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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以山继祖悠长人生的阅历来看,这一年的冬至日都显得特别寒冷一 他是烈山部落里屈一指的耆老,也是部落的族长
烈山部落所在的地方被称作群峰之末,倚靠着南疆莽莽山系南麓,面朝广袤无垠的大荒原,即使放眼整个人族五疆,也称得上是最为偏荒的小寨之一故老相传,部落的先人乃是千年前人族一次大规模南拓之后,自北方迁徙而来的游民历经数代筚路蓝缕的开拓,游民们像野草一样在这莽荒之间扎下根来,历经千载艰难困苦,始勉强维持了如今的人口规模
此刻山继祖正从部落外归来,他在莽莽山丘行走了几天几夜,分别拜访了烈山左近的两个部落,望河和丛黎,与他们的族长耆老们进行商议,内容大抵是各部之间累榷不决的陈年旧账这片群山生养的部落们,固然有守望相助之谊,然而相互之间也颇有些仇隙,其最大的争端莫过于各部分界以及交叠山林的产出配给,对此谁也不能拿出一个众人咸服的章程,只好约定每年碰头更订规矩
要说往年,此类例行会商都有族年富力强的后辈代行其劳此番亲身游访,却是老人兴之所至而诸部所议,也不止山林财货等凡俗之事几位部落修为最为深湛的老人,还会就近年的修炼心得进行切磋印证此外,便是谈论旬月之前,在南疆莽莽群山部出现的巨大震动及天地异象彼时北去数万里之遥屡惊天巨响,群峰之末虽止受到余波影响,却仍然群峰簌簌,山石跌落如雨,草莽间鸟兽惊突嗣后,那方天域骤积七彩云霓,顷刻间变幻莫测,盘亘数日方才消散,纵然远在万里,依然望之使人心生敬畏
二部耆老对此说法不一,有消息灵通者,便云其时有妖王犯境,人族大能与之鏖战不休看那惊天动地的气象,许是惊出了南疆之主落神氏族某位名宿然而言辞间颇有捕风捉影,添油加醋之处,不能博信于人诸酋寻思,妖王怎地无声无息,越境去至南疆部?转念一想,若真有妖王犯境,也绝非我等碌碌侪辈所能匹敌一时之间,众人吁气之余,也不由得相视哑然
这几日,自北方席卷来一次少见的寒潮,空气一夜之间变得冰冷如刀,隐约间还可看见飘飞着细碎的冰凌子观测气候是人族特有的一种行为,作为部落的酋长,更有责任从时节的变化获取隐秘的信息,用来安抚和指导族人山继祖迈着略显疲缓的步子,绕行到部落南面的落马坡上,寻了一块平整的青石坐定,双目微阖,好似养神祛乏
坡上山风忽劲,呜呜的声响,仿佛有山间精怪如泣如诉,山继祖瘦削佝偻的身形,直如山枯木孑立,一袭老旧麻衣被风吹的猎猎作响如此少时,许是觉得冷了,老人这才起身向着部落走去
烈山部落依山而建,高达五丈的寨墙全由点苍山系特产的云母岩砌就,岩壁上生长着致密的藤蔓,看起来郁郁葱葱,而大片裸露的地方,则呈现一种暗沉的色泽,满布着密密麻麻的坑洼,这是部落千百年岁月里所经历的大小战斗的隽永记忆
岩墙上高耸的箭楼传出高亢的呼啸,几条迅捷身影已经驰出了山门,向着山继祖迎来一溜汉子须臾间到了跟前,尽皆一身皮袍短打,赤足袒臂,肌肤上隐现各色纹路,透着一股子剽悍气味为一人身形昂藏如山,气势浑凝如俦,全身上下除朴素皮袍外,另妆有几处兽骨尖牙装饰他满脸殷切地上前搀住老人,道一声族长辛苦余下汉子推推搡搡,争抢一般见礼,直把山继祖挤得好似风衰草
眼见自家儿郎如此活佻,老族长不禁又气又乐,手头一根木杖却不含糊,敲闷葫芦似的挨个打在汉子们头上,引来一通怪叫为汉子咧着嘴收束了众人,这才吃吃笑着与山继祖答话
这憨直汉子名唤山鲁,乃是部落数一数二的勇士,放眼三部,也算勇名颇具乍见他性质朴实有如孩提,实则心思缜慎,行止有度山继祖近年越见老迈,意兴便有些衰颓,幸有此子从旁佐助族大小事务,方使阖部上下井然不失序
山鲁温声问道“继祖叔这一去便是七日,让我等儿郎好生挂念!以后这等劳苦之事,还是让我们这些晚辈去操心吧!”
山继祖皓轻摇,道“无妨!无妨!为叔自入巫道,而今近一个甲子,平日习惯了出神入魄,以生魂游离天地似这般行走如常,却是有如观览旧卷,别有杼机内蕴近来深感残躯境况大不如前,若不再外出走走,恐怕就没有机会了!”
汉子们听了却不乐意,山鲁佯作气恼道“叔父且莫说些丧气话!您的寿数,应当与青山相齐!”
山继祖听罢,无奈地摇摇头,便问了出游几日间族诸事巨细,山鲁对答如流,显出分明条理,老族长颇感欣慰,面露激赏,忽然眉头一皱,道“此番穿林过野,见飞禽兽类尽皆惶惶不落巢窠,往圣有言,这是危厄降临的征兆,为叔思来想去,部落附近能够酿成祸患的,也只有那些腥臊犬彘罢了”
山鲁道声了然,却是并不惊异原来日前族丁壮出猎,便在山间现诸多不同寻常之处,回来便报与山鲁得知,他心有了计较,便对族巡弋做了叮嘱,料来并无大碍此时他心却存着别事,犹疑片刻,还是开口问道“不知大人此去,可探听到泽哥儿的消息?”眉间隐见殷切
山鲁口的“泽哥儿”即山继祖独子承泽,山鲁与之年岁相近,幼时常在一处玩耍,结下深厚情谊,于同辈最为亲近山鲁秉性温沉,乐居安命,山承泽却志行峻逸,不类同侪多年前一个春天,山继祖带领贩运山货的车队北去大墟市行商,山承泽尾
见及山继祖摇头,山鲁也感失望,未免老人心生落寞,当下洒然道“大人无需烦恼,泽哥儿虽出外有年,然而祖坛的本命魂火始终燃烧不熄,想来并无什么危险,而今必定好端端在哪里玩耍,兴许明天,就回来您跟前了呢!山继祖闻言神色稍霁
不一会儿过了寨门,众汉子一路上见两人说事,不敢造次,都憋着气息,这时才得了解放,呼啦啦做鸟兽散有族人见是族长归来,皆停下手活计与他热切地招呼,一帮孩童呜啦啦聚过来,绕着两人追逐嬉戏烈山部落阖共三百余户人家,约莫两千族人,尽皆聚居在这据险守势的石寨之内寨子径不里许,依山就势造了许多石屋,布置紧凑而有法度,暗合众星拱斗局面,倒是一个宜居的好所在有宽阔石阶直通寨高阜,那巅峰处颇有些巍峨构造,旌幡猎猎间隐约是一根插天石柱,正是部落引为禁域的祖魂祭坛
却说悠悠万载以前,人族立族之初,有十二古贤忖度人妖殊异,顿悟了拔擢境界,从此不以禽兽自视,嗣后又不忍睹视族民龌龊鄙陋,混迹妖丛,遂订立人道育化茫茫黔这人道精要,不提诸多章程约束,便在这“继往开来”四字上,说人故为人,在于追本溯源,祭祀祖灵先圣,传承接续,不绝血脉裔嗣
是以五疆之地,但有人族聚居之处,无论部落大小强弱,悉建祖魂祭坛,把持祭祀传承之重旦有族人新添血裔,须着族年高德劭者以为祭主,祷告天地,通禀祖灵,授命父母则跪伏一侧,虔心存想,以接引先祖英灵眷顾新生儿则高卧祭坛央,或咯咯作笑,或纵声啼哭,或闭目聆听,或神光游离似有所盼,总之各呈异状,好似真有甚么存在从旁导引逗乐与之相应,若有族人濒临大限,也须尽力返归祭坛,于庄重肃穆之,脱却桎梏,魂归本源来处,得世间莫大清静
山继祖神凝气肃,缓步拾级而上,不长的山路倒花却好一阵功夫,终于站到祭坛边缘,却不进入,只在一旁静伺祭坛形制深沉简略,仅一方浑凝石砌高台,径十丈有余,隐约是极规矩的浑圆形状,居矗立一支巍巍石柱,形状酷肖阳器,顶部横出数根乌木,上挑重重旌幡石柱粗可三人合抱,高则耸峙入云,仰之令人气息不畅柱身色泽深邃,遍布各色符号纹路,细详之下也难窥其义,显出十分玄奥
然而老族长着目之处却不在此,他极目南眺,凹陷眼眶之运起湛然神光,仿佛有割云断翳之能骤然风势转急,虚无仿佛有无俦气势倒卷而至,山继祖逆风独立,只看那悠悠天际,云浪翻涌之间,雷霆乍起,状如龙蛇残眉深皱,口喃喃自语
“这节侯好生奇怪,冷得早些倒也罢了,却从哪里来的雷霆?”
山继祖下了祭坛许久,心惊虑仍然横亘不去那天地异动之远,应在万里开外,只看其余族人并无惊动,于此便当是一无所觉他也是凭借一族酋之气势,假借祖魂祭坛之能方可目击如此之遥
入夜,从南方刮来了诡谲的逆风,风夹杂着含混不明的气息烈山部落当其冲,所有族人整宿如寝针毡,辗转反复,偏又陷入沉睡,只于无知觉间躁动不宁老族长做了一个光怪6离的梦,梦见他化作一只蛱蝶蹁跹起舞,眼见山川原野,顷刻间万物生,披上嫣红姹紫一转眼群山苍翠,春花谢了,夏葩竞绽不待他饱览颜色,天地里萧瑟突起,万物摧残到最后,天寒地冻,银装素裹,一切都藏了生机终年之四时变幻,竟压缩在这几个呼吸之间,端的是神异莫名
不多时,山继祖猝然惊醒,那缤纷绮丽的梦境瞬间支离破碎待见得浑身上下腻涩不堪,却是汗出如雨,连衾被都被浸透,不禁眉头微皱心下黯然,“果然岁月不饶人!”转念又想“吾虽年迈,然则浸yín巫道,经年累月打熬筋骨皮膜,不曾一日荒辍,纵不能周身无漏,却哪得似这般狼狈?”
思及此处,心异感更盛当即凝神观照诸身魂魄,不禁悚然惊惧,如遭极大恐怖山继祖连忙吐纳数息,只几个搬运功夫便呼出一股斑斓彩气,那彩气凝在面前氤氲不定,久久不曾消散山继祖从旁抄起手杖,猛力一杖击在彩气之上,这才将其打得烟消云散未待稍歇,便化作飞鹘夺门而出,几个起落掠向山顶祖魂祭坛
此时正值夜半,烈山阖部上下一片沉寂,并无任何端倪,然而这沉寂之却未显出平和宁定,反是透出几番诡异波动山继祖身形如电,心念急转,隐隐然有了几分猜测
山继祖本是群峰之末方圆千里境内一等一的巫人,所习巫法颇具精微之处他尚在壮年时便已勘破自身诸秘,跨过修行之初的提真三境,成功接引天地元气入体然而后来遭逢一些变故,始终不能定鼎寰宇脱境界,这才转而攻研巫祭之术,如今也已登堂入室
便似这般梦境,原无可能出现在自己身上再结合族人所处诡谲境地,便可断定这方天地乃是遭遇了元气动乱他陡然忆起日间于祭坛上所见,心不由揣测,这动乱范围恐怕极是广阔
却说这元气动乱,乃是天地间原本化育有道的五行诸气,骤然失了法度而呈现的紊乱之象,这些元气轻则诸相搅扰,于万物不善;重则相互攻伐,嬗变成祸,彼时对于修为浅薄的常人来说,便是罕有的大灾难
山继祖一边飞身上山,一边在心头忖道“那瑰丽梦境,分明便是阴阳失和,五行交战之具象!”
天地间万物循道而运,轻易间不生变动,然而大道之数五十,尚有其一遁去,于是此间亦有失道之机这元气动乱,便是失道诸象之一究其缘起,有自然运化,先天孕育,亦有外力干扰,后天生成其最常见的一种,便是对天地元气有着极深领悟的强者引动而生
而当面临元气动乱之时,也唯有修行有成之辈,方能抵御侵害也正因为此,哪怕极为轻度的元气动乱,也非是烈山部落这些寻常人族所能轻易承受的别看此时仿佛影响不大,倘若是耽搁久了,令暴乱的元气浸入诸身,轻则折损本元,寿命大减;重则当即便有殒命之危
思虑及此,山继祖便已欺近祭坛,仓促间不忘顿住身形,经一个深长吐纳,拾起肃穆心境,再步至祭坛央,于石柱之下站定山风猎猎,如攻如伐老人凝神闭目,整治衣冠事毕不多时,便有一股玄异波动自体内生出,眨眼间覆盖了整个祭坛十丈之内疾风忽歇,仿佛有无形界障将其阻隔在外
片刻之后,他猛地睁开双目,只见他眸间氤氲自具,茫茫不辨瞳仁山继祖身形大动,沿着祖魂祭坛边缘疾走,手舞足蹈,须皆张,却是跳起了祭舞来口呼嗬作声,有时暗合音律,有时如天地伦乐,仿佛万物声息,更多时候却是含混莫名,好似呓语,状其形貌更如疯癫一般然而一股苍凉沛然气势冲天而起,霎时间祖坛震动,隐隐然互相呼应只见石柱上周身符忽生光华,好似活了一般流转摇曳,遥遥看去,仿佛火焰升腾这便是烈山人族寄存在此的本命魂火
山下忽然起了动静,两个魁梧身影向祭坛驰来,须臾间到了跟前,却是山鲁与其弟山熊两人皆是族天资卓越之辈,虽不曾得窥元气堂奥,一举进阶定寰,却也将一身资质打熬得浑凝夯实也正因如此,二人才得以快挣脱这浑噩状况山鲁持刀覆盾,行止威严,山熊倒拖一根庭柱也似巨棒二人所持兵器都透着惨白色泽,隐是兽类骨骸打制而成那刀棒却也寻常,倒是山鲁手持着的门板一般开阔的拱形大盾颇有些奇异,只见它当面攒生尖刺,暗含一股凶戾荒蛮之气,却不知是从什么兽类身上摘下来的
两人脚下生风,只片刻功夫便抢到祭坛边缘,甫一看见族长异状,便一声不吭分据两侧,皆放出沉凝气息,四下顾盼,担起了护法职司
部落之内,自然无有寻常干扰,只是巫人布法之时,一心一意沟通天地祖灵,出魂入魄之间,其实凶险无比,任何一丝极细微的干扰都有可能坏了大事有了二人从旁襄助,山继祖渐舞渐疾,直驱疯魔之境,手足动作无章,口咏哦不定,遽然卷起阵阵诡波秘浪,又偏偏压制在祭坛圆囿之内不得宣泄一副槁木之躯,直如风落叶、浪里孤帆一般濒临摧残,又偏偏周身气势无俦,危而不溃,颇得羽士乘风,健儿弄潮之神韵
好似一曲讴歌,此时渐入尾声,山继祖舞势变缓,举手投足间含搬山移岳之势,几个步法回到起势原位,浑似一根楔子钉在祭坛央,口不复低喃呓语,反绽出咒语连珠,旁人闻之艰涩,浑然莫名其义他手上丝毫不慢,将那木杖高高举起,重重地杵在地上,只闻一声惊雷,那被拘禁在祭坛之内的狂涛骇浪,登时破闸而出,顷刻间席卷了整个部落
做完这些,山继祖才渐渐恢复如常神色,只是一身气息衰微之极,身躯也自阵颤不止两兄弟早已闪身在侧,恭身搀住双胁,扶他到祭坛一旁石阶上坐定
山鲁心崇敬之情激涌,忙不迭激己身元气为老族长推拿躯体,如此好一阵子,得了元阳滋润,山继祖才稍显平复,虽仍虚乏不堪,总算再无昏厥之虞他捉住山鲁臂膀,急切道“这祖魂界域,可保一时无虞,但若是这动乱持续下去,又或再有增强,彼时便是我烈山生死存亡之际!”
山鲁乍闻此言,也自震骇莫名,一贯沉着的汉子,骤临此举族危亡之时,也失了主张,不禁语声带抖,“叔父,这可...如何是好?”
山继祖喉间蠕动,神色忽归平淡,“届时,为叔便将这把老骨头血祭给列祖列宗,总要为烈山博得一线生机!”
山鲁山熊闻言悚然一惊,轰然拜伏族长膝下,连声劝阻山继祖并不理会,只是调理气息山熊性子憨直,心急切,横声道“若是万不得已,便让俺殒在叔父前头,归魂途上,为您引路,先祖面前,为您唱名!”山鲁也在一旁应和
见及两兄弟耿率如此,山继祖心下甚慰,出言安抚几句待二人情绪稍稍平复,才吩咐道,“真到了那时候,凛凛天威,非我族寻常人众所能承受,待为叔血祭之后,这祖魂界域便可暂辟净土,大约能坚持旬月,届时你俩便向北突围,到豢羊部落求援!”
两人也知面临如此绝境,不可心存一丝侥幸,因此并不吭声,只是重重点头计策已定,三人一时沉闷无话
山鲁凝眉深思半晌,问道“叔父,这元气动乱来的好生蹊跷!咱这群峰之末乃是无比荒僻之地,远近并无天奇地险,怎生得如此灾祸?”
山继祖赞道“鲁哥儿你说得不错,群峰之末自古以来便没有元气动乱的记录,这方圆数千里之内也确然没有能使天地元气动乱的所在”眼见两人疑虑更深,长叹一声,道“这也正是为叔最担心的,如今看来便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有大能力者在附近交战,且是生死之战!”
但凡修行,无论种族,于元气掌控必入精微之境方堪称大能大能交战,举手投足之间,并无赘余声势,只蕴无俦之力于指掌之间,纵有翻天覆地之能,也能很好地控制余波似这般令天地生乱的情况,却正是面临生死鏖战,令人无暇收束气息的缘故
山鲁常侍奉山继祖左右,朝夕请益,自有不凡见识,知晓其利害,只是震撼难已,须臾不得作声山熊却颇为率真,瓮声道“既是如此,那便好办了,贼老天不好打商量,但若是有人在附近厮打,俺去劝他们罢手,至不济,也换个所在,也好与我烈山数千黎庶行个方便!”
山继祖一愣,轻笑不语,山鲁见自家兄弟憨直如此,也觉好笑,只是口苦涩,怎么也笑不出来
山熊只觉自己所言尚有几分道理,怎地却无人认同心有些气闷,便在一旁自顾寻思一时之间,山顶没了声息,静谧之潮从四面方涌来,淹没了这最后一块礁石
不知过了多久,东方现出鱼肚白,一直静坐调息的山继祖忽然心一动,睁开双目回头望去,只见祭坛之上,不知何时起伫立着一个人
只见那人面目清癯,眉锋飞跋,高颧广颡,矜傲之气浑然自具,眼角风霜微露,约莫五十上下年岁满头乌批垂,身着广袖重衣,腰缠秘章玉带,足蹬鎏金青铜履,卓然气质不言自明相形之下,山继祖一袭粗布麻衣端的是鄙陋不堪
那人眉峰紧皱,躬身埋在坛上来回走了一遭,口喃喃念道“怎地到了这里,便没了踪影呢?”却是在找寻什么东西
山继祖踏步上前,还未作声,那人头也不抬,当先开口,语气不急不缓,“老夫伯先,与友人在此田猎,一时失了掌控,导致这元气动乱,如今尘埃落定,少时便会散去,尔等勿虑!”
元气动乱不会嬗变成祸,这无疑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然而山继祖见他站在祭坛央,一副残眉深深皱起一侧的山熊见了,登时勃然大怒,一个箭步前冲,手骨棒带起一阵凄厉啸声向那人当头罩去,口大骂道“哪里来的泼才,胆敢践踏我烈山祖魂休憩之所!”山鲁只逊一个身位,持刀掣盾紧
山熊摇头晃脑爬起来,仰天大吼一声,又冲上祭坛,山鲁做了肉垫,受力颇巨,一时挣扎不起只几个呼吸间,山熊又被打回,这次却再也爬不起来,伏在地上挣扎不已,虎目暴绽,口沫横飞,手上走不过,嘴上也要占些便宜
山继祖在一旁逡巡战机,却连两兄弟怎么被打回都没看清,从头到尾那伯先衣袂都未动上一动,此时更是背负双手,好整以暇地看过来,只一眼,山继祖便觉好似一镇山岳压下,刚刚提起的一口真劲竟也为之一泄
“好教尔等得知,这南疆横纵数万里幅员,大小部落上千,便没有老夫不能站立的祭坛,尔等大可不必如此激愤”伯先悠悠说道
山熊充耳不闻,仍自伏地大骂,山里人见识浅薄,此獠也性非灵巧,一番污言秽语尽是乡间俚词,粗鄙难闻伯先听了,饶是圣人品性,也激起了火气,冷笑一声,也不见他作势,隔空一掌击在山熊背上山熊登时如遭雷击,身体龙虾一般蜷起,裸露在外的皮肤变得赤红,好似升腾着极大的热力他将牙关紧咬,齿龈渗出血丝,仍自呜噜不止,只是说不出一句囫囵话
山鲁见得兄弟遭袭,翻身过来查看,才一接触便猛地缩手,竟被他惊人的体温烫了一记心骇然“这还了得!”便要上坛拼命,才走几步,便听得山熊切齿挤出几个字“热煞俺咧...”
山鲁听了,忙折身回去,三两下除了山熊周身衣物,将他脱得赤条条,越看越像过了油的龙虾山鲁四下张望,目之所及却哪里有水?他也不敢扔下族长和兄弟下山去寻,情急之下,便拾了一件皮裘在一旁猛打扇,只想着便能缓解一下兄弟的苦痛
伯先见了,低笑道“你这般做法只是害他,殊不闻煽风点火,越烧越旺么!”
山鲁急道“那该怎地?”
“你去接一釜童子尿来,三岁以下最佳,取来周身淋遍,淬他一淬”说时一张老脸正经之极,也不知是真是假
山鲁闻言一呆,事关兄弟性命,也不敢擅拿主意,只好转头望向山继祖“族长...”
“先救熊哥儿,为叔没有事!”
一得了应允,山鲁足不沾地地朝山下奔去
山继祖望一眼山鲁渐去的身影,缓缓站起身来,整肃衣冠,神色庄严,端的是一丝不苟,朝着伯先高声唱道“烈山氏继祖见过大人,万望大人饶恕敝部冒犯之罪!”说着便要躬身行大礼
伯先见了,只一摆手,带起一阵和风,山继祖便怎么也拜不下去
“小老儿莫弄这些虚头巴脑,老夫最烦这些,这小子嘴虽臭点,脾气倒还对胃口”
山继祖凝眉拱手,“这小子名唤山熊,倒不污了名头,活生生一头狗熊也似,老朽在此代他谢过大人青眼,还请大人高抬贵手,饶他这一回”
伯先咧嘴一笑,不置可否山继祖见状,心道这位大人虽然小气,却也不至于伤了山熊性命,说不得便是吃些苦头了于是侍立在侧,
山下亮起粼粼灯火,稀疏的夜风传来妇人嗔骂,小儿啼哭,夹杂着犬吠唁唁,彘声哼哼,好不喧闹两人皆目力群,清晰可见一个昂藏汉子,怀抱一尊斗大瓦釜,飞也似地在石屋间穿梭
伯先笑容更甚,拊掌称善,山继祖眉目低垂,视若无睹
山继祖听闻元气之危已经冰消瓦解,紧紧提起的一颗心便放回了肚里,此时便有闲情逸致陪这神秘莫测的伯先吹风赏景伯先舒目四望,忽然开口道“老夫追截一样灵物,数千里不曾失了踪迹,到了此地,丈尺之间竟走脱了它!”
山继祖闻言,叹道“以大人神鬼莫测之能,尚且无策,况且我等碌碌之辈”
“老夫也不指望尔等能找见,只是此物有灵,兴许还有几分古怪脾气,说不得你部福缘深厚,便可觅及”
山继祖不敢答话,唯唯称是
说话间,便见山鲁抱着瓦釜已上到了半山腰伯先返身踏上祭坛,对山继祖道“老夫在此看他浴溺却不雅观,你且替我看着,务要让他淋个通透,免得落些什么后患”举足欲行,忽又想起一事,恍然道“对了,此番田猎做得忒不利落,颇遗了些手尾,老夫估计,不出三日当有一波兽潮从此逃窜,你须好生计较”
山继祖正自无奈,猛听得兽潮二字,心下顿时大骇抬头看时,却哪里还有伯先身影,苦笑之余,只得向着那方空揖手以全礼节
东天欲曙,一轮红日半隐半露于群山之间
北方数千里之外一处虚空,忽然云气涌动,现出伯先凭虚御风的身姿来,观其仪态,悠悠然鲲鹏也似如此疾行少时,他忽然闷哼一声,一个踉跄便向下栽去电光火石之间连舒广袖,排沓出沛然劲气,这才稳住下坠的身形,鸿羽一般凝定空伯先脸上隐现汗渍,惊疑四顾,口喃喃道“适才怎地心刀绞,如噬骨血?难道…”一念及此,脸色顿时变得异常难看,足下猛一顿空,风卷残云般望北疾飞
晨起时分,苍凉悠远的号角声响彻烈山全寨,族人便知族长有事情要商议,部落以勇略见闻的汉子们,不论远近,皆放下手活计向族长石屋赶来
屋外传来一声雷吼,却是山熊最先到了,这厮昨晚被折磨得够呛,用童子尿浇过之后,一身高热退去不少,勉强能够承受此时见他袒露上身,只叉一条七分短裤,顶着一颗早晨刚剃的光头,浑身皮肤都是红彤彤的,便似初生太阳的色泽他苏醒过后就在部落里四处乱窜,嘴里像吃了烙铁一样不住嘶嚎,惹得整个部落的人怒目而视
不多时人到齐了,皆在石屋铺的兽皮上屈膝围坐,只山熊体热难耐,不克久坐,一个人站在墙边背贴石壁蹭凉山继祖也不管他,言简意赅地把兽潮的事与众人说了
山鲁耷拉着脑袋挤在人丛,族长昨晚与他两兄弟约定,既然危机已弭,未免引起骚乱,便不与族人透漏元气动乱的消息别的不提,只一条兽潮将临的消息,就足以引起极大的恐慌
群峰之末以南是广袤无垠的大荒原,荒原之上繁衍着众多妖族的边缘族裔,以及一些稀奇古怪的,只在传说才会出现的奇异种族且不提那些近似于捕风捉影的奇异种族是否存在,烈山部族祖祖辈辈都曾遭受过,来自大荒原北部边缘的妖兽的侵袭这些妖兽通常是不耐湿热的杂生兽类,弱小而原始,大多只懂进食与交配,在妖族所有族裔之乃是垫底的存在大荒原虽然广阔,却不会扩张,然而妖族群落却无时无刻不在膨胀,它们不敢向南深入大荒原深处,唯一的出路便在北方
因此,约摸以十年为周期,大荒原上的妖族群落便会以兽潮的形式爆一次那些实力低微,在族无立足之地的妖兽,就会被族王裔驱逐向北逃窜,去冲击看起来相对薄弱的人族南疆
群峰之末是人族南疆的屏障,世居于此的山民是最悍勇的战士只要不是大荒野深处的妖族来犯,根本无法撼动深深扎根于群山之间的山民们
以人族百来年的自然寿命而言,在座诸位不乏经历过数次兽潮的勇士骤闻此消息,尽皆以为自己听岔了
其一位气度森严的长者乃是山鲁山熊两兄弟的长辈,唤作山虎,族人尊称一声虎爷,他回头瞪了一眼山熊,低声喝道“小畜生学甚老鸦叫,还不噤声!”山熊嗓子燥得直冒烟,一直在旁边轻声哼哼,闻言便如被捏了脖子的小鸡儿,干张着嘴,却不出声音他吐了吐舌头,暗呼倒霉,在心头嘀咕道“俺老熊已如此命苦,却又哪里惹了这位大爷!”
虎爷向山继祖颔致意,“祖哥儿,俺如果没记错,上次兽潮才过了五年有余,如今却又唱的哪一出?”其余众人尽皆称是
山继祖看一眼山鲁,山鲁会意,向众人抱拳道“诸位叔伯兄长,听小侄慢慢说来昨晚夜半,有我族高人过境,将兽潮来袭的消息知会我等”
众人闻言,面面相觑山继祖轻咳一声,道“我观那前辈行止高妙,气度非凡,当是落神峰来人,其言理应非虚”
“落神峰!”话音刚落,有人顿时失声,仿佛屁股上被戳了一记
“我没有听错吧?”
“真是那个落神峰!”
“族长大人也不是个耍弄人的”众人你一言我一语,都透着难以置信之意
屋众人无论长幼,一时都失了镇静也无怪他们失态,落神峰对于南疆千余部落,亿万黎庶而言便是至为神圣的所在,它是南疆之主落神氏姜族的传统领地姜族乃是人族五大王裔之一,而五大王裔则是高居所有部族之上的巨擘
人道誓盟之初,人类向北迁徙逃亡,五大王裔以其强大实力,领袖诸部每每挫败妖族的追击等到扎下根来,在最初的数千年间,妖族兵锋不时来犯,五大王裔率领部民浴血奋战,屡退犯境妖军彼时王裔族英杰辈出,前仆后继,人人效死,不仅得以守成,更是一寸一寸地将土地从妖族铁蹄之下夺来
落神氏姜族即使在诸王之也是令人畏服的存在,昔年人类逃亡之时,该族毅然挑起断后大任,之后更是选择了直面妖国王庭的南疆作为领地,率领数千甘愿为人族戍守门户的部族在此定居
山继祖一言不,只吧嗒吧嗒抽着旱烟,吞云吐雾,好不自在
山虎乃是与山继祖平辈的族名宿,于族长之下声望最隆,心性气魄皆是上乘,此时却也不无怨怪,“既有姜族贵胄经过,你怎地不唤我等一起谒见,若是失礼恶了贵人,平白地让人小觑了我烈山”
山鲁忙道“那位高人来去匆匆,只在祖坛逗留少时便自遁去,小子与族长大人也是适逢其会,大是侥幸”
此时无人再怀疑落神氏的高人曾经来过烈山了山民心性淳厚,表现得如此殷切的缘故,也非是要攀仰南疆之主的势力,只是单纯地为没能一睹高人风采以及尽到地主之谊而遗憾
山继祖身为族长,也是土生土长的烈山山民,毕竟对这种心态大是了然,当下与众人就防御兽潮做了布置烈山已经不知道经历过多少次兽潮,应对措施早有成法只是此次兽潮来得蹊跷,无人敢心存侥幸,是以拿出了顶格方略,以生死存亡态势视之
不多时众人议毕,大家都是稳健的汉子,也不闲话,各去忙碌,山虎待众人都出了石屋,在内闭了木,皱巴巴的脸上忧色难掩
“祖哥儿,俺比你小不得几岁,然而修为却不如远甚,侥幸活了这把寿数,这几天整日整日的心潮难抑,昨晚更是异梦连连,早晨醒来形体虚脱圣人说,凡事皆可循其兆,这次兽潮,恐怕不是那么简单!”
山继祖扯山虎在一侧坐定,手上哒哒地磕着烟斗,那烟斗形制朴素,杆件是细竹炮制,烟窝色白泛黄,隐是某种兽类趾骨,便连那烟嘴,也只是曜石打磨穿孔而成
“虎子你这却是什么话,我等老朽,不知怎地恶了先人,迟迟不来召唤,殄活了这般岁数,若还不思调养心性奉养祖灵,成天耗费神思妄自揣测,以愚顽蒙昧真我,正是不智之极!”
山虎一张老脸透着十足黢黑,被教训一通,倒也看不出红来,大抵是人老成精,火气不同以往山继祖心知其拳拳之意,也不苛责过甚,“昨晚我曾沟通祖灵,祖灵祥和静谧,并无异状,想来此番并无破寨夷族之险”
山虎闻言神色稍安,便问起山熊异状原来天未亮时这厮便在屋外吵嚷,老爷子两眼惺忪,披衣出门不由分说使木杖先打一通,抽的他嗷嗷怪叫,这时才睁眼看他,但见一身彤红,也是咋舌不已,只是观他气血丰隆远寻常,并无疾病之象,这才并不担心
山继祖闻言,嘴角微抽,双颊翕动,赶忙猛抽几口旱烟掩饰古怪神态,口含糊道“看他这般生龙活虎,料也无妨”心里却别有计较,昨晚待那伯先走后,他曾以秘法检查山熊身体,只见脉络之一股热流如熔岩一般滚涌,所到之处气机齐动,周身血液、脉气、精髓如积薪遇火,燃烧不已,却于躯体无一丝伤损,端的是神异之极然则以自己这点道行哪能窥其玄奥,只得啧啧称奇
部落里小小地骚动了一阵,人人都知道有兽潮要来了烈山从建族以来历经大小数十次兽潮,始终屹立不倒,并不是没有付出代价,在最严酷的时代,曾有阖族战殁三成的惨烈历史人们除了有些诧异,却没有害怕的情绪,便连老幼妇孺也无人惊惶,仿佛听说了一件稀松平常的事人族是天地间的孤子,哪怕是最为羸弱的老叟和幼童,都学会了坦然面对所有的不幸和灾难
山鲁点了几名惯手向南去打探,汉子们骑着高山盘羊呼啸而去,这种盘羊约一人身高,头顶磨盘圆角,躯干雄健,前胸高阜,四肢短粗,非常适应高山险恶环境,短距爆力极强,若是爱惜得当,也可跋涉相当路程在群峰之末这种山丘地形更是如鱼得水,乃是北边一个玄部驯养的代步走兽,价值非常珍贵,以烈山部落区区财力,也只堪堪保有不到百尾
山熊平时大大咧咧,看起来极不靠谱,然而族人都知道这厮粗有细,在妖熊一般蛮躯之下,有着极不相称的机敏此时他便领着一拨汉子点视寨各处要害,一应安排处置颇合章法,让一干丁壮心暗服,便是族老人见了也不由点头若是寻常遇着这等事,向来有他叫嚷着出外刺探,今遭却因身体古怪,不得不留在族镇守
日之时,山继祖沐浴过后再登祭坛,以传承秘法催祖魂石柱,向周边几个部落示警祖魂祭坛不只是族祭祀传承重地,还承担着各部之间燔燧示警之职一般来说,不同规模的部落,祖魂祭坛的示警范围远近殊异,且只能与联系紧密的部落沟通,这种联系,往往以血缘为纽带所有部落,唯有五大王裔的祖魂祭坛能够引动天威异能,昭彰人族领地全境
群峰之末方圆数千里,有一大部落以扰驯盘羊闻名,唤作豢羊部族,人口数万,领地广阔,乃此地最为强盛的部落,也是烈山这种小部落所能接触到的最大势力,群峰之末共有近十个烈山这等小部落,部落之间,关系极为松散好些彼此不接壤的部落的部民们,甚至老死不相往来各部落之间,以远近定亲疏,互相嫁娶,构建成一张彼此联通的关系望河与丛黎是与烈山联系最为紧密的部落,历来姻亲不断,贸易不绝到了山继祖这一代,烈山实力日盛,对于资源的需求有所增强,便与二部时有摩擦,所谓旧怨未平又增新恨,关系着实算不上融洽此番山继祖亲身前往二部,便是存了化干戈为玉帛之意,不出意料,碰了一鼻子灰
山虎也深知其门道,便建议山继祖不与二部示警,须得让他们吃个闷亏山继祖责道“先圣有言,我人道诸部,无论如何龃龉,切不可背离守望相助之义,此言断不可再提!”山虎也知语谬,唯唯称是
乌飞兔走,眨眼便是两日过去
从烈山部落望南,下了落马坡,行不百里,便有莽莽丛林万顷,乃是部落最重要的猎场,物产丰饶,一应所获竟占族所需六成有余烈山历来多有仰仗该丛林东西狭长,无人知其穷尽,状如脐带,山人于是以“子母林”名之烈山先民传说,循此望西直走,可抵昆墟日落之山,望东不停,可达蓬莱日出之海唯南北走向能以人力厘度,其广也近千里
此时林一处谷地里,但见数骑盘羊口衔白沫,奋蹄疾奔身后紧
却说一行人望南来一路打探,不到两日便遭遇了狼群遭遇之时但见群兽汹汹,争先恐后望北狂奔,好似亡命一般众人见了,便知兽潮之事非虚,心皆是一沉,只未料到来得如此之快山鲁当即决定折身返寨,不想这时山坳里掀起一股北风,霎时走漏了气味儿,群兽便于仓皇逃命之时也不移凶性,猝然嗅到鲜美人味儿,哪奈得住连日饥馑,尽都狂也似追来众人见状亡魂皆冒,望北没命奔逃如此一追一逃,林扬起喧嚣,周遭狼群也都循着动静汇集过来,不多时便裹挟了浩浩荡荡一支jūn_duì也似这般穿林过野多时,亏得盘羊耐力卓著,跑了许久只闻喘声如雷,不见蹄下稍慢,每每要被兽群追上打了包抄,便怒目低嘶向前猛冲一阵,狼群只跟在身后吃灰,引得厉嗥迭起
距此山谷旁出数里有一座矮丘,一名青涩少年屹立其上,白面殷唇,玉质彬彬,唯眉峰如剑疾刺乌黑双鬓,一身华服锦裘,浑然英挺气度这少年身后侍立甲士若干,当先一员猛将,身长近丈,身上甲胄黑底赤章,云纹秘脉,铁画银钩的图案里隐现婉转流光;头戴狞恶兽覆面盔,森然不见眉目,一双手负在身后,看似风轻云淡地往那一站,却隐隐封锁住了少年身周的空间余下甲士着甲略简,显是胁从部属,尽皆亦步亦趋,从旁护佑,好不殷勤
少年舒目远眺,眼蕴玄光,往烈山诸人逃遁的方向望来俄而剑眉微皱,嘴角轻抿转身步至一驾辕车前,那车驾着四乘温吞异兽充作脚力,车身轩昂华美,云蒸霞蔚,依稀天舆模样
少年向车一拜,恳求道“大人,何不救他们一救?”
车寂静无声,良久才传来一个深沉男音,“恨水,须知天道有常,不可轻侮;天道无常,不可轻与”
少年默然,依然抿着嘴唇那员将俯身过来贴耳道“公子仁义,见人陷于危难便心大恸,然则以属下观之,那些人看似捉襟见肘,实则尚有余力,当是有惊无险”
少年闻言眉间稍霁,也不虞他出言诓骗车男人微有不耐,喝道“恨水,与吾驾车!今夜咱们必须到达洛水北岸”
少年听了,犹自有些不放心地回望了一眼,这才举步登上车驾
山鲁左右连劈数刀,砍翻几头近身野狼,双腿一夹羊腹,胯下盘羊吃痛,向前猛冲一阵他叫住当头一个族人
“这般跑法,回寨子应该没有问题,只是俺估摸着,如此直截引了兽群回去,怕族人仓促没个防备”
那人名唤山陟,闻言颇以为然,便问山鲁该当如何,山鲁道“待会儿你去与氓哥儿换他那头快羊,抄捷径赶回寨子报讯,我与众兄弟引开狼群,与你制造机会!”
山陟闻言一震,刚要推辞,目及山鲁坚毅面庞,也知事情紧急,便不多言,驱策向前赶去
众人相处经年,早有相当默契,只须打个眼色便心领神会,于是掩护山陟换了坐骑,复行里许,山鲁寻了个时机,骤一记雷吼,竟怵得身后几头野狼脚下一软,折在滚滚同类他勒住骑乘冲势,返身一头撞进狼群,骨刀翻飞如燕,甲盾左右支绌,一时间卷起层层血浪其余汉子见机化整为零,也从四面望狼群掩杀寥寥数人,竟呈现围歼之势山陟见状,销声匿迹,疾打羊腚绝尘而去
众人且战且走,只望两侧迂回,忽而作状脱身欲走,忽而又横冲直撞而回,不数合便将狼群切成零碎阵势汉子们如穿花蝴蝶交相接战,堪堪不至于深陷敌阵
如此娴熟战术,乃是烈山历代先民与兽潮争斗磨砺而成,正是化被动为主动,以少敌多之良策
战不多时,山鲁手上已见酸涩,眼见时机成熟,便打个呼哨,众人齐齐力,望一方突出重围,须臾间凿透狼群,合在一处略一清点,却已折了一骑,回望汹汹狼潮,哪里还有身影
汉子们浑身浴血,神情悲切,尽都双眼泛红,牙关紧咬,脚下却不敢稍停,故技重施,引着狼群四处兜转间留意搜寻,却没有寻到罹难族人任何骨殖,只找回了一串彩石链子
过得一个时辰,密林深处忽然传来震天兽吼,林间宿鸟惊飞,便连狼群亦是一阵骚乱,众人面面相觑,俱是心惊那惊飞的鸟群名唤铁翎鸦,性情乖戾,噪声刺耳,惯常集群啄杀猎物,寻常野兽都不放在眼里,方才狼群经过便高居巢视若无睹,现下却尽皆惊觫离巢
山鲁心一沉,皱眉对众人道“有妖兽来了,此地不宜久留!”当下领了族人望北急赶
却说山陟心急切,驱使坐骑驰出十里,又耗些功夫料理了吊在身后的小股狼群,便纵蹄往部落狂奔一刻不停,好歹到了部落门前,胯下盘羊稀泥也似瘫软在地,一时间只有进气,没有出气
族人见只他一人回返,皆心一沉,待听得大队尚在后面,当即由山熊点了一队援手赶去接应,领队者也是族勇士,名唤山奎两个健妇提了盐水草料等物径去照料盘羊,更有手法娴熟的汉子蹲在一侧推拿摩按,把个牲畜伺候得大爷也似倒是山陟只得了一口饮水,还得自去寻些吃食
日暮时分,气温骤冷,数骑快羊驰入寨,正是浑身浴血的山鲁等人,一阵短暂的骚动之后,都各自回屋里休整那殁在狼群的族人的妻子里外看了几通,也没见到自家男人,霎时脸色惨白,手足无措立在部落门前,山鲁耷拉着脑袋走上前,将彩石链子塞到她手,哽咽道“阿珖很英勇,祖灵会为他骄傲!”
女人双手握拳,彩石链子哗啦啦掉在地上
前去接应山鲁等人的汉子们并未着急返寨,反而在落马坡布下阵势,趁着夜幕降临之前围猎先期追至的兽群
落马坡蜿蜒萦纡,长可数里,其实并不陡峭,然而遍布嶙峋山石,便是骐骥良马到此也莫可奈何,故名落马坡坡上生长着些蕃密草木,这时节业已干枯寻常人兽若要徒步通过这片坡地,非得花上一番气力舍此一途,两侧尽是悬崖峭壁,非插翅不能逾越,令人望而生畏坡下原本草木莽臻,早已被山民伐作旷野对于烈山的骑手来说,落马坡正是绝佳的阻击阵地
高山盘羊最适应的地形,正是这样崎岖不平的山坡此时天光渐暗,烈山骑手们拥在山脚,把住上坡要道,人人高擎火把,直把一方山野照的透亮,像一盏灯笼正吸引飞蛾扑来
旷野上现出莹莹绿火,依稀可辨攘攘群兽奔突,顷刻便到五十丈外,兽性畏火,便只是逡巡不敢前进,涌起阵阵焦躁嘶鸣烈山这边各自捺住胯下有些抖颤的盘羊,山奎一声喊,骑手们张弓搭箭,尽情把箭雨望兽群倾泻
这时候即使准头最差的猎手,只要有把子气力,也能博个百百的名头只见箭矢落处哀嚎遍起,周遭兽群争相避忌,待嗅到血腥之后,又龇出獠牙反扑上去啃噬受伤的凶兽少有命要害即刻死亡的,此时被同类反噬,也激起凶性,顿时不管不顾,咬作一团一时间以此为心,汹汹群兽尽皆混战了起来
骑手们见战术奏效,都会心一笑,更加卖力地将箭镞往兽群投射此时兽群已乱,嗅到血腥之后都被激起凶性,便有不觉火光可畏的凶兽往骑阵扑来数十名骑手弃了弓箭,皆取下近身兵器,排众当先而立余下善射好手,望坡上退不多远,仍然张弓疾射
山奎狞笑一声,疾打羊臀撞进兽群,手巨斧翻飞,只一合便将四兽拦腰斩断胸快意顿生,急扯缰绳再寻敌手,却尽都被族人瓜分干净
此时兽群如潮,漫山遍野都望这边拥挤山奎还欲冲阵,胯下盘羊却哪里见过如此阵仗,此时觳觫不堪,不仅不向前行,反而步步退后山奎顿时一怒,取出一管竹筒,内盛秘制牝羊尿液若干,闻之腥臊扑鼻,洒在盘羊阳物等处,剩下一点也一股脑灌与这畜生喝了这却是驯养出盘羊的玄部提供的催情秘方,寻常时候只用来敦促繁殖,此时用来激励斗志也勉强使得
果然那盘羊毛色勃,顶角耸鼻,便连眼珠也罩上一层蒙蒙血色再经驱策,更勃然怒吼,竟有了几分凶悍成色山奎见状哂笑不已,“好畜生!喝点女人尿水都能振起雄风来”再不迟疑,一头扎进涛涛兽潮之
其余族人也都如法炮制,一时间怒骑齐出,带起阵阵血浪兽群如惊涛拍岸,疯狂也似扑来
如此酣战少时,天边最后一线光亮也没了影踪,落马坡下早已堆叠着如山兽尸,血腥味浓郁得让人闻之欲呕骑手们也不恋战,徐徐往坡上退走,红了眼的兽群衔尾直追,双方在嶙峋乱石间纵情厮杀
盘羊到了此处,可算龙归大海,一扫龌龊面貌,仗着健股阔蹄上下翻腾,一旦抓着机会,便使一头圆角顶得凶兽骨骼俱裂,有那凶悍拔群的,竟也学了一口撕咬本事骑手们且战且走,每每还望坡下掩杀一阵,这般进进退退也到了坡上
此时四下一片漆黑,部落方向已传来急切号声,催促众人回寨山奎打个呼哨,便率众人归去到了寨清点伤损,折了五骑好手,余下人人带伤,好几个伤势颇重,就连山奎也被撕咬出几道狰狞伤口一时间众皆默然,一股悲愤情绪蔓延开来
烈山部落倚在两山之间,乃方圆百里唯一北上门户此时寨墙上灯火通明,人影绰绰,尽都严阵以待山熊便在此处坐镇,见了山奎返寨,便与族人道“阿奎已布下血路,定能使那些腌臜畜生心胆碎裂,另寻他路”族人们闻言为之一震
即便是没有智慧的野兽,也具有趋利避害的本能部民们早已总结出一个道理,血腥固然会吸引兽群,然而太多的同类死伤一处,那冲天煞气却会令寻常兽类避之不及历来但逢兽潮,部民们都会率先围杀无数野兽,布下血路绝域,对其余兽群形成极大震慑血路可以阻挡大部分兽潮,对于个别凶戾成性的则不起作用而如果有化妖凶兽,则更是罔若虚设
落马坡边燃起了冲天篝火,以便让人们在夜里辨清敌情此时望去,只依稀可见寥寥几尾凶兽,孤魂野鬼一般逡巡游荡一切都是那么平静,便连坡下滚滚兽潮出的惊天嘶嚎,传到此处也几不可闻
寨墙上一时间显得有些沉闷,山熊哪奈得这般尴尬,便扯了个年轻小伙让他唱曲,那小伙十七岁年纪,尚是第一次面对如此阵仗,心突兀不止,便有天籁嗓音,却哪里唱得出来
山熊见了不怒反笑,“你这小子拐俺老熊家大闺女儿的时候唱得挺溜嘛,这时候怎么怂了,莫非也是个没卵蛋的雌儿?”
那小伙闻言脸色涨得通红,咬牙驳道“谁没卵蛋了,唱便唱!”扯开嗓子咿咿呀呀来了一通,尽是些情情爱爱,拉拉扯扯,山熊踢他一脚,怒骂“唱得什么玩意儿?你就是个没卵蛋的!”
那小伙吃痛之下闷哼一记,正自手足所措,便听一个清脆女声悠然唱来
“烈烈诸山,悠悠群峦”
“耿耿有氓,鞭指即疆!”
“悠悠其美,爱我儿郎”
“旦旦操戈,佑我园墙!”
那女孩上来寨墙,边走边唱观之大约及笄芳华,眉目清秀,身量均匀,穿一身俏丽短裘,手上提着尖底水壶,俏生生站在那里,一股灵毓之气扑面听那歌声清亮高亢,沁人心脾,好似莺歌一般,唱的却是昂扬战歌,端的是好一番动人风采
少年疼得眼泪都要掉下来,此时赶忙挺直腰板,一双灼灼双目瞬也不瞬地盯着女孩,仿佛她脸上有无限光彩
女孩一双妙目四顾,只在少年身上打了个旋儿,翩然来到山熊身旁,脆生生叫道“阿爹!”
山熊顿时眉开眼笑,口却责道“丫头你怎地到这里来了?”
女孩正是山熊的三女儿,名唤山音,生就一张标志面孔,容貌冠绝全寨,周遭诸部亦有微名,人谓之烈山仙葩,浑不似其父粗糙常有人以此打趣山熊,“老熊洞里出了一只梅花鹿”
要说这话也是玩笑,山熊少年时可算清新俊逸,奈何娶妻之后,便如山间竹胎得了雨露滋润一般蹭蹭疯长,不几年便天翻地覆,成就现下规模,族里老人亦为此啧啧称奇,夸赞山熊的婆娘持家有方山熊共有四名子嗣,老大老二皆已成家,山音行三,近年又得了个小儿子,尚在蹒跚学步
山音自幼显出过人聪慧,深得族长山继祖喜爱,认为她很适合修行巫道,便时常着意教导山继祖早年曾育有子,五男三女,不幸夭亡其二,而后又接连战殁三子,唯幼子山承泽幸存,却远走他乡杳无音讯虽然膝下儿孙已传数代,却并无杰出人才
莫非烈山又要出一位女族长了吗?
人道五疆之域,大小部落不知凡几,对于一族酋的遴选,也是五花门有的部落奉行严格的男权统治,只能由男人出任族长;有的部落则与此截然相反,奉行古老的女权统治;余下的部落则对此没有硬性的要求,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杰出的女性也可担任族长,烈山便属此类烈山近千年历史上曾出现过几任女族长,是以族人们对此并不排斥
山音听到父亲责怪,拌出委屈神色,口却是伶俐,“阿娘差奴来送些清水,免得燥热死了俺爹!”
周围汉子们听了都止不住笑,山熊一颗光头红里透着紫,虎目一瞪,怒视众人,“笑什么笑!俺老熊尚且能吃着水,你们可曾有这等福气?”伸手取过陶壶,对着嘴仰天猛灌,咕咚咕咚好不响亮
便听一族人怪笑道“俺家的兔崽子正在爬你家音丫头的墙头呢,哪里顾得上我这把老骨头熊哥儿,咱们做个亲家了如何!”
山熊呸了一口,大骂道“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觑见方位,便把水壶砸在那人胸口,那人向后栽倒,情急不忘兜住水壶,坐在地上却不生气,揶揄道“俺先喝喝儿媳妇奉的水也好!”便把壶嘴望口边送
山熊起了性子,一跺脚飞身上去便抢,那人仓促哪得饮水,就地打个滚,站起身拔足连闪,两人上蹿下跳,你追我逃,把众人笑得前仰后合
正在这时,远处传来一声冲天厉嗥,众人吃惊,朝落马坡望去,只见篝火旁边现出两条巨狼,皆有寻常三倍体量,一应通体雪白,只脊背略有杂色,印着熊熊火光,显得熠熠生辉其一条卧在火堆旁边,另一条伏身龇牙望部落这边凝视,不一会儿,一并起身消失在坡下
山熊神色凝重,心大是惊疑,“不对劲!怎地会是白狼打头阵?”
原来历次兽潮,都是大荒原北界的兽王为了缓解生育过多带来的压力,将老弱病残等兽逐出族群另遣一拨强横凶兽在后督导,驱赶着望北来冲击人族领地,只需耗掉这些老弱族类,凶兽们一般都匿在兽潮后面不会进攻那些凶兽,大多出身兽王嫡裔,化妖者甚多兽类之化妖,便如同人族煎熬肉身,撷出周身诸秘,凭此脱胎换骨,开无穷异能
烈山部落无论老幼都知道,白狼便意味着狼王族裔人们并不是没见过白狼,只是谁也没见过打头阵的白狼
山熊心知不妙,叫过自家闺女,刚要着她上山禀报族长仰头却远远地望见祖魂祭坛之上,山继祖巍巍而立,便知他已有计较,心不由稍定
少时,落马坡下陡冲天兽吼,闻之如群鬼夜哭墙头上每个人都不由心毛,各自攥紧了手兵器过不多时,有兽群三三两两冲上坡来,如此绵绵不绝,顷刻间汇成涛涛兽潮,泄洪一般望寨子冲来
“弓箭,各就各位!”山熊一声雷吼
墙头统共五百来人,尽皆张弓搭箭,一时间带火箭矢如流星泄地,转眼扑在兽潮浪头上,群兽前锋为之一折,骤腾起团团火焰,顷刻间汇成火海,然而后阵不克稍停,赴汤蹈火,疯也似只顾前冲
无数野兽浑身着火,一边哀嗥一边奔突人们见及此景,便知情况不妙,群兽如此疯狂,定是有妖类在后鞭策当此别无他法,只顾将火箭不住倾泻
只片刻兽潮便到寨墙边,烈山勇士们居高临下,睇见密密麻麻群兽如蚁,一时间都屏住了呼吸兽潮遇阻,后阵又不停歇,前阵尽皆挤在墙上,一时间哀鸣迭起任是凶残走兽,遇着高墙也是无可奈何
这时,兽潮后方再传一声怒吼,犹如命令一般,群兽闻之惊惶不已,皆望寨墙猛扑,挤在墙下层层堆叠,不久便形成一座肉丘
墙上当头倾下滚滚桐油,肉丘着即燃起大火来,火势蔓延快极,眨眼间升腾入云,滚滚热浪席卷,火群兽争涌,恍如炼狱里厉鬼纠结,空气里充斥着难闻焦臭墙上众人难耐高热,掩鼻后退,看着这般惨象,心俱是怵
群兽见此毫不避葸,转眼又在别处另起肉丘这下学了个乖,分几路齐头并进,不几下便要搭上墙头
墙上泄油的汉子们一时间慌了神,那油缸极为笨重,移动起来颇不容易山熊怒喝声一冲而至,沉腰坐马,抵住油缸力,只见他臂膀面庞上筋脉虬突,虎目暴绽,终将桐油倾泻下去墙下又腾起几道大火,兽潮攻势为之一靡,所有人都向山熊高声喝彩
此时桐油已尽,火攻再也难奏奇效人们打眼一觑,见兽潮约莫还剩六成,不禁忧从来几处大火掩住寨墙,一时间群兽惶惶不敢稍近,只在外围不住打旋墙头趁此空当再倾火羽,群兽奔走避忌,收效甚微,聊胜于无
过得一阵,几处肉丘火势渐弱,兽潮复又层层压上人们都知道,真正的血战才刚刚开始
群兽故技重施,不多时便有数处突上墙头善战的汉子持刀覆盾一马当先,两侧各有胁从手持丈长骨矛协助有资格挡风口的汉子皆是打熬三秘成就斐然者,勇武群,寻常野兽当面便如土鸡瓦狗一般墙头上爆激烈鏖战,勇士们挥刀不辍,将抢上来的凶兽一一斩落群兽舍生忘死向上冲击,大多只在墙上露头便化作残骸跌落
山熊雄踞墙头,死死盯住落马坡前,那里不知何时出现了十余条巨狼,清一色雪白皮毛居一狼异常强壮,身长逾丈,悠然犬坐在地,显得矜傲无比,一双利目透着无边凶戾,直直盯着这边
山熊心一突,直觉那狼竟在看他
一名持刀勇士刚刚斩落冒头凶兽,正欲喘息墙头猛然探出一只雪白巨爪,化作残影掏他胸口,仓促之间反应不及,肚腹已被抓穿,摇晃着跌下寨去一头灰背白狼跃上墙头,纵身疾扑,身形如电,连毙数人一时间气焰冲天,昂便要长嗥,不料半空里一片巨斧劈下,直狼吻
来人正是山奎,他一击得手,抽身便闪那白狼被削去小半头颅,竟未即刻毙命,人立而起,前爪疾扑,带起阵阵恶风,皆击在空处白狼已陷疯狂之境,额上仅剩的眼睛四处搜寻,然而毕竟不太利索,却哪里寻得见人影忽然后腿一阵吃痛,又是山奎匿近狼尻,斫了它一股,白狼看也不看,扭身便抓,只听“嗤嗤”连响,听得人牙关酸山奎骤吃巨力,被击出老远,“哇”哇的一声吐出一口污血举斧看时,只见两道爪痕几乎穿透斧面,不禁额头现汗方才若非格挡及时,后果不堪设想
此时白狼已在强弩之末,如此扑击已是困兽之斗,不几合便被劈碎脑袋,彻底断气山奎汗出如雨,胸口起伏不定,心里寻思,“即便偷袭在先,也胜得如此尴尬!”不禁有些气恼
有好几条灰背白狼混在兽群突上了墙头,顿时造成了大量死伤烈山的勇士们奋力还击,实力强的族人可与妖狼正面放对,实力弱的也不含糊,三四人便可组成合击阵势,也自打得有声有色
夜空响起翅膀扑簌的声音,“呱、呱”刺耳怪叫连绵不绝,落马坡前堆积的兽尸引来了铺天盖地的铁翎鸦群
战场上忽然传来一声悠扬狼嗥,这声狼嗥无恚无怒,反而满蕴酣然悲凉,仿佛清风拂过旷野大地深处传来声声震动,越来越急,越来越急,似有千军万马奔腾,敲在人心头令人慌狼王身边的白狼开始出动了,这些狼身上的杂色几不可见,乃是更为纯血的狼王嫡裔
山熊望着那十余道划破旷野的白色闪电,一腔热血如岩浆澎湃,只是找不到宣泄口,不住在胸膛里震荡山熊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要燃烧起来
山鲁不知何时出现在墙头,山熊皱眉问道“哥哥!怎地不保护族长?”
山鲁笑道“族长说,只要寨子不破,他就没事,叫我来帮你”
好几名强大族人围了过来,一个个显得跃跃欲试,山熊见了豪气顿生,大喝一声,“好,干死这些畜生!”
十余条白狼奔极快,几个呼吸间便踩着兽群堆成的坡道跃上了墙头,寻常人族根本不是一合之敌,苍南的防线立马被撕开了好几条口子
山鲁见到许多族人惨死,不禁目眦欲裂,怒吼一声冲向狼群,引了三条白狼便望一旁闪去他惯使一张奇异甲盾,向以铜墙铁壁著称,手里骨刀却走的灵巧路数,在空旷地带迎战须不便利三条白狼衔尾而至,在石屋巷道里堵住了他山鲁嘴角噙着冷笑,以刀击盾,引得众狼龇牙怒目,其一条体量较细,看起来较为生嫩,耐不住气怒,率先扑将上来,另外两条只得紧
年轻白狼一上来便是玩命打法,远在三丈开外便蹬地箭射而起,一张血口直取山鲁颈项山鲁见状狞笑着合身扑上,去势更疾,把身后合围二狼都惊了一跳,眨眼便将厚重甲盾结结实实拍在年轻白狼额上,砸得它眼冒金星手骨刀毒蛇吐信一般连刺,顷刻间便在狼颈侧开了几个血窟窿山鲁一招得手,屈身滚在一旁,另外二狼已经扑至山鲁据盾护住要害,就地连滚,二狼连番扑击皆未奏效,反倒将地面刨出数道深沟
此时年轻白狼躯体委顿,四肢颤抖不已,脖子上几个窟窿汨汨血涌如泉,口嘶嘶响,却怎么也拢不进气一个站立不稳,倒在血泊之只剩抽搐另外二狼见状,便知已是无救,越狞恶望山鲁逼迫
一照面便料理掉冒进狼妖,山鲁心也有些畅快,然而余下二狼俱是善战之辈,一场苦斗在所难免心略一计较,拔足便引二狼继续兜圈子
住在山下石屋的族人都已迁往山顶,祖魂祭坛一侧建有部落仓廪,此时一应老幼便躲避在那里山下哪怕打个天翻地覆,也只是毁些屋舍罢了族健妇以及未满十五的男丁,皆持强弓利矢把在上山要道上,但有兽群要往上冲便死命攒射,任是妖躯如铁,也不敢轻撄其锋几位新寡脸上泪渍尚存,此时更把一腔仇恨尽情倾泻
此时兽潮冲击更甚,族强者又尽被牵制,寨墙上刚刚修复的防线濒临崩溃边缘无数凶兽扑上墙头,大多是狼族,其余皆是山野猛兽不时有人倒下,周围兽群便一窝蜂扑上去分食勇士们见及族人被啃噬得尸骨无存,尽觉胸胆欲裂,人人死战不退
一名汉子不慎被扑倒在地,一条野狼欺身其上,照着脑袋猛咬汉子把臂死命护住头脸,高声疾呼救命适才被山熊捉了要他唱歌的少年持矛正在近旁,见及此景不禁脸色煞白,双手都有些颤抖,当下紧咬牙关,闭起眼睛照着狼腹猛戳,那野狼几下便死了,少年心害怕兀自不停,直把狼肚戳得稀烂,屎尿腌臜泄了汉子满身
“停手!停手!狼妖已经死了!”汉子溺在污秽之,连声喝止
少年睁眼看去,却原来是在墙头与山熊打趣的族叔,两家并无多少往来,连名讳也记不清晰心忽然腾起一股气,手骨矛又是一阵猛戳,倒腾出狼杂若干那汉子惊叫骂道,“小子你疯了吗!”
少年剔起秀眉,眼闪着危险的光芒,咬牙怒吼道“音音是我的!”汉子闻言一怔,这倒是哪一出?
寨门内侧空地上,山熊也被三条白狼围住,却不似其兄潇洒快意,众狼皆是老辣之辈,攻守进退整齐划一,不几合便占了上风可怜山熊一柄大棒被挤在狭小空间里不得开阖,十成威力只使出五成才战片刻时光便被抓出数条血痕,其一条在胸口,一尺来长,深可见骨山熊越打越憋屈,心似有无穷怒火不得泄,口不住大骂,“定是那伯先老儿坑害与俺!”
便在这时,山顶传来沛然鼓声,“咚咚咚咚”如狂风暴雨,声浪瞬间席卷全寨,众人闻之皆血流加,精神大震,转眼充满了无穷斗志,仿佛灵魂深处有什么东西正在跃动人们知道,那是先祖的意志所有人都不由自主望向山顶,祭坛周围不知何时燃起熊熊祭火,山继祖披赤足,手持一只战鼓于火恣意狂舞
鼓声忽缓,山继祖戟指向南,高唱如雷,“噫!先祖灵明,冀血食来飨!”
人人听闻此声,只觉胸臆勃,四肢百骸涌出无穷潜力,一时间人人奋进,争先恐后要为先祖掠夺血食战场形势乾坤倒转,墙头上兽潮为之一窒,再难越雷池一步
山熊一身鲜血淋漓,那召唤之声好似响在血液里、骨子里,变作蠕虫没命也似往身体里钻,一股沛莫能御的渴望再也抑制不住,顿时状若疯狂,仰天大嚎“渴死俺了!”拼着挨了一抓,探手囊住一狼脖颈,扯到嘴边便咬,生撕出一条射血大口,凑上去咕嘟咕嘟直饮余下狼妖哪见过这等场面,竟被骇得连连倒退那白狼死命挣扎,奈何被死死钳住,不多时就弱了气息
山熊弃了狼尸,吐掉嘴腥臭狼毛,一张血口显出十分狰狞,摇头晃脑仿佛醉酒一般,倒提骨棒踉踉跄跄望余下二妖行去二妖狼奋力扑杀,奈何山熊脱胎换骨一般,才几合便撵着它们敲打,二狼吃得几记闷棍,心胆若丧,便分头遁走,山熊大步流星追上一狼,骨棒起处,只余一滩肉泥,哪里辨得狼形另外一狼趁机走脱
这功夫哪得尽兴,山熊便望一旁寻敌,觑见几名族人正被围攻,险象环生也不分说,上前掠过一条妖狼,照着狼尻便扫那妖狼骤闻恶风,腚上生凉,想也不想便望前扑,奈何还是晚了一步,整个狼尻被砸作烂肉其余众妖见及此人气焰滔天,俱都转头合围
那几人骤得解脱,见到山熊被围,一时大骇,赶忙上前救援却听得山熊于战阵出狂笑,“兄弟们休管我,去救其他族人!”便在群妖从把个骨棒使得猎猎作响,单枪匹马倒占了六成上风
几位族人见了面面相觑,心都是惊异,“这厮怎地如此生猛!”待见他确然无碍,便赶往他处作战
却说山鲁终于斩杀了两条妖狼,来到场看到山熊,一双眼珠瞪得老大,惊道“竟然…突破了?”他原本便是族长之下第一高手,于提真三境打熬早已圆融有年,奈何始终捕捉不到一线灵机,踏不出那关键的一步
群狼围攻的山熊只觉得无比酣畅,周身真气如大河奔涌,原本窒涩阴噎之处此时都已贯通一身气力仿佛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原本应付起来很是费力的狼妖,此时只觉与土狗无异,不仅攻击太慢,而且爪上无力不禁兴奋得怪叫连连,手上骨棒挥舞更,拉起一片片残影
不多时,众狼丢下两具尸体四下逃窜,山熊也不追赶,与山鲁会合眉目间说不出的畅快
山鲁很为弟弟欣喜,也有些奇怪,便道出了心疑问山熊闻言抓耳挠腮,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忽然想到这几天的怪热,不由瞪大眼睛,“莫非是那个叫伯先的老乌龟搞的鬼!”
山鲁嘴角一扯“这叫搞鬼?我也愿意被搞上一搞!”
山熊眉开眼笑,不无得意道“嘿嘿,俺老熊福缘深厚哥哥你稍待,俺先料理了这个畜生”原来山鲁身后竟有一条白狼蹑足欺近,意图偷袭
那狼与众妖狼相比也显瘦弱,无怪要使偷袭手段
山熊冷笑连连,提着棒子步步迫近,山鲁不动声息挪动方位,断了它的去路那妖狼见偷袭不成,也不敢与山熊放对,弓背仆在地上,缓步向后退缩,一口黄牙微龇,不停滴着恶涎一人一兽只剩丈余距离,那妖狼见退无可退,横了心一般扑身上来搏命
山熊好整以暇掣棒格打,忽觉骨棒一侧传来沛然大力,霎时间虎口便被撕裂眼前瘦狼一阵扭曲,眨眼变作小山一般体型,一张骇人巨口照着山熊脑袋吞下
山熊见到妖狼咽喉近在咫尺,整个人好似被施了定身法,只觉得自己无论如何也躲不过去
山鲁本来等着看好戏,却见到如此惊怖场面,不由失声惊叫
“变化!它是狼王!”
脚下箭步前冲,手上丝毫不慢,一张甲盾照着妖狼颈后砸去
狼王正要咬下山熊头颅,后脑骤遭重袭,一时间金星直冒,下不得口回过神来,山熊已经脱了桎梏,滚在一旁不由得勃然大怒,小山般狼躯人立而起,仰天长嗥
山鲁从后扑至,手骨刀觑着狼腰猛刺,手感如金铁,竟只削下一片被毛,不由心大惊这时间狼王已然扭身,一张利口连番猛咬,山鲁仓皇后退,脚下踉跄跌倒在地,情急之下使甲盾抵住,“当”的一声巨响震得人两耳轰鸣,不知不觉间已经汗湿重衣
狼王出痛嘶,嘴现出血迹,却是在盾上崩了一颗利齿返身一爪抽飞赶来救援的山熊,仍然紧追山鲁扑咬山鲁只觉暴雨狂雷都在眼前,只顾没命后退,手骨刀寻机疾刺竟被一掌拍断狼王久攻未果,陡一声厉哮,度激增,追上山鲁一掌拍下
山鲁仓促间挥盾抵挡,霎时如遭雷击,一股沛莫能御的力量从盾上传来,口倒喷一口鲜血,臂膀吃力不住已然碎裂,整个人则断线风筝也似倒飞出去,跌在地上人事不省
山熊见及哥哥受创,五内俱焚,手骨棒呼啸着化作漫天残影将狼王圈住,一时间杀招尽出狼王也显出三分忌惮,不再似先前横冲直撞,反以灵巧身法与山熊周旋
不知不觉,天空飘起了雪花一人一狼在风雪里游走厮杀,二者尽是矫捷,来去倏忽裕如,一招一式间朴素无华,只以杀伤为要,看起来倒似祭舞一般神秘而又奔放
山熊久攻之下击不狼王,心一横满身压上,手上走起以伤换伤的打法狼王游走敏捷,觑着机会一爪挠在他背上,立时爆出一朵血花山熊内腑震荡,一口血便要喷出,强自吞回肚里,手上丝毫不慢,返身一棒便取狼王下颌狼王避无可避,竟又扭身化作先前瘦狼,山熊凌厉杀招堪堪从它鼻尖扫过
山熊见此,已知无可奈何,惨然一笑狼王反扑已至,一口咬碎格挡骨棒山熊怒目看着逐渐靠近的猩红大口,便要迎接自己的归宿
“孽畜敢尔!”
只听当空一声雷霆怒叱,仿佛九天神衹唾弃
狼王脑一眩,双眼漫上一层血雾,立时陷入暴怒竟自弃了山熊,拔足望山顶奔去
山道上的妇女和少年早已撤走,一路上没有任何阻拦狼王长驱直上,转眼功夫行至半山腰,度忽然一窒,仿佛遭遇无形阻力狼王足下不停,依然拾级而上
不多时,山风骤起,刮在狼王身上,卷起漫天细毛山鲁用力才削下的坚硬毛皮,竟抵不住一阵夜风吹拂狼王欣修长吻微微皱起,好似忍受极大痛苦,足下依然不停
再行数阶,风回雪舞,满天的乱琼碎玉,轻飘飘打在狼王身上,竟使得它吃痛不已,忍不住连连低哼,度再次减慢
最后一段石阶,夜空里气息凝定悠远,无风也无雪,狼王缓步行来,却好似蹈步深渊边缘只见它身躯不住扭曲,一会儿变小,一会儿变大,好似面团一般被人任意拿捏要知如此缩骨易形,乃是消耗巨大的神通
好不容易上到山顶,狼王早已不复先前神骏,一身气息低迷无比原本华丽的皮毛光泽尽失,长癞子一般坑坑洼洼浑身上下被汗浸透,好似刚从水里捞出来
山继祖站在祭坛央,平静地凝视着狼王狼王体型高大,站在祭坛下面,眼神堪堪平齐此时的狼王,眼流转着慧黠的莹光,倒似有相当的智慧这一点山继祖很清楚,似狼王这种妖兽,其智慧与人族不遑多让
狼王稳住喘息,步上祭坛山继祖身形忽动,消失在原地,下一刻便现身在狼王跟前,手木杖当头砸下狼王不闪不避,瞬间被砸成碎片,消散在空
山继祖瞳孔一缩,那分明是一个残影,一时心念电转,“分身!原来这畜生还藏着伎俩”
后脑勺传来恶风,狼王现身于后,人立而起,一双巨爪望下猛砸,直把祭坛上厚厚的原石地面砸出一个深坑举爪看时,却哪里有山继祖身影
祭坛一侧现出山继祖狼狈身形,虽然动秘法侥幸逃脱,仍然受了震荡这秘法名唤“巫魂之体”,乃是修行巫道的人必修的基本秘术,修成之后肉身可在顷刻间转换虚实,从而化解攻击然而这个虚实只是相对的,并非完全将肉身变作乌有
巫人修行的是咒术,譬如方才狼王登山之时,所遭遇的风刀雪剑,便是山继祖借助祖魂出的威力远寻常的咒术奈何狼王乃是天地间入了流的妖兽所谓入流,乃是“提真”三境修至大圆满,性命生死之户枢挣开一条缝隙,始知天地有我此时再凭摄提而出的真髓,辨性识质,明天地方圆,知纵横来去,此境谓之“定寰”
山继祖很早以前就已提真圆满,然而多年前外出游历,遭遇了一次小规模的元气动乱,致使本源受染,从此失了定寰之机从那以后便弃了修行,一心钻研巫道,侍奉祖灵
这条狼王与它的族类不同,不再只是凭借尖牙利爪战斗的寻常兽类,而是具备了一定的神通根据它施展出的变化之法及分身幻术,便可断定至少定鼎了金、水二寰想到这里,山继祖不禁口干,唯一的依仗,便是祖魂祭坛对自己的加持了
打定主意,山继祖便在祭坛上与之游斗山继祖的攻击对狼王能产生一定威胁,却每每被分身赚去然而身体比之山鲁山熊犹有不如,只消被狼王实实在在击一次便万事皆休
是以山继祖不惜消耗,不断以虚实之体推卸狼王猛击,并伺机掩攻,逼着它连数道分身,这样一来,加上先前在山道上的消耗,狼王也精力告罄,再也使不出神通
如此再斗数合,山继祖又一次被捷疾如风的狼爪当胸掏,紧要关头,不惜耗费本命元气催动魂体,堪堪避过要害,再现出身形时,胸前血染满襟,脸色迅灰败
狼王一爪建功,意气大振,纵身向前疾攻,山继祖使杖仓皇支拙,那木杖也不知什么材质,被狼王扑咬不下百次,竟还未断折双方一进一退,绕着祭坛央石柱疾走山继祖掩逃间隙,数次望向石柱,脸上隐现犹豫不决
此时雪势渐疾,山道上已经白茫茫一片,山下火光摇曳,杀声震天,不时传来族人绝望惨呼没有了先祖意志的激励,他们陷入极大被动山继祖心急如焚,眉目间现出决绝神色,心已有了决断
当下手木杖抢攻一轮,狼王向后退避,山继祖趁机纵步退抵石柱,竟尔连三掌,打在自己胸口,一口心头热血喷出,高可近丈,全洒在石柱上那石柱染血,仿佛苏醒一般,陡妖异红芒,柱身符皆挣脱束缚,浮现空,一时间莹莹生辉,灿若星斗其许多符光泽暗弱,灵动不足,此时如闻号令汇作一处,蜂涌直扑狼王
狼王浑身毛一炸,出一声惊惶尖啸,想也不想疾调本元,连催两枚分身符蜂群顷刻袭至,撞在狼躯上化作烟尘寂灭,两个分身只坚持一息时间便被击溃,但也成功消耗了少半符狼王伏在地上抱头蜷缩,生吃无数符,忍不住惨嚎不断,忽然再振狼躯,身上爆氤氲黄芒,剩下符撞在上面纷纷湮灭
此时再看狼王,比之先前更龌龊数倍,身上直冒焦烟,仿佛被雷劈一般,浑身除了肚腹以下,找不出一块巴掌大的囫囵皮毛,更有多处皮开肉绽,显露森森白骨
即使这样,狼王也没被杀死,方才它直觉硬挺不过,被迫激黄芒挡下了大多数符那黄芒,却是它堪堪定鼎一半的第三寰,如今俱已功亏一篑
它爬起身来,抖了抖身上焦灰,即使看起来酷似一条癞皮大狗,也掩不住浑然天成的王者风姿眼透着森冷怒意向山继祖行去山继祖自吐出那口血,便再也支持不住倒在地上,勉强靠着石柱枕起脑袋,看着狼王走进,脸上挤出一丝惨笑
“咳咳,天要亡我烈山!”
狼王迈着优雅的步伐缓步逼近越是困顿之时,越要保持王者本色,这是老狼王叮嘱它的为王铁律看到这个人类脸上的绝望,也不禁现出残虐神色此番遭受如此大的打击,若不将这个部落悉数屠尽,难消心头之恨便从这个卑劣不堪的老头开始
它慢慢凑到山继祖跟前,其实也在提防再有什么变故,待见到这个老头确实一副引颈就戮模样,如此近的距离,任他也翻不出什么花样当下张口猛扑,定要一口咬下他的脑袋
身后忽然传来一道温润男声,语气不疾不徐,仿佛轻声询问一件细小的事情,然而那滔天愠怒掩抑得再好,听来也使人灵魂一颤
“你是什么畜生,敢在此地撒野?”
序章二归人
狼王的嘴卡在山继祖脖子上,它用尽了气力想咬下去,然而双颚纹丝不动横下心再催本元,还是纹丝不动身后再传一声冷叱
“冥顽不灵”
狼王终于害怕了,转身看向背后,祭坛另一侧,大雪纷飞矗立着一个男人只见那人身长九尺,体态欣修,一袭白衣绝尘,满头乌披散,肩上及地大氅被风吹得猎猎作响,说不出的潇洒宕逸一张玉面微冷,眉峰连绵如山,双眸灿若星斗;鼻尖耸峙,嘴角微扬,牵出一丝微不可查的讥诮他胸前斜跨着个褡裢,高高鼓起,将一只手轻轻托住,好似捧着什么极要紧的东西整个人凌着风,飘飘然的,说不出是刚到,还是将行
狼王双目如遭针刺,妖族向来以力为尊,实力即是大美,这个男人能让它这个异族也觉好看得紧,只能说明一件事,他非常强!
狼王此时心的绝望,已经可与那一天相媲美那一天,一个亘古凶戾的意志击溃了它的尊严,胁迫它领着族群仓皇向北自己那一生纵横在草原上的狂野,此时便似一个笑话再次被人提起想到羞耻,它反而不觉胆怯,心只余愤怒,那愤怒驱策着它,化作一道闪电划过原野一般,向那个男人起有去无回的冲锋
男人只是笑了笑,好似看到什么让人忍俊不禁的事这笑更刺痛了狼王的心,脚下奔得更疾,然而低头一看,却现自己根本只在原地扑腾,不由心胆若丧
男人却不理会它,径直走到石柱下,解下大氅裹住山继祖,山继祖上半身尽被鲜血染透,此时早已昏死过去,只有一丝气息尚存
男人鼻头有些酸,嘴角死死抿着,泪花儿打了个转儿终于没有落下他起身走到狼王身边,一把提住它的后颈,那手一触上来,狼王只觉一身气力连同心气一并泄了
“来,与我共赏这盛宴”男人缓缓说道,拖着小山般的狼王到了山道前,好似捉一只鸡一般轻巧
山下仍是酣战不已,兽潮已经有一部分泄进了部落,人呼兽嘶不绝入耳寨石屋大多以茅草木材覆顶,此时好些着了火,哔哔啵啵烧的热闹狼王艰难昂起头,男人眉目间映着火光,看不出什么情绪也猜不出他在想什么
此时天边一片黑云迅飘了了过来,离得近了,从云里传来“呱呱”群鸦乱噪黑云罩在烈山上空不住盘旋,现出幽幽翎羽,振翅之声铺天盖地,淹没了一切声响铁翎鸦群天河泄地一般俯冲进了部落,一时间无论是人还是野兽,都惊惶奔走
狼王见了密密麻麻的鸦群,心忽生莫名快意,若能毁了这些卑贱的人族,赔些族类也无所谓然而过了一会儿,它便再也掩饰不住眼惊恐,如见鬼一般忍不住颤抖起来
原来那些鸦群,皆只朝着兽潮猛啄,人族便在眼前,也是视而不见眼见凶兽没命奔逃,数不清的鸦群像苍蝇一样围上去争啄,几个呼吸间,群鸦退散,留下一具具磊落骨骸
从山下腾起几个黑点,扶摇直上,飞上山顶,在男人身侧不住盘旋那是几只个头奇伟的铁翎鸦,只不过身上并非黑羽,而是泛着青幽幽的色泽一个个轻舒两翼,也不呱呱聒噪,还不停地把头和喙往男人身上蹭,显出十足的亲昵和讨好
铜翎鸦!狼王双瞳一缩,这竟是几只铜翎鸦铜翎鸦乃是铁翎鸦族群,罕少出现的个体,是天生的王者别看体型还不够自己塞牙缝,其实是如假包换的定寰羽妖
敕令鸦群,令定寰妖兽俯帖耳,这个男人究竟什么来路?
男人依然古井不波,仿佛这一切都与他没关系他略一挥手,几只铜翎鸦艾艾叫着,恋恋不舍地飞下山去
“我不管你是受了谁的号令,竟不惜一切来冲击人族部落奈何你侵犯了烈山,这便是结局”手上劲力微吐,狼王四肢一蹬,转眼没了声息
山继祖不停地做着噩梦,梦的烈山已经沦为一片废墟,好似一张森森巨口,咀嚼着族人们的尸体,那些尸体,转眼间化为白骨和野兽粪便先祖之柱倒下,砸塌了祭坛数不清的暗弱魂灵在断壁残垣间飘荡,那是回不到祖灵怀抱里的游魂野鬼看到山继祖,都哭泣着望他扑过来
梦境破碎,山继祖争坐起身,却现自己躺在榻上,一切都是那么熟悉
一声低呼传来,一张明丽小脸映入眼帘,不是山音是谁
“族长爷爷你终于醒啦!”山音雀跃道
山继祖怀疑这也是梦境,直到山音把着他的臂摇晃起来,那触感无比真实“我睡了多久?”
“足足三天呢族长爷爷!”
“狼王呢?”
“狼王被杀死啦,兽潮也退了,好多好多尸体,把寨墙外面都堆满了!”
爷孙俩一问一答听到狼王死了,山继祖一颗心终于落了地
“是阿鲁、阿熊杀死的吗?”
“不是俺大伯和俺爹!”山音连连摇头,满头辫不住晃荡“是一个我从来没见过的人,他可长得真好看!”
山继祖闻言一怔,莫非是有外族人经过,拯救了烈山?透过小窗洞,正好可以望见祖魂祭坛,祖魂之柱依然挺拔耸峙,柱顶挂了一张接天黑旛,迎风招展,显得无比苍凉
“是谁挂的黑旛?”,在人族部落,除了镇守北疆的皋荒氏之外,都以悬挂黑旛昭示大丧而这黑旛,必须由族长授意才能挂上去烈山经此大劫,死伤者甚众,张挂黑旛,令天地同悲也是应有之谊
山音道“是那个人挂的”
山继祖的手忽然颤抖起来,有些小心翼翼地问道“那个人…叫什么名字?”
“他说他叫什么…啊,对了,承泽!”山音笑道,“啊!族长爷爷你怎么了!”
只见山继祖犹显苍白的皱脸上,淌下了两行浊泪
清晨的微风带着刺骨的冷峭,群峰之末入冬后的第一场雪,连绵不绝下到现在,雪势不仅一点未见收敛,反而越来越强,仿佛要把这悠悠群山,莽莽丛林都给裹起来
若在往年,烈山的猎人准会爱极了这样的大雪,它意味着只要去到山林里,就能不费吹灰之力找到猎物
这个冬天不会缺口粮,人们只是处于无尽的伤恸
一只山里惯见的游隼在空逡巡,看到了宛如大地伤疤一般的部落,不停在周围盘旋,想看看有没有什么便宜可寻
部落里行人如蚁,穿梭于断壁残垣之间,一个个显得很是忙碌每一间石屋,无论残破与否,都张挂起一张黑旛常在人族部落周围打野食儿的游隼明白,这意味着很多的死人
食物!游隼一双利目精光骤闪
山承泽缓缓行走在上山的石阶上,这是一条儿时视之如畏途的陡峭山道那时候,小小的他常歆羡住在山下的小伙伴们,至不济,哪怕是半山腰上也好每一次玩得肚里空空,回家吃饭,都要累的两腿打颤
有些事,过了许多年都不会变他现在何止腿在打颤,整个心都在颤抖每爬上一阶,就越想转身逃走
好不容易到了半山腰上,许是累了,驻足回望天边,看到厚厚的云层仿佛就压在寨墙的箭楼上假如有一根长竹竿,兴许能捎破它吧
他看了一眼远空的游隼,继续埋头于山道之
山继祖不顾山音反对,强令她为自己穿戴好一重重形容肃穆的缁衣山熊,山鲁都在一旁,急如热锅上的蚂蚁,却不敢多嘴一句就这会儿功夫,山继祖就不禁气息紊乱,浑身伤口都一齐作起来
“他人呢?”
山鲁苦着脸,“还跪在外面,说什么都不肯进来”
山继祖闷哼一声,拿了手杖抬脚就往屋外走去,几个小辈慌忙跟上
山承泽袒着上身,低头跪在雪地里,膝下积雪都化作一滩水渍看见老人走出来,把头埋得更深细碎的脚步声响起,一双鞋尖出现在他跟前
“阿爹!”唯唯唤了一声,声如蚊讷
“你是何人?”山继祖冷冷问道
“我是承泽啊阿爹!”山承泽抬起头,看着老父
“山承泽是我儿子,他离开的时候只有十四岁,你怎么会是他!”
山承泽将头叩在老人足尖,眼泪打湿了鞋面
“我是,我是,我是您的儿子!”
老人撤足便走,山承泽用双膝跪行
“阿爹你去哪儿?请您原谅我!”
山继祖头也不回,平静道“我散了死去族人的魂火,现在要去给祖灵请罪你给我看好寨子,如有差池,自己撞死在祖魂柱上!”
山承泽连声应是,把头重重叩在青石地上
傍晚时分,外出巡逻的汉子在山林里捡回了一只巨大的游隼,身上没有任何伤口,好端端地死在雪地里那游隼扯开双翼近一丈长,族老们都说从来没见过这么大个的
山承泽回来了!
这个陌生的名字,让许多族人皱烂眉头都没想起是谁,只有族老们依稀还有些记忆然而只要一说是族长家出走的小儿子,便连五岁幼童都是一副了然模样
那个许多年前,独自离开部落的少年回来了!这个消息顿时轰动了全寨紧接着,人人都知道了是他斩杀了狼王,展现出了过人的实力族老们尤其兴奋,这说明了烈山部落后继有人
至于那最后出现的诡异铁翎鸦群,谁管呢,兴许这种鸟挑食儿也说不定
与此相比,山承泽带了一个婴孩回来的事,除了闲得慌,整天以存亡继绝为己任的族老之外,几乎无人关心
山熊这几天亲手收殓了许多族人尸骨,其不乏直系血亲和至交好友,因此心情很是郁郁除此之外,则好得不能再好,经过再三确认,他的确跨过了提真三境的破顽之境,一身潜力如同美人儿一般剥光了呈在他眼前如果不是整个部族都处在丧期,他铁定忍不住去向族长请教引气的秘诀
山音却不会在乎老爹的兴奋,她关心的是另外一件事儿
“阿爹,你见过那个孩子吗?”
“呃,见过吧…”山熊含糊道
“那是男娃女娃?”少女立马来了兴趣,“也像承泽叔一样好看吗?”
山熊老脸一红,“应该…是男孩儿吧,俺没太看清那话儿”
其实他也只在那天晚上看到山承泽身上的襁褓,压根儿连孩子一根毛都没见到这几天,山承泽把孩子藏在族长家最里间的屋,谁也不让见,显得非常神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