盘羊十骑下山迎迓只见两拨人众拥在坡下,正是望河、丛黎二部派来的吊唁使团山奎虽不如山鲁通晓诸部内事,也识得二部来人皆是族显要
望河部落此番来使阵仗颇大,足有五十人众,皆乘骑盘羊,个个吞吐深邃,气势非凡,显然俱是族精锐山奎忍不住暗暗腹诽,以望河部的实力,这莫不是把一多半家当带来了?为一人深目玄鬓,颐颊瘦狭,正是望河族长胞弟,名唤何瑁
与望河相比,丛黎部落来人就寒酸的多,满打满算骑盘羊,人人面带愁容,气息不振为者是一名纤纤少年,面嫩得紧,山奎却不识得
山奎向何瑁并那少年见礼,那少年诺诺还礼,口称“黎琅见过山家伯伯”何瑁却脸色一黑,不悦道“先前贵部族长驾临敝族,老夫出郭相迎;此番老夫不辞劳顿,率族俊杰前来观礼,他却为何不见相迎?”
这话一出,烈山的汉子们都有些愤慨,山奎心一怒,面容微沉,道“好教何兄得知,敝部族长历此兽潮,深受重伤,如今尚在将养,着实不便出门迎候,还望何兄见谅”一句话将“何兄”二字咬的颇重,着意提点他后辈身份,于情于理,也当不得山继祖出迎
何瑁闻言脸现微惊,关切道“山族长受了伤,可严重吗?”
山奎道“劳贵客挂怀,幸无性命之虞”说着便引一干宾客上坡入寨
此时已是日薄崦嵫,自有族老上前接候并措置客房自始至终,那丛黎少年黎琅默默少言,引着族人唯何瑁马是瞻山奎这功夫已知他乃是丛黎族长家第三代,不由眉头微皱,心道这丛黎部落当真损失如此惨重,乃至于只能遣出这等不经事的少年人出来做事
依着山里人的好客习俗,有外族宾客莅临,怎么也得排出规模盛大的篝火晚宴,奈何恰逢治丧期间,载歌载舞须不妥当,便只整治了素净饭食款待宾客丛黎人只顾闷声食用不提,望河人却挑这挑那,颇言饭菜无味,取笑烈山待客之道
接风宴由身为族老之的山虎领席,此时何瑁似笑非笑向他问道“虎叔明鉴,我望河这些粗鲁子侄在族惯食肉糜,却不怎么受得如此清淡听闻贵部经此兽潮,所获非少,何不将些出来以增肴色?”
山虎闻言大是不悦,心道望河的人好生无礼,治丧期间也能擅动荤腥么?奈何宾客见问,若是因为主人自己的缘故有所轻慢,没得失了待客之道只是心不忿,于是哈哈一笑道“想来贵部该是有治丧期间吃肉的风俗了,倒是俺考虑不周!”不管顾何瑁脸色骤黑,望黎琅问道“丛黎的人也要吃肉么?”
那少年忙不迭刚要摇头,见及何瑁阴恻眼色,干笑道“既是有肉食,总胜过这些粗茶淡饭!”
山虎闻言沉凝片刻,当下遣一侄孙山果去取肉食
不多时,便有十员壮汉,两人一队扛着九条去皮巨狼进厅一时间无论望河丛黎,尽皆震撼山虎眉头紧皱,将山果唤到跟前,低声责道“俺让你去取些陈年兽脯来,你怎地弄出这等阵仗!”
山果唯唯道“俺正按叔公您说的办,不想奎叔拉住俺,叫俺如此这般,说是山上的意思!”
山虎当下便知是山承泽授意,心有些气恼,暗骂道“这个败家子儿!”然则堂子已铺开,总不能又收回去,于是起座朗声问众人道“敝族人寡力薄,只能备下此等陋席,不知诸位贵客可还满意?”
厅众人包括作陪的烈山族老在内,犹自惊异不已,何瑁扯了扯僵硬的嘴角,感叹道“烈山好大的手笔!”山虎闻言心畅快,便不怎么觉得肉疼,豪迈拱手,“过奖了!”
当下命人架起火,几名好手当着众人,干净利落地解了狼躯,在厅下一溜排开炙烤起来不一会儿便阵阵肉香扑鼻厅众人都是口涎四溢,翘以待,一时间尽扫先前尴尬气氛
这时厅外山顶方向传来一阵龠音,悠扬婉转,如泣如诉厅众人都是刚刚经历过生死危局的人,听得此乐尽皆心有戚戚,忽而席传来低声啜泣,众人看去,却是黎琅
黎琅骤闻龠音,心悲切,忍不住垂下泪来,忽而觉得脸上热,抬头却见众人都盯着他,不禁有些局促,如此一来倒忍住了哭泣口糯糯道“让众位长辈见笑了,只因想起族惨况,一时间凄怆难忍…”
众人心了然,也无人怪他山虎温声安慰道“哪妨得事?阿琅性情耿介,即便落泪也是真情流露”黎琅闻言容色微赧,总算没有那么手足无措了
何瑁唤族人去下榻处取了果酒十数坛来,道“贵部盛情如此,我望河也不能掠美,便奉果酒数坛,聊以助兴然则山族长抱恙,不克列席,倘若能与贵族青年才俊把酒言欢,也是美事!”
山虎也觉不便推辞,便答应了不多时山陟率着一干魁伟汉子来到,向众人见礼,分席落座何瑁不住在这些人身上扫视,向山虎问道“却不知方才何人吹龠?”
山虎心也存疑惑,族懂音律的人不少,然而精擅者寥寥
有族老插口道“定是山音那丫头!”此言一出,当下便有人点头附和
何瑁还未开口,席望河、丛黎二部的青年们便骚动起来一名望河青年问道“可是那一朵烈山仙葩?”
山虎把盏微饮,族老们也不说话这是年轻人的话题,他们怎好插口便有一名烈山青年笑道“这位兄台过誉了,舍妹凡俗姿色,哪当得仙葩美名!”
望河青年眼前一亮,起身道“原来是兄长当面,失敬失敬!”
口说失敬,身子却直直站着烈山青年避席辞谢道“当不得兄长称谓”望河青年笑道“当得!当得!来日俺娶了仙葩作妾,可不得尊你为兄长!”
此言一出,席间顿时轰然,望河、丛黎的人起着哄,烈山的人则尽皆愤怒,便连一众族老脸上也不好看山音的哥哥脸上一僵,沉步下堂,问道“还未请教大名?”
望河青年也步下堂来,一拱手先揖众长辈,次揖众同侪,意气风道“好教舅哥得知,俺叫何淼,乃望河族长嫡孙!”
山音哥哥冷声道“俺叫山勃,山熊之子,向你挑战,生死勿论,可敢?”此言一出,四座皆惊,便有族老要出言阻止,被山虎凝眉按下,略略一忖,即唤过山果,耳语一番让他去了
何淼眼射着精光,仍然嬉笑道“舅哥这是何苦,打生打死须不和气!”
山勃道“不敢也行,自掌三个嘴巴,仍当你是客”
何淼眯起双眼,“你当真?”
山勃不耐烦道“没事与你这狗才消遣?”
“好,够胆!”
两人怒视对方,来请双方长辈应允
何瑁佯怒道“阿淼,怎可如此莽撞,若是伤了烈山的兄弟须不为美”何淼傲然道“二爷爷勿虑,俺还指着纳那仙葩入门呢”此言一出,更为烈山人心头之火浇上一勺沸油
山虎闭目凝眉,老神在在,浑不睬山勃那山果气喘吁吁跑回厅,还在门口就高声嚷道“叔爷,山上说了,打死了事!”
厅立时炸了锅,望河诸人皆脸色赤红,一个个咬牙切齿瞪这口出狂言的烈山少年山果心打着鼓,来到山虎身侧
山虎劈头低骂道“你这叵耐小子怎地如此不知节侯,这话也是当庭说得!”
山果屈道“是山上让我这么说的!”
山虎七窍冒烟,“让你说你就说,没带脑子想事儿呐!”
山果闻言也是纳闷,虽则同仇敌忾,心愤懑难忍,却断不至如此冲动回想起上山得了指使,便热血鼓荡、足不沾地下山来,好似吃了甚么大药似的
何瑁阴着脸色道“贵部真是好大威风,虎叔,您倒拿个章程吧!”
山虎脸皮直抽,干笑两声道“若是强摁下年轻人的火气,指不定会生什么,不如使他们切磋一番未免伤两族和气,便点到为止如何?”何瑁生硬道“客
山勃、何淼二人得了准允,各去准备此时狼肉已烤得外焦里嫩,山陟便操刀分解炙脯入盘,依长幼尊下秩序奉食美食及案,人人食指大动,各自大快朵颐起来不一会儿气氛转热,汉子们推杯换盏,左右勾兑,前一刻还剑拔弩张的三族众人,此时也频频对饮,谈笑宴宴群峰之末的汉子,大是见惯生死之辈,此等争斗打闹,跟佐餐助兴没有分别
酒过三巡,淼、勃二人同时返回山勃身高体壮,颇有乃父之风,当胸披挂一架狰狞兽颌,使一杆齐眉长棍何淼相较单薄,只在几处要害穿戴轻薄骨片,手上空空如也席一边饮食,一边打眼观望
二人隔堂抱拳,山勃奋棍前指,端一个宜守宜攻架势,何淼已纵身扑上,山勃长棍连点,使其不得近身,何淼身形如电,绕山勃疾走窥求破绽山勃心知自己度不及人,手棍势愈加浑厚,只图稳求胜
二人战不数合,何淼觑个破绽避过长棍横扫,欺身探手直取山勃颈项、腰间两处,手惨光乍现,却是一双冷厉骨爪山勃周身汗毛倒竖,忙耸肩缩,使兽颌披挂护住颈项,劈棍格开腰间骨爪骨爪自披挂上划过,“呲”的一声令人牙关一酸山勃心羞怒,掣棍疾扫何淼腰间,何淼并不后退,身体折出一个不可思议的弧度避过锋芒,猱身再取山勃胁下两人虽然风格迥异,然而实力相当,皆是破除顽胎,宝玉初现光景一时间斗得难分难解,把满堂宾客看得频频叫好望河、烈山的长者皆以自家儿郎为优胜,不时拈须颔
缠斗数十合,何淼气力不及山勃绵长,猛攻之下不禁有些急躁,山勃卖个破绽,何淼计,不惜轮番抢攻,尽被山勃以逸待劳卸作一旁,手棍势连变,最后化作铁索横江,疾撩何淼右侧何淼心道糟糕,纵身飞退,仍是吃了一棍
何淼骤吃一棍,出一声闷哼,剧痛之下,半边身子都有些不利落山勃虽然愤懑难平,其实性子拙朴,这一击原本可以打折何淼肩胛,心下不忍,便收了几分力这时再见他眼水雾隐现,却是疼痛难忍,一时怒火也消了大半
山虎见到自家子侄得势,心快慰,此时出言令二人止战正是时候然而还未开口,便见何淼面容扭曲,眼隐现莹莹幽光,身上腾起一道迷蒙水雾,将山勃笼了进去
啪嗒,有族老跌落了手瓦盏,失声惊呼“定寰!”
“不是定寰!”山虎残眉紧皱,咬牙道“是图腾!”
何瑁拊掌笑道“虎叔好眼力,正是图腾!”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图腾!竟是图腾!
原来人族诸部聚族而居,皆立坛祭祀先祖魂灵,四时奉养,飨食不绝族人生老病死皆系于斯,久之灵明自蕴,便是山石死物亦能秉慧通神,具备诸般异能,譬如启蒙开慧,养心涤性,激昂士气等功用,倘若传祀不绝,香火鼎盛,祖魂祭坛更有破障谕迷、拓境辟域、返夺夙慧之能这图腾,便是祭祀到了一定程度,祖灵反馈给后人的夙慧,乃是每一个部落看得比性命还珍贵的至珍之物一般来说,要将祖魂祭祀到能诞下图腾的地步,至少需要千载光阴群峰之末诸部立族日浅,纵是竭诚祭祀,也不知何年何月能修成正果
图腾无形无质,以一道符纹显化在祖魂祭坛上族但有能与图腾呼应者,便可将其拓至己身,尽得其玄奥倘若此人身殒,拓印的图腾便会徐徐散去,但不会就此消失,而是隔一段时间便又显化在祭坛上,正是这种传承不绝的特性,让每一个部族都趋之若鹜,任得其一便是举族大幸即便最次等的图腾,都能比拟定寰之能
望河竟然得了一枚图腾,这无疑是一个震惊四野的消息
山虎听得何瑁确认,慨道“望河好气运!”
何瑁笑意更盛,“全赖祖灵护佑!”
一众烈山族老不禁心苦,族里侍奉祖灵不可谓不至诚,然而建族至今近千年,却未曾诞下过半枚图腾,果真是气运不足吗?
再想那何淼,能得与图腾呼应,并拓在己身,也是非凡之资了!
堂下此时只见一团水雾氤氲,浑然不见何瑁、山勃二人,众人俱是惊奇,如观海市蜃楼一般满目艳羡这便是图腾的功用,竟能使破顽小儿出只有定寰以上才能具备的神通不多时雾气涌动,吐出一道人形,倒在地上浑身浴血,气息奄奄,正是山勃水雾骤分,现出何淼来,双臂排空散去雾气,好不潇洒得意,冷笑一声便要结果山勃性命何瑁喝止道“阿淼住手,切莫伤了和气!”
何淼闻言收了骨爪,睥睨道“看在你是俺大舅哥,今日就不杀你”举目傲视四座,大步返回座山勃气怒攻心,闷哼一声晕厥过去,席上赶忙奔下两名族人,抬他下去医治
山虎脸色无比难看,仍不得不向何瑁致谢何瑁讥讽道“我望河素来仁义,不比贵部轻狂”山虎老脸一僵,作声不得,更是气结不已
有了这么一出,席众人各自心神走马,或觉饮食无味,或意兴更增,或神思杳杳不知所踪山虎闷声连饮,不多时便头脑昏沉此时月在天,清光如水,众人散了宴席,望河的人兴高采烈而去,烈山、丛黎二部则尽皆心事重重,步履凝重
山虎脑哄哄然,何瑁与他告辞也不睬,径直离了厅心上担着烦恼事,经酒气一激,更是难以释怀便望山上去寻山承泽,心怒潮澎湃,一路上不住念叨“须得去说一说理,让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晓一晓事”纵是酒酣步子也不紊乱,显出深湛修为正想着,就到了族长屋外,只见月华笼在雪地里,鉴出一张小石几,旁坐一个清索人影,正自饮自酌不禁怒气上冲,“这叵耐小子倒是好情调!”
山承泽觉察到有人靠近,起身看去,只见一只拳头由远及近,直取自己面门,一股酒气扑鼻先至,不禁眉头微皱想也不想,侧身躲过,这才看清原来是山虎山虎酒意上冲,这一拳失了章法,一击不,身形踉跄便要跌倒,山承泽探手扶住,山虎稳住身形,觑见方位劈腿便踢,山承泽身形闪动,避至山虎侧后山虎屡击不,不由恼甚,嚷骂道“躲什么躲,让叔教训教训…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山承泽闻言错愕不已,山虎已抱拳砸下,拳势刚猛绝伦,不得已只得躲闪,匆忙之尤有闲暇抄走小石几上几样壶盏
“砰”的一声巨响,碎石激飞,烟尘滚滚,却是一拳将那石几砸了个稀巴烂经此一合,山虎已是气喘吁吁,眼浊意渐消,酒便醒了大半只见满地碎石,把个雅致雪景破坏得七零落,心怒气消了一些睨眼瞧见山承泽立在一旁,似笑非笑,不由老脸一红
山承泽笑道“原来是虎叔,今夜却是有劳了!”说时盈盈下拜,执礼毕恭毕敬
山虎也是驴脾气,犟起来阖族上下少有人敢撄其锋芒可若遇着讲理的人,便是纵有一腔子的火也不出来山承泽取了个木凳,山虎大马金刀坐下,山承泽问道“却不知虎叔为何一来便要打小侄,还说小侄不知天高地厚?”
山虎嗐了一声,将席间生的事倒豆子也似说来,越说越急,直说得嗓门干,打眼见山承泽不知不觉已备好水盏,心不由稍慰,“小子倒是心细知礼”劈手取来啜饮,一道温凉适水线跌入口,顿觉一股酣郁雅香爆在齿间,令人神志一清,不由问道“这是什么?”
山承泽恭身再为山虎添上一盏,“好教虎叔得知,此乃一种仙茗,唤作乐浪岩珍,产自东海之滨乐浪部族,以滚水冲泡,汤色金黄透亮,味甘如醴,有提神涤秽之效小侄闲来无事,见老松树梢头嫩雪喜人,便取了些下来烧水冲茗,不想正得风味”
山虎闻言大奇,他哪知什么乐浪悲浪,仰头再灌一盏,这回知了趣,嗒了嗒滋味,直觉清香溢口,不由心神舒畅,如沐晨风,一身酒气都消了七七赞道“好东西,好东西!”饮酒之后舌头有些不利落,一时声如雷吼,震得一旁松树上落雪簌簌地落一双虎目眼巴巴望着山承泽,山承泽微微一笑,再为山虎续上
如此饮了四五盏,山虎躁意渐消,一股颓唐自心底升起,拉住山承泽的手道“承泽啊,你这些年在外飘零,好不容易回来,虎叔也不是有意杵你,只是心愤恨不平,那望河算什么鸟卵,部民尽皆褊狭小器,就这般也能降下图腾来!”
山承泽道“虎叔且息怒,此番是小侄考虑不周,使我烈山折了脸面阿爹命我悉心看顾寨子,这便犹如在我脸上打个巴掌,来日必定十倍讨还,让虎叔解解气!”
山虎嗐了一声,宏声赞道“合该如此,他望河与我们烈山争小连山那片林子争了几百年,若不杀杀他们威风,还不得骑到咱们头上撒尿了”
山承泽心了然,小连山是烈山和望河二部的天然分界,数百年来两家一直就此山归属问题争执不休,甚至屡动干戈烈山提议以山脊为界,定下分属,这也是通行的办法奈何小连山西麓山势陡峭,物产寥寥,东麓则平缓向阳,所出颇丰这样一来,望河怎么肯答应
第二日,族都在为大祭做着最后的准备,望河来客此番
山虎引着何瑁、何淼顺山道上来,不多时到了族长石屋前,何瑁高呼道“山族长可在?”
山虎微恼道“都与你说了,族长在祭坛上静心将养,你偏不信!”何瑁道“不是不信虎叔,只是小侄来时,家兄交代了要事,须与贵部族长商议”山虎心暗哂,还能有何事,不就是老调重弹么?这才刚得志,便迫不及待要趁势压人了
何瑁不肯退却,央着山虎去请山继祖下来山虎正自为难,山承泽缓步走来,向山虎拱手行礼,冷眼瞧着何瑁,质问道“有什么事,非得老父抱病与你商议?”
何瑁乍被一个面皮颇嫩的年轻人质问,心暗怒,望山虎问道“虎叔,这后生是谁?”山虎闻言眼角微抽,道“这是山承泽,敝族族长幼子,与你同辈,不是什么后生”何瑁闻言颇感讶异,心道“山老儿年老体衰,却何时多了这么幼嫩一个儿子?”不由得有些轻视,也不答山承泽的话
山虎心下一动,指着山承泽对何瑁道“现下我族正由山承泽视事,你既说有要事,大可与他说知,若是不能决,也正好由他告知族长”何瑁心道也是,便道“如此也好”睨向山承泽道“前不久令尊曾莅临敝部,与家兄商议小连山划分事宜,仓促间没有决断此番敝部族老骤生急智,想出了一个万全的法子,可以一劳永逸解决两族争端,家兄因此特遣在下来与贵部商议”
山承泽修眉一挑,道“有这等事?”山虎从旁点头,目光闪闪山承泽问道“不知贵部族老想出了什么万全的法子,竟使贵部如此迫不及待?”
何瑁笑道“族老说,贵我两部宿怨,只因小连山划界不均引起倘若小连山归于一家,不须划界,均与不均便无从谈起,两家宿怨正可迎刃而解!”
山承泽奇道“这便是万全的法子?”
何瑁扬眉道“然也,敝部上下皆以为善!”
山承泽神色如常,看不出喜怒,“那不知贵部认为,小连山该归哪家所有?”
何瑁眯眼哂笑,并不搭话,身后何淼踏步向前,仰头喝道“这还用问,自然是归我望河所有了!”一道迷蒙水汽凭空出现,化作一尾游蛇望山承泽滑去
山虎本欲循此探一探山承泽的能耐,看他是否能担得阖族大任此时却见何淼一上手就释出图腾异能,正是要与山承泽一个下马威,再给烈山添一个大大的笑话,一时气怒攻心,须皆张,喝道“竖子敢尔!”
何瑁横切一步,抵住山虎,骤暗劲令其不得寸进,笑道“虎叔稍安勿躁,阿淼晓得分寸”
此时雾蛇已到山承泽身侧,循着脖子便要缠绕,山承泽忽然仰头打个喷嚏,一口浊气将那雾蛇喷得无影无踪便见何淼满脸得色登时凝固,萎在地上抱腹抽搐
山承泽擤了擤鼻,兀自念叨“这大雪天儿哪来的雾啊?”见到何淼倒在地上,不由讶道“咦,你这是怎么了?”
何瑁本来以为何淼要施展甚么厉害身法,这时却见他跪在雪地里浑身抖颤,不由得脑门一跳,直觉不好,便要上去查看何淼支起身子,哇哇两声吐出一大滩血,何瑁大骇,忙扑上去搀扶山虎只觉一头雾水,这倒是怎么回事,眼看山承泽好端端地,何淼倒是一副肝肠寸断模样将两眼瞪着山承泽,只见他也一般惊疑,端的是好生邪门不由得蹙眉问道“这娃子不会是有甚么恶疾吧?”
何瑁闻言为之气结,却又哪得空搭话,只顾搀住了何淼,一只手在胸腹背脊处不住推拿,好一阵工夫,何淼才缓过劲来,只是面如金纸,气息奄奄,耷拉着脑袋说不出一句话来,活似一只被阉割的山羊
山虎心快意,面皮上不显波澜,只道“看样子似是图腾反噬,你快将他下去静养,不然遗下祸患就难办了”何瑁一言不,带着何淼便走,山承泽喝道“且慢!”
何瑁转过头来,愠道“你有甚么事?”
山承泽正色道“我私忖着,贵部所献之策着实便利,这样罢,小连山,我烈山要了!”
何瑁闻言一愣,深狭目凶光微绽,切齿道“少年人好气魄!生的一副好皮囊,却不知有否好伎俩!”
山承泽露齿一笑,轻哂道“想看我的伎俩,你那双招子还不够亮”何瑁连道几声好,显是气怒已极,也不纠缠,搀住何淼疾疾下山而去
山虎面有忧色,“承泽,何至于此,一点转圜余地也无!”
山承泽慰道“虎叔且放宽心,他望河不过跳梁丑类,济不得事”山虎隐隐一叹,望了望祭坛方向,心道“祖哥儿苦心孤诣维持的脆弱平和,就这般打破了”
次日,天刚进卯,烈山部落便从黑暗之苏醒过来,所有人,包括行动不便的老人,以及尚在襁褓的婴孩儿,都踏出家门,在自家院子里静候天边第一缕紫气
但逢祭祀,须先持戒沐浴山民淳厚,本来便少纷芜杂念,更无所谓持不持戒;而这沐浴,却并非盥秽涤尘,而是芟夷诸秽,沐养心神南疆诸部皆崇火拜日,试问天地间,还有什么比每日第一缕日光,更能荡涤万祟呢?
到了辰时,人们摘下各自门前的黑旛,从寨子各处望祭坛方向走去,每个人都头束皂巾,衣着严整,神情肃穆无比有好些爹娘怕自家的娃过于调皮,搅扰了祭礼庄严气氛,便事先结结实实地揍了娃们一顿此时看去,果然个个哭丧着脸,冷峻沉凝许多令人不禁敬佩莫名,先人的智慧果然深不可测
所有人汇聚在山道前,依男女分成两列,一时间黑旛如云,猎猎汤汤部族子民并无地位尊卑之分,然而声望却有隆寡之别山虎辟众而出,罕见的一身粗麻重衣,与山继祖往日穿着颇有几分类似他立于山道前,居高临下,望一望离离众氓,不由心生豪迈
此时一杆族旛从山顶缓缓下行,不多时到了山虎面前,原来是山承泽,只见他一袭长衫如雪,满头乌括在脑后,神情凝肃,温沉如玉
山承泽昂望一眼日头,高声宣道“族长令谕,午时将至,请众同胞登山!”
部族但逢此类大祭,族人进禋之序有着严格的典范,稍有违拗,族老们的唾沫星子也能将其淹死山承泽从山上下来的时候,族老们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是一副了然的神色再见到他作为群氓之引领族人上山,便都心一动这是确定了山承泽将继任族长啊
行不片刻,山道上响起呜呜咽咽的龠音,那是女人们吹奏出苍凉亘古的歌谣,紧接着,汉子们整齐划一地敲起
天地悠悠,群山莽莽,小小的烈山便若沧海之一粟
走在前头的人已经能望见祖魂柱下立着山继祖,只见他头戴羽冠,重衣广袖,双颊越见清减,然而双目神光灼灼,令人不敢逼视
山承泽率先登顶,将族旛交还山继祖族老们尽可能近地抵拢祭坛边缘,让出甬道,汉子们抬着供桌一步一步奉血食入坛,而后礼宾就位一丛头妆彩羽,衣着暴露的男女步入祭坛,围着祖魂石柱跳起祭舞来
此时日上天,太阳是白色的,温沉沉无一点热力山继祖持族旛步至石柱下,念动艰奥难明的咒语石柱骤然腾起幽幽祭火来,好似一支火炬,祭火迅向四周蔓延,眨眼间便将祭坛上的一切都裹挟了进去人们在祭火,不仅感觉不到烧灼疼痛,反而受了激励一般,舞得更加狂野
此时不知何人领头,数千族人一唱起歌来
“烈烈诸山,悠悠群峦”
“耿耿有氓,鞭指即疆!”
“悠悠其美,爱我儿郎”
“旦旦操戈,佑我园墙!”
所有声音汇在一处,化作涛涛浪潮直冲云霄这《与氓歌》,乃是烈山部落的先祖流传下来的,最为古老的歌曲,一代代传唱逾千祀,早已经化为每一个烈山人灵魂深处的印迹每一次有族人唱起它的时候,都会感觉到血脉深处的长河奔流,那是源源不绝的祖宗传承
望河、丛黎的观礼团挤在汹涌浪涛之,听着这慷慨激越的古老歌曲,不禁一个个心旌摇动,面色白
这时祭坛央传来山继祖一声大呼,其声震天,竟尔盖过了这涛涛浪潮
“吉时已至,请亡者归天!”
歌声戛然而止,所有人都看着山道上,百十名青葱少年怀抱半身高陶瓮,一步步凝神走来那些瓮,盛殓着此次兽潮牺牲族人的遗骸,这些遗骸乃是尸体经过秘制,缩去全身水分而成那些奉瓮的少年,则是从他们的子侄挑选的,尚未成年的孩子这是人族五疆通行的习俗,所有族人死去,遗骸必须回归祖魂祭坛,以回报先祖生养之德而少年奉瓮,则体现了生生不息,传祀不绝的人道理念
少年们有男有女,可见烈山人对此并无偏重,他们捧着沉重的陶瓮,一个个牙关紧咬,步履沉沉,少年们都没有哭泣,然而好些孩子双颊泪痕犹在
所有陶瓮都绕着祖魂石柱摆放,少年们俯身下去,揭开瓮盖山继祖再高呼
“请祖灵接引!”
话音刚落,祭火忽然剧烈燃烧起来,包裹住每一个陶瓮,火舌顺着瓮口窜了进去,登时引燃了盛殓的遗骸,不一会儿,从翁口飘出无数星点,这些星点汇作一道瑰丽的银绫,绕着瓮旁侍立的少年们依依不舍少年们这时候再也忍不住了,眼泪扑簌簌地落,打在祭坛上,滚烫滚烫的他们伸手想去抓住那些银绫,然而银绫毫不受阻,穿透他们的手掌,穿透他们的怀抱,最后百川归海一般,投入了祖魂石柱之
此时,祖魂石柱仿佛也在微微颤动,从石柱深处,那遥远的血脉尽头,传来了声声战鼓擂动族人们静静地看着这一切,直到这灵魂深处的鼓声响起,才又唱起了澎湃激昂的歌
等到最后一丝星点都消散在虚空,那些战殁族人在这世上最后的痕迹也从此化作虚无,成为了祖魂石柱的一部分从此以后,便只存在于族人们的记忆之,也许,会有那么一丁点幸运,能化作璀璨的夙慧,隔着时空传承给后人们
山继祖喉头涌动,无数情绪充塞胸臆,嗓音不禁有些嘶哑
“飨血食!”
山道边忽然人头攒动,继而传来阵阵惊呼看不见的族人不由心下大奇,一个个翘望着
只见一头小山般巨狼出现在山顶,可不正是那条狼王么!
这条狼王是烈山部落所有族人的梦魇,几乎每一户人家,都有亲人死在此次兽潮之人人都以为它已经伏诛,然而此时,它却好端端现身祭祀大典上一时之间,每个人都有些惊慌失措
不等生骚乱,人群再腾起阵阵欢呼原来那狼王四肢脖颈皆被绳索捆缚,每一根绳头,都被两名孔武有力的汉子死死拽着狼王不住地挣扎,口出呜咽的悲嘶,却又身不由己地被拖着前行
原来那日山承泽本打算一手击毙此獠,忽然心一动,想起一桩事来,于是手下留了三分力,只将它震晕,并禁锢了它一身寰气被禁锢寰气的狼王,也就是一头壮一点的寻常白狼罢了
这几日山承泽将它囚禁在郊外,每日以肥腴兽脯饲养狼王也不愧是定寰妖兽,恢复能力异常出众,没过几天,一身毛便自行生,重绽夺目光彩
此时捆缚狼王上祭坛来,自然不是请它来观礼
所有族人心都冒出一个词来,血祭!
一想到这点,族人们都沸腾了,有人兴奋地出“嗬、嗬”欢呼,
狼王终于被拖上了祭坛,十名汉子要将它捆缚在祖魂石柱上在命运到来之前,狼王奋力地挣扎,趾爪都深深抠进青石地面之骤临巨力,汉子们险些拉扯不住,山承泽漫不经心地瞪了它一眼,狼王呜咽一声,任由汉子们捆到了石柱上
山承泽自供桌上取过一柄精致华美的骨匕,恭身行到山继祖面前,山继祖郑重接过,高举过头,示意族人人群爆一阵浪潮,欢呼声,山继祖缓缓割开了狼王的脖子,登时血如井喷,激射到祖魂石柱之上烈山人灵魂深处仿佛听到了一声雀跃,那是祖灵在欢呼
狼王颤抖着,浑身血液不住从伤口涌出,它闭上了眼睛,忽然出一声惊惶的嘶嗥,整个狼躯都不自然地贴上了石柱,仿佛有莫大的吸力在拉扯着它更多地鲜血涌出,化作赤蛇一般,顺着石柱上的刻痕向上蜿蜒
族人们都不由得屏住了呼吸,看着这无比玄异的一切以往也曾血祭过,然而从没有出现如此震撼的一幕族老有博学多识的,此时不知想到了甚么,一双枯槁大手不禁颤抖得更厉害
狼王早已断了气,此时全身都干瘪了下去,软搭搭地瘫在石柱根部此时石柱周身罩上一层蒙蒙清光,显得无比神圣从石柱深处忽然传来了歌声,那歌声由辽远到近处,由模糊到清晰每一个烈山人都支起耳朵聆听,这是先祖在唱《与氓歌》
何瑁脸色白,站在望河族人之,此时不由得握紧了双拳,眼闪现难以置信的光芒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山继祖埋虔诚地感受着这一切,能够在大祭时得到先祖的回应,是作为一任族长最为荣耀的事便在此时,祖魂石柱在石板上的倒影,出夺目的光芒,山继祖大惊,抬头看去,只觉好似一轮太阳便在眼前
这是?图腾?
序章三纷起
出烈山下了落马坡,折向西行约摸十里,大雪封山,玉尘塞途,好一派银装素裹景象数十骑盘羊拉成长队蚁行在山,队一骑悬着一面族旛,上画一条蜿蜒大河,正是望河部落的标志
骑队段,有两骑并辔而行,合力拉着一架雪橇,橇上裹着厚厚的皮裘,隐隐现出一副口鼻,原来是驮着一个人
何瑁与山陟约束坐骑,吊在队尾缓缓而行祭礼过后,山大雪骤急,望河人不愿久留,次日便要回返部落,山陟乃奉族长令命,领了数骑勇士前来相送二人乃是平辈,原本也算少有交集,此时却尽皆缄默,气氛好不尴尬
骑队再行里许,何瑁忽然开口道“阿陟,咱们可算朋友么?”
山陟也不知在遐思些什么,闻言略略一惊,道“啊!你说什么?”何瑁再问了一遍,山陟道“算吧,只是此番着实闹得不愉快”
何瑁笑道“小孩子厮斗玩闹有什么打紧,你莫不是还耽搁着这事儿?”山陟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咧嘴只笑何瑁察言观色,暗暗忖道“这小子许是不知道小连山的事,想来那山承泽小儿还没有与他们言说”当下神色更为热切,道“咱们群峰之末这三个寨子,自来便同气连枝,便有些许龃龉,也于大义上无碍阿陟,你说是么?”
山陟闻言颇觉肯,恳切道“你这话说得在理!”
何瑁笑道“此番烈山一行,着实非虚,不仅见识了贵部子民之热忱豪迈,更有幸目睹图腾降世,可见不独我望河气运殷隆”
山陟听他言语颇有溢美,便觉十分舒畅,心些许芥蒂也就烟消云散了,自豪道“那是自然,我烈山一族苦心经营这些年,合该有今日善果!”
何瑁心暗哂,口却叹道“我望河的图腾诞世之时,愚兄心也颇有几分渴慕,却没想到阿淼那孩子福缘深厚至斯,竟率先博得图腾青睐,愚兄与部落里其他的人,只能望洋兴叹了”山陟道“这也是没有法子的事情,图腾高高在上,神明自具,向来只有它挑人的,谁能左右它的想法呢?”
何瑁打趣道“正好比家室殷足,年轻貌美的女娃,乡邻仰慕,人人追捧”山陟听他比喻得有趣,不由得失声大笑何瑁又道“愚兄观烈山才俊不少,能得图腾垂青者肯定不是一个两个,然而依吾之见,阿陟你德才俱备,拔同侪,正是图腾之不二人选!”
这一番话听来极是顺耳,山陟闻言脸上一红,只觉他这人也亲近许多,自谦道“瑁哥儿你过誉了,族里胜过俺的人多了去了!不提鲁哥儿、熊哥儿贤昆仲,便是奎哥儿也比俺厉害得多”
何瑁嗤一声,显是不以为然,道“山熊、山奎固然悍勇过人,却向来寡于智略,山鲁勇略倒是均衡,却不及阿陟你灵性!要愚兄看,此番图腾非你莫属!只是不知,那图腾有何种神通?真是羡煞愚兄了!”
山陟被何瑁一番话夸得颇有些不自在,只得一味地憨笑,摇头道“这个俺也是不知的,当时图腾显化,便被族长大人以秘法撷取,拓印在一块玉版上此等重宝必定要好生看管,大家都还没能来得及看上一眼”
何瑁佯作担忧,道“山族长不会是要把那图腾给他的小儿子用吧!我观此子性情疏傲,德才不显,料来也当不起族长重器只恐山继祖族长爱子心切,一时擅动了私心!”
山陟较山承泽年幼些许,少时便无甚交集,是以对其秉性无从了解只是听何瑁言语对山继祖颇多冒犯,心微怒,喝道“瑁哥儿慎言,族长大人不是那样的人!”
何瑁心知过犹不及,当下闭口不言此时回已望不见落马坡,何瑁便拱手道“阿陟你就送我到这里吧!待得明年开春,山里化了雪,你可一定要来看哥哥我!”
山陟慨然应允,勒住盘羊,与几位族人一道,目送一行人渐行渐远,最后消失在萦纡曲折的山道上这冰天雪地的,也没什么好耍的,当下疾打坐骑望寨子驰去
不多时便至午时,山陟等人安然返寨不提却说那望河众人在雪地里步履艰难,堪堪行出百余里,此时到了一处幽谷这谷东西走向,地势逼狭,在间有一道岔口望北而去,乃是望河部落与北边的大部族相沟通的途径
众人兀自埋头于谷行进,便听岔道尽头响起得得蹄声如雷,自幽谷北口迅接近,便听得人呼马嘶,势如疾雨何瑁心一跳,忖道“什么人能在雪地里行得这么疾?”
抬头看去,却见一骑神驹疾驰而来,那神驹身高腿长,在积雪颇深的山道上,纵蹄飞奔如履平地,身后雪浪滚滚,不知还有多少人马尾
此时望河骑队占据了整个通道,乍见一匹雄壮大马风驰电掣而至,队的人们都慌了神,勒着辔头望一旁避忌,奈何谷道原本便极狭窄,此时又哪得有空间周转更因无人调度,一时间你望左转,我望右转,堪堪撞作一处,转眼间当头十余骑就乱成了一锅粥队尾的骑手们不明就里,以为遭遇了偷袭,都争抢着往前扑
何瑁被挤在骑队央,被身侧骑手来回冲撞,不由得怒火烧,手皮鞭左右疾挥,抽得几名汉子嗷嗷怪叫
千钧一之际,那骑士险险勒住马头,胯下神驹人立而起,出希律律一声长嘶,听声音好不俊俏那神驹兀自跑得欢快,此时被主人勒得鼻头生疼,不由得怒喷几道暗红鼻息,乍一看竟如火焰一般
望河众人犹自惊疑不定,又有十骑赶至,将先前那骑士护在当只见这些骑士皆身着赤纹黑甲,头戴兽覆面盔,背插一杆黑旗,旗面上隐约是一轮赤日,望之气度森然,令人生畏胯下坐骑身量齐整,一般的神骏,竟也披挂着甲,令人啧啧称奇那被护在央的骑士,体型相较其余骑士瘦削许多,一身盔甲纹饰繁复精美,头上覆面盔形制更显狞恶,好似妖魔一般
忽闻一声怒斥,“何人挡道!”左一名骑士排众而出,来到望河众人跟前,居高临下,手长鞭带起一阵恶风挥向众人,那鞭子寒光粼粼,挥舞起来铿锵作声如金铁交击,显然非是等闲
电光火石之间,那瘦削骑士出言喝道“辛跋,辟开道路即可,与这些山民为难作甚!”其声玲玲如振玉,竟是一个女子
那名唤辛跋的骑士得了令,皓腕微沉,手长鞭便如活了一般,鞭稍自一名望河人颊边掠过,回在自家头上挽了个绚烂的鞭花儿,忽尔化作一道霹雳击向面前雪地辛跋陡一声怒喝“给我开!”
一道狂风忽起,卷起漫天冰渣,自望河人间撞将过去,直把所有人都被吹得东歪西斜,一应所驮货物撒了一地人群央生生辟出一条宽阔通道,辛跋收回长鞭,打马缓步先行,一张狞恶假面左右顾盼,目之所及,人人争相避忌
那瘦削骑士见道路已通,领着众骑士鱼贯通行,一经通过,尽皆疾挥马鞭,化作一道雪浪滚滚而去
直到所有骑士消失在谷口处,望河骑队才传出粗重的喘息声,原来适才众人慑于那辛跋骑士赫赫凶威,便连大气也不敢出一道一名族人脸上惨白犹在,惊魂未定道“这都是些什么人吶,怎地如此凶神恶煞?”
另一名族人道“定是哪个大部落的人马,才得这般气势!”
“倒是什么部落,你们谁认得那面旗帜么?”
人群议论纷纷,每个人都震惊于辛跋的强大实力,然而他却只是一员开路小将,便是不用脑袋想也明白其余骑士能有多强
何瑁挤在人群,手皮鞭照着族人猛挥,口喝骂不止被打的族人们惊怒着散开,露出压在下面的雪橇来何瑁扑身上去查看,见到并无伤损,不由得长出一口气,口兀自骂道“都是些不长眼的东西!”
那橇上躺着的人正是何淼,他受了图腾反噬,时而昏睡,时而清醒,须得回自家祭坛医治他这情况也骑乘不了盘羊,只得由雪橇驮了适才辛跋开道之时,便有好些族人不留神扑在何淼身上,险些将他压出个好歹来
一名汉子吃了何瑁一鞭,捂着脸要找他理论,瞥眼见到雪橇,再瞅瞅自己的屁股,不由得吞了一口唾沫,将另外半边脸也恬上去,道“瑁叔再抽俺一鞭!”
何瑁飞起一脚将他踢开,骂道“有多远滚多远!”那汉子不以为侮,窃笑着抽身拾掇坐骑去
此时前队传来一阵骚动,有族人失声惊呼何瑁心头火气未消,此时更加烦躁,嚷声骂道“慌什么慌!”便听有人慌道“死人了!”何瑁打个激灵,忙凑过去查看
十余名族人围了个圆,何瑁呼喝众人让开一条路来,挤将进去,只见雪地里躺了一名族人,双目直直瞪着,瞳仁里空洞无比,脸色灰败,仅双颊泛紫若是山音在这里,想必会十分惊诧,此人正是换骨笛与她的摊主何瑁心一跳,俯身下去,将鼻息、脉搏一一探查,两样皆无,显是死得透了登时拉长一张老脸,沉声问道“怎么回事?好端端地怎么死了!”
一名族人凑上来,道“这是何彪,平日也并无什么恶疾啊!”
另一名族人瞪大了眼睛,惊道“不会是刚才被吓死的吧!”话音未落,脸颊上便挨了一巴掌何瑁叱道“没志气的东西!我望河男儿能被活活吓死么?”
一名跃跃欲试的族人拔出佩刀,怒道“定是刚才那些人施得手脚,咱们去干死他们!”
何瑁脸色无比难看,“就算咱们能追的上,便能打得过吗?”
众人面面相觑,都不由自主缩了缩脖子
“先记着那面族旗,回去禀明族长,这仇不能就这么算了!”有人建议道,“看那族旗,却是什么部落?”
何瑁蹙眉道“一轮赤日,怎地这般熟稔…”
烈山望东的一条山道上,山奎领着族人目送丛黎数人远去,两道浓眉纠在一起适才一路行来,山奎依着山继祖授意,言语里数次暗示,只消丛黎开口,烈山愿意帮助他们度过这个冬天,那黎琅分明已会其意,却一直顾左右而言他
山奎索性不再打机锋,直截表明了意思不想黎琅忽然神色一黯,道“奎叔有所不知,小侄出之前,便有望河使者去见了族长大人,只闻得族长屋颇有争执,其详情不得而知而后小侄便被告知,此番西来,一切唯望河马是瞻”
山奎闻言讶然,黎琅又道“族里传出消息,望河来人为那何淼很是约了几门婚事,舍妹也在其,可怜小妹今年才岁,便要去侍奉那个浪荡子小侄得知之后,心愤懑不平,家父不幸殁于兽潮之,如今尸骨未寒,小妹的婚事便被他人做了主小侄去找族长大人理论,大人只道何淼此人前途远大,舍妹能得嫁与他殊是万幸”
山奎已然得知黎琅老父战死的消息,此时也是心有戚戚黎琅脸色有些苍白,哂笑道“浑没想到那何淼得了图腾,可不是前途远大么”山奎忖道“幸亏祖灵佑持,我烈山也有了图腾,不然今日丛黎际遇,未始不会落到烈山头上”
即便不用问,也知丛黎必是得了望河资助,山奎也就不再提援手的话一时间气氛有些沉闷,两人尽皆讷讷,黎琅神色泱泱然,不多时便拜别而去
山奎望着雪地里东去的蹄印,稀疏零落,好不萧索
寨子里,山继祖步履轻快地穿街过巷,披散着一头枯,显得
族人们开门见是族长,皆热忱地与他问安群峰之末不产丝麻,绢布等物都是自北方大部落贸易回来的,殊是贵重,部民们没有谁肯浪费一丁点,寻常都只做些贴身软襟,边角余料也常做些荷包香囊等精巧物件儿,至不济还可以用作缝补然而,倘若哪家有了小孩儿,依着习俗,必定要挨家挨户讨要些来做小儿溺垫,这种时候,是没有哪家会拒绝的,便是确然找不出碎料,也要在成衣上撕下一块来
族长亲自登门做这等妇人之事,人们都有些意外,继而想到族长屋里连个主事的女人也无,便都释然了大家都笑着取了碎布出来,又逗一逗小孩儿有那年长的,便问起孩子的母亲来
山继祖只道孩子的母亲是外族人,生少羽的时候难产死了长者们听了,便顺势推销起自家的闺女来山继祖耐心审慎地听着,仿佛在甄别筛选,不时流露出意动神色
天还没亮,山承泽就裹着披风离开寨子,只说望南走一走,短则三五天,长则半月必定返回山继祖得了少羽,哪还顾得他这个儿子,也不多问便让他去了
午后,山珮的阿娘收拾好了碗筷,从山继祖手上接过婴儿,取笑山继祖道“阿爷,你都快着魔了!”山继祖闻言呵呵笑着,一双浑浊的眸子里尽是光彩,然而脸色却透着些苍白
妇人咂摸了下嘴巴,欲言又止,俄而开口道“阿爷,你知道虎爷家的老幺吧!”山继祖一愣,道“知道啊,阿冲嘛,怎么了?”
妇人道“正是阿冲,俺要说的可不是他,而是他的媳妇儿…”
山继祖眉头一扬,道“那娃子的媳妇儿怎么了?”
妇人眼珠闪着光亮,道“也没怎么,阿爷你可知道,阿冲那媳妇儿可是虎爷的亲外孙女呢,算起来,阿冲还是他舅舅…”
山继祖一头雾水,“这事我是知道的啊,那有什么稀奇?不独你虎爷家,寨子里不知道有好几门儿呢,你没头没脑的说这…”老爷子忽然不说话了,眼含莫名意味地盯着孙媳妇,“你是说…”
妇人见山继祖已然明了,索性开了话来,“还不是阿珮那丫头,自见了阿爷你那小儿子,就跟丢了魂儿似的,整日价地茶饭不思俺不止一回在夜里听见她梦呓语,叫的可不正是他的名字么!”
山继祖皱眉道“可…这俩孩子可隔着好几代呢!”
妇人道“正是因为隔得远啊!禁忌也就相应得少,阿爷你说是么?”
山继祖沉吟颔,“是这么个理儿,可是岁数上始终差着道理哩!”
妇人嗐了一声,道“俺瞅着小叔叔面皮嫩得,跟十五六岁差不多”
山继祖面皮微抽,山承泽年少离家,这么些年不在膝下承欢,心底里也始终留存着他年少时候的样子,没成想这回来了,竟然丝毫不见岁月风霜,仿佛真从记忆里走出来一般是以老爷子总是下意识忽略掉他的年纪,此时细算起来…这年岁在族里,爷爷辈儿的不在少数
“此事容我想一想,承泽刚回来,我都还没摸透他的脾气…”
妇人欸了一声,自顾逗孩子去了
茫茫荒原之上,越望南去,雪势越小,过了一条满布碎裂浮冰的小河,原野上的积雪变得稀薄起来,甚至压不住好些虬劲的枯草穹宇里始终盘亘着厚重阴噎的云层,被大风一吹,变得明灭不定,偶尔撒下一缕缕珍稀的天光,将云层勾勒出动人心魄的层次几点栗鹰孤悬在天幕下,仿佛再高一点,就会捎入云
天空淅沥沥地下起雨来,夹杂着冰砾子,倒比北方的天寒地冻还要冷冽许多原野上响起哒哒惊雷,数骑飞马蹈着泥泞疾驰而过,正是于幽谷与望河人遭遇的那些骑士西侧山岗上另有二骑迎头驶来,眨眼间汇作一处,左侧骑士在马上拱手道“高阳大人!望西二十里现一个部落”听声音正是辛跋
女骑士话音冷厉,问道“什么部落,有无活口?”
辛跋禀道“不是人族,是荒原乌蛮,阖族尽殁,没有活口!”
女骑士道“去看看!”辛跋拨转马头,在前面引路,另一骑始终默默,与其余骑士汇在一起,紧
不到盏茶功夫,骑士们就到了一处山岗前,只见嶙峋怪石间,隐约是藩篱模样众人打马上行,视野逐渐开阔,一座荒僻山寨慢慢现出全貌来
寨子建在参差乱石之,想必是欲以此为凭,增强守御之能这寨子很大,足有三个烈山的规模,约摸上千顶兽皮帐篷,此时大多已然倒塌,帐篷们错落散布,拱卫着居一座巍峨的白石堙,石堙上矗着一截残败的石桩众人打马穿越怪石丛林,如履平地一般,不多时便入到寨子里,只见地上烂泥淤积,泥泞遍布各色尸骸,人形兽状不一而足,有的被啃噬得光溜溜的,还有的侥幸保存了些皮肉,这天寒地冻的,尚未来得及生腐辛跋打马来到一具人形尸骸前,道“大人,你看!”
只见这具尸骸齐腰以上尽被啃噬得稀烂,下半身裹着皱巴巴的兽皮,一双赤足异常阔大,糊满了泥污,然而小腿上乌黑浓密的毛清晰可见另外一名骑士开口道“果然是乌蛮!”
众骑士在毡帐间穿梭,四周一片死寂,这时节便连鸣虫也无有一只不多时便来到白石堙下,只见泥地里散布着碎裂石块一名骑士于一块稍大的石块上,现了半张凶蛮的面目,他冷笑一声,铁靴一蹬,将其碾为粉碎石堙前尸骸尤多,无论人兽,皆显得尤为高壮,可以想见彼时此地厮杀之惨烈一名骑士在石堙另一侧现了一具异常雄奇的人形骨架,招呼众人过去查看
女骑士跳下马来,足上铁靴踩着满地秽祟,若无其事地走到骨架前,凝神伫立了一会儿,隔着假面谁也看不清她的表情,她忽然俯身下去,伸出戴着金属手套的手指,在那骨架脑门上轻轻弹了一记,其声清越无伦,隐隐然令人心颤
骑士们胯下的马都骚动起来,显得有些烦乱一名骑士沉声问道“高阳大人,这是…”
女骑士冷然道“蠢材,你的骨头都敲不出这般悦耳的声音!”
那骑士闻言头盔一缩,仿佛打了个寒战女骑士翻身上马,喝道“两人一组,四下查探,一定有什么蛛丝马迹!”众骑士轰然应诺
片刻之后,有骑士回报,现凌乱兽蹄足印望西南而去,其有一枚异常硕大女骑士前往查看,断然道“不错,正是它,追!”骑士们得了令,风驰电掣望西南驰去
眨眼便是三天过去,骑士们一路上昼夜兼程,跨越近万里荒原,途现了几处激战痕迹,而后便在前一天,足迹完全消失,也没再遇到任何部落最后一段时间,众人全是跟着女骑士的直觉在追击
远处地平线上,现出重重高山,仿佛无数巨兽蛰伏于斯女骑士见状,只得不甘地停止了追击要想在崇山峻岭间找出一头不明妖兽来,真比大海捞针还难
连续不断的跋涉,一名骑士终于忍不住了,问道“高阳大人,咱们的任务到底是什么?”
女骑士道“自由狩猎”众骑士闻言一怔,不由得面面相觑大家隔着面罩互相观望,这情景好生奇特
这时辛跋仰头望了望天空,惊道“大人,我的鹰好像现了什么!”
骑士们听得此言,尽皆打起了精神辛跋仰着头,似乎在与天上的栗鹰交流,不一会儿就辨明了方向,引着众人疾驰而去
奔行近半个时辰,骑士们来到一处山谷,老远便望见山谷上空风云搅动,显然有磅礴气息在此争斗女骑士精神一震,催促众人快行到了山谷上方,众人居高临下望去,登时倒抽一口凉气,只见一头浑身满是疙瘩的四足凶兽被困在山谷央,那凶兽身长五丈余,尖吻龇出无数利齿,四肢短粗,爪生肉蹼此时正有一队骑士围着凶兽不住游斗,那凶兽体型虽大,腾挪闪躲俱是灵便,骑士们一时间显得捉襟见肘
一名骑士见到有人到来,脱离战团,望众人奔驰而来,手上一杆长矛寒光凛冽,矛头直指众人那骑士驱马近到十丈外,才现来人一身盔甲形制与自己一模一样,不由得松了一口气,然而始终留了个小心,只遥遥喝道“来者何人!”
辛跋怒斥道“瞎了你的眼睛,认不得高阳大人么!”
那骑士闻言一震,赶紧打马上前来,自觉摘下面罩,露出一张方口阔脸来,看到瘦削女骑士,不由一个哆嗦,滚下马来单膝跪地,毕恭毕敬道“卢熙甲见过高阳大人!”
女骑士悠悠问道“何人在此狩猎?”
卢熙甲答道“恨水公子在此!”
女骑士疑道“恨水?叫他来见我!”
卢熙甲面有难色,望了一眼女骑士,硬着头皮道“恨水公子受了伤,行动不便,能否请高阳大人移驾?”
辛跋喝道“大胆!”说着举起鞭子便要抽向卢熙甲女骑士挥手止住辛跋,道“辛跋留下,尔等下谷去助阵,给你们一炷香功夫,斩不了此獠,就给我徒步跑到天柄要塞!”众骑士闻言,都不由打了个哆嗦,一个个啸叫着冲下山去女骑士一指卢熙甲,冷声道“带路!”
三人打马疾行,片刻便至山谷另一侧的高岗上,一架辕车停在这里,一个少年靠在车厢上,聚精会神地观看山谷的酣斗听到有人靠近,扭头看来,不由惊呼道“啊!玉弩,你怎么来了?”
女骑士稳住按住马头,道“我还要问堂兄你呢,你不是
恨水道“是这样的,愚兄本来是与家父一起的,前几天父亲忽然先行遁空离去,说天柄要塞示警,可能有极为厉害的大妖犯境,要赶去助阵愚兄便与扈从驾车缓行,路过一个乌蛮部落,现了这头鼍兽的踪迹”说到这里,恨水玉面一红,“愚兄不自量力,出手想要击杀此獠,结果反被打成重伤”
玉弩噗呲一笑,哂道“堂兄可真是丢咱们落神峰的脸!”
恨水脸上更红,争辩道“这头鼍兽不是一般妖兽!啊,玉弩,你的骑士真厉害!”三人闻言,望向谷,只见众骑士们已然完全占据主动,玉弩带来的九名骑士不仅实力更胜一筹,而且精擅合战之道,很快便抢过了战局的主导权此时一名雄壮骑士弃了战马,手持一面青铜巨盾,缓步逼向鼍兽,那鼍兽被他气机引动,丝毫不敢分心他顾,转眼间,便被在周围游走不定的骑士们撕开了几道狰狞的伤口
鼍兽勃然大怒,猛顿四爪,激起漫天尘土,一张利口夹着腥风血雨咬向持盾骑士,那骑士不闪不避,身上涌现层层黄色光罩,奋身前冲,结结实实撞在鼍兽下颌上,身上光罩尽皆破碎骑士仰天喷出一口血雾,气势不减反增,操起巨盾照着鼍兽吻尖猛砸
鼋兽吃痛不已,出刺得人耳鼓作疼的嘶叫,忽然张口吐出一蓬污臭液体,射在持盾骑士身上,将他淋了个遍骑士仓促间挺盾护住大半身体,仍然沾染了不少只听得呲呲作响,盔甲被污处腾起彩烟,竟是不断腐蚀骑士陡然惨呼一声,一只手望脸上摸去
两名骑士见状,赶忙纵马上前掩护,持盾骑士仓皇后撤,退至战圈边缘,忙不迭除下被腐蚀的兜鍪,只见一张须浓密的悍勇面目,左眼被蚀出了一个窟窿那骑士拔下护心镜,对着反光照了,不由得咬牙切齿,怒哼一声,弃了被腐蚀得不堪使用的巨盾,反手拔出佩刀,化作一道旋风冲入战团
高岗上恨水不禁拊掌连声称赞,玉弩却冷哼一声,低叱道“废物!”
恨水白了她一眼,道“你高阳宫的骑士都是废物,那愚兄我那些扈从,岂不是都该抹脖子算了?”
玉弩歪着头,好似考虑了一下,肃然道“那就让他们抹脖子吧!”
恨水闻言一窒,一口气便喘不上来,张嘴便要咳嗽,连忙用手捂住,扭到一边闷闷地咳了几记若是当着这位眼光奇高的堂妹咳嗽的话,一不留神也得个废物的评价,这脸不要也罢
待气顺了一些,恨水奇道“被你一打岔都忘了,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玉弩沉默一会儿,道“奉了落神大人的令,前来猎杀兽潮定寰境界以上妖兽”
恨水一指谷的鼍兽,问道“它是什么水平?”
玉弩看了恨水一眼,恨水只觉隔着面罩都能感受到她的鄙视果然玉弩讥讽道“技不如人就是技不如人,找什么借口!”
恨水尴尬地笑了笑,犹自道“愚兄是真没见过这种妖兽,还请玉弩妹妹教我”
玉弩道“不过是头土鼍罢了,勉强越定寰境界,应该只合了一门水元”恨水闻言恍然,夸张地点着头,“原来是妖族的王裔,怪不得这么厉害…”
玉弩哂道“它是什么狗屁的王裔,不过是洛水河滩上的土霸王,勉强和古鼍一族沾点亲故堂兄还是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脸皮都快绷不住了!”
此时谷腾起剧烈烟尘,显是战况已趋近白热化,站在坡上只能隐约看见鼍兽只鳞片爪,恨水忽然大叫道“不好,它要遁走了!”话音刚落,烟尘散去,只见谷现出一个无底深坑来,哪里还有鼍兽踪迹
众骑士们人人带伤,好几个伤势颇重,兀自强撑着玉弩冷冷望着,道“它跑不了!”忽然踏步冲出高岗边缘,恨水惊呼一声,便见玉弩已经到了空,不由得张大了嘴巴玉弩身形凝在虚空,一时间风云汇聚,云层深处好似烧起火来,翻涌着暗红光芒
谷深坑里忽然传出一声厉嚎,那鼍兽现出行迹来,仰头对着空的玉弩怒啸不止骑士们正待蜂拥而上,便听空传来玉弩冷叱“闪开!”
众人闻言大骇,尽皆慌忙望四周逃窜不待脱离谷,一股无形威压自半空镇下,鼍兽好似背了一座大山,伏在地上动弹不得空传来一声震撼人心的怒吼,玉弩一拳遥击鼍兽,只听一声闷响,众人胸口直觉烦恶无比,尽皆抚膺相抗
谷腾起一蓬范围颇广的血雾,好一阵才散去,露出伏在地上的鼍兽,早已经没了气息,躯干正一个大洞,差一点便将鼍躯断作两截骑士们灰头土脸从四面压回,即便作战不利,这等善后工作还算得心应手
不多时,那名独眼骑士手上捧着一枚鼍珠奔上高岗来,跪地献与玉弩,一颗头深深埋在胸前玉弩伸手取过,举在眼前观摩了一阵,只见这枚鼋珠鸡卵大小,通体泛着幽幽玄芒,仔细辨别,还可以看到几道黄色游丝一闪即逝
恨水在一旁直勾勾地盯着,毫不掩饰眼的艳羡玉弩瞥了他一眼,笑道“堂兄,想要么?”
恨水咽了口唾沫,吃吃笑道“自然想要!”
玉弩悠悠道“想要就好,这样我收起来就更舒坦了”说着便把鼋珠揣进了
恨水一张笑脸顿时变得无比难看
半个时辰后,一架辕车被十余匹神骏战马拉着,自山谷望东南疾驰而去,一溜汉子徒步跟在后面没命追赶,每人身上皆扛着与自己身量等同的鼍兽尸块
入夜,玉弩忽然将在车厢兀自酣睡的恨水叫醒,附耳道“堂兄,我感觉有什么东西跟着咱们!”
恨水受伤颇重,睡得迷迷糊糊,此时便如浇了一盆冷水,霎时便清醒了,低声问道“你确定?”
玉弩微微颔,恨水蹙眉凝思,他心明白,以玉弩之能,说出的话便断然不会有假思忖片刻,便对玉弩道“那么,不如设个圈套引他出来吧!”
黎明前,辕车淌过一条小河,玉弩趁机使了个遁法匿将出去,一直在河底守了三天三夜,也不见有人或者兽跟上来,不由得疑云丛生,也怀疑是否自己太过敏感再等下去也是无用,只得现身去追辕车
第一章狩猎的少年
低矮的灌丛微微异动,两颗滴溜溜的小脑袋,各自顶着滑稽的草冠,自枝叶之间小心翼翼地探出来两少年对视一眼,都被对方脏兮兮的面目逗得差点笑出声来山猪用一只厚实的手掌掩住口鼻,低声忍笑不已
“少羽,你拱泥地里去了吗?”
稍显瘦弱的少羽是部落族长家的娃,他乜了山猪一眼,嘴唇微动,“猪哥儿,拱地不是你的专长么?我可不敢掠美”
山猪闻言,张着嘴巴无声大笑少羽不睬他,目不转睛地盯视着一处树丛洒落的山果彼处布设着一副对于即便稍有经验的猎人来说,也堪称拙劣的捕兽陷阱尽管如此,两个少年也从天不亮忙活到了日上三竿才布置得当
过了好一阵,少羽盯得两眼泛酸,满布泥污的小脸上也有些不自在他缓缓地伸出手指抠了抠脸蛋,只听得身侧传来“啪”的一声脆响
“你干什么!”少羽扭头低声怒喝道
山猪讪笑着给他看肉掌上的大团血污,“有蚊子…”
少羽无奈,轻哼道“我好端端的在屋里练功,也不知是谁非要来捕猎你再这样,我可回去了!”
山猪胖脸上满是鄙夷,道“你那练的什么功,跟娘们儿似的花架子”瞥见少羽不悦神色,话锋一转,呵呵笑道“好了,好了,俺不动就是!今番说不得也要有所斩获,回到族里才好扬眉吐气!”
少羽最听不得别人,尤其是山猪这厮说他练的功如何如何每经说起,便会激起一腔子的不痛快,但是又无可奈何山猪却不管他,只是嗡嗡地说着话,“俺这几天磨俺二哥来着,他跟俺说,这地儿是离寨子最近的能捕到猎物的所在俺观察过几天,这附近的确有一头赤麂活动的迹象”
少羽点了点头,“这陷阱没问题吧?可别出岔子走脱了猎物!”
山猪嘴角微撇,一脸自傲地道“你就放心吧,俺爹亲传的陷阱,准没差!俺爹可是烈山第一勇士!”
少羽睇了一眼满脸臭屁的山猪,小声咕哝道“也不知谁是族里被自家老子打得最多的主儿…”
山猪看起来蠢笨,其实深得其父真传,不仅身手机敏,听力自也不差他听得清楚,却只好佯作未闻,装模作样地审视着丛林,一张花脸上看不出什么,然而红通通的粗脖却出卖了他的底细他有些担忧地望了一眼部落的方向,有些没底气地道“少羽你可得替俺保密,要是俺爹知道了俺偷偷出来打猎…”
少羽见他如此窘迫,窃笑不已二人如此消磨时光,没过多久,便到了日头酷烈的午后,山猪身躯胖大,哪经得起这般炎热,一时间满头现汗,周身滑腻难忍,性子也有些不耐起来
“早知道就带一壶水在身边”
偷眼看去,却瞄见少羽满脸怡然自得,嘴里衔着一颗青翠欲滴的嫩草根山猪暗骂一声,也扭动胖躯,就近摸了一颗看起来肥美之极的草塞进嘴里,奋力一嚼,一股苦涩难忍的汁液在口齿之间爆绽开来
“呀呀呸!这是什么东西!”
见他如此躁动,少羽心头火起,抡起一拳捣在他壮实的肩上山猪吃痛之下,嘴里犹自倒吸着气,“比苦胆还难吃,少羽你也受得了!”
少羽自嘴里拔出草根,观之完好无损,连齿痕也没有一枚原来只是放在嘴里并未咀嚼他张大嘴巴,露出整齐洁白的贝齿,“这是苦津草,其味清苦,能生津液,最适消暑解热放在嘴里就好,谁让你真要吃草来着”
山猪满口苦涩,只觉清涎倒淌,又被少羽刺得愤懑不已,正要作,却见少羽急切地向他递眼色
“猎物上钩了!”少羽声如蚊讷地道
山猪一听,登时来了精神,也顾不得口尴尬,伏低身躯定睛望去只见布设陷阱的树丛深处枝叶连连晃动,不多时,一副峥嵘头角便露了出来少年们对视一眼,皆惊喜不已
“好家伙!这么大个!”山猪一开口,涎水便顺着嘴角滴了下来少羽偏头躲过迎面飞来的唾沫星子,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缓缓将别在腰后的骨刀取在面前那骨刀长三尺,短茎阔刃,手工痕迹极为明显,看起来略为粗糙
树丛,一头高壮的老年赤麂警惕地现出行迹来,只见它身长近丈,浑身赤红,头上长角如老树虬枝横生,看起来威风凛凛赤麂小心翼翼地四下顾盼,时而昂眺望,时而低头凝视四蹄夺夺,不动声色地向诱饵靠近
两个少年看得心好似有一只爪子在挠,亢奋得连身躯都有些微微颤抖山猪只觉眼前有无数皮革兽骨在飞舞,晃得他眼花缭乱他忽然想起一事,捏着嗓子道“坏了!”
少羽递过一个询问的眼神,山猪道“咱们谁也没想到会遇到这么大一家伙,陷阱的配重可能…”
话音未落,便听得树丛响起“呼”的一声闷响,紧接着传来赤麂惊惶的嘶鸣只见不远处一截粗壮的树桩直直坠落在地,相应的,那赤麂后腿上落了一个绳套,冷不防将它掀了个底朝天两个少年想也不想,急忙从灌丛弹起身来,箭一般朝着猎物奔去
山猪手持一柄阔大厚重的骨刀,哇呀呀怪叫着,脚力一振,便将少羽甩在身后少羽眼见及此,不由得暗生气馁,心里越生出怨怪来
那赤麂一条后腿被倒吊着,仅凭两条前蹄支撑着身躯,犹自奋力挣扎不已,激起漫天尘土一看到有人靠近,便陡一声怒嘶,腰身一扭,另一条灵便的后腿闪电一般蹬了出去
山猪刚刚冲至,还未站稳脚跟,便被赤麂后腿袭至面门,怪叫一声,急忙掣刀横挡只听得“当”的一声震耳巨响,山猪应声倒飞而出,直直地朝着身后的少羽砸去少羽见状,奋力将其托住,然而来势之极,已然出他这小身板的能力范围两人撞在一起,一并滚出老远
“奶奶的!”山猪勃然大怒,翻身爬将起来,甩了甩被震得酸麻不已的臂膀,又纵身冲了上去少羽被山猪胖躯压了个结结实实,一口气还未缓过来,只听一声怪叫,山猪又被打得倒飞而回少羽连忙就地一滚,躲过压顶之灾山猪跌了个狗啃泥,捂着胸口道“少羽!贼厮厉害,一起上!”
少羽点头,两人一左一右夹击赤麂,那赤麂即便身陷囹圄,也自威风不减,运蹄如风之下,迫得两人难以近身如此鏖战少时,山猪又拼着挨了一蹄,才将手骨刀砍在了赤麂腰际软肋上骨刀锋锐,入肉颇深,那赤麂吃痛之下,勃然一怒,头角猛地一顶,将山猪甩飞出去,两只前蹄向泥里一钻,借力急扭腰部,硬生生地将树桩向上拖了一截
这一来,赤麂便得以四蹄着地,疯也似地朝山猪撞去山猪刚刚站稳脚跟,见状连连后退,那赤麂利角几乎顶到他喉间“咚”的一声闷响,树桩上行到了极限,抵在了粗壮的枝桠间,赤麂只顾冲撞,猝不及防之下后腿一挫,整个身子便跌坐在地山猪险而又险地逃出身来,犹自惊魂未定
那赤麂忽然浑身皮毛一炸,痛嘶着蹦了起来,一双后蹄看也不看,便向身后猛蹬少羽灵巧之极地躲过疾风暴雨一般的攻击,迅向一侧遁去原来他趁赤麂追击山猪之际,蹑至其后偷袭得手,骨刀深深扎进了赤麂腹内
赤麂这一怒不要紧,然而后蹄一离地,浑身便失了着落那沉重的树桩呼啸着急坠而下赤麂吃不住力,惊叫着被倒拖而回,前蹄在地面犁出两道触目惊心的沟壑
“好少羽!”山猪喝一声彩,攥着骨刀冲上来趁胜追击那赤麂骤遭重创,伤处血如泉涌,浑身气力都
那赤麂被山猪杀得落花流水,出阵阵不甘的怒嘶山猪越斗越勇,意气风之下连连怪叫,酷肖其父风姿如此少时,少羽观战久了,有些不耐,正要催促山猪了结岂料树桩忽然直直倒栽下来,原来是那插在肚腹上的骨刀,不时摩擦捆在后腿上的绳套,一来一去便将其割断
赤麂骤脱束缚,四蹄轻捷无比,将猝不及防的山猪顶上半空,却扭身径直去撞少羽在它心里,山猪砍它许久,也不及少羽冷不防刺那一刀可恨
变生肘腋,少羽反应也自迅捷,扭身便向后逃去奈何双腿怎跑得过四蹄,不出十丈,便要被赤麂追上少羽奋力奔逃,脊后凉意渐生,显然是有利器抵近,想也不用想,也知道是赤麂的利角山猪被顶在半空,遥望见此情此景,不由得急得纵声惊呼
千钧一之际,只听得“嗖嗖嗖”连响,数点寒芒自树丛深处射出,准确无误地命赤麂脖颈要害赤麂闷哼一声,四蹄一委扑倒在地,哀哀地嘶鸣几声便没了声息
危机顿消,少羽浑然未觉,犹自没命也似奔逃,“砰”的一声,迎头撞在一个松软之物上仰头看去,却是一堵肉墙,触手温热,却是一尾盘羊
“少羽,这般急切作甚?”盘羊背上,一名嘴角微生胡须的雄壮骑士揶揄道
“啊?岷哥儿…”少羽被撞得晕头转向,一时间有些回不过神来
那骑士身后尚有数名骑士,人群骤分,一道雪白的靓影排众而出,却是一名容貌清丽的少女,她双目忽闪,打量着满身狼狈的少羽
“少羽,怎地跑这里玩耍来了?”
少羽支支吾吾地不知如何答话,山猪连声呼唤着他的名字,一瘸一拐地奔上前来,迎头见到众人,登时气焰全消,低声糯糯地唤道
“阿姐…你怎么在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