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老虎不打不相识,足足三十年交情。唉,都怪当年我意气用事,得罪洋人警司,连他也罩不住,只得背井离乡。”
江湖人刀尖舔血,能留条命已经是赚到。所以四九叔回忆往昔,用调侃语气。
“阴差阳错,反而在最后帮了老虎大忙,哈哈哈。”
四九叔得意地笑,美若便看见一个脑袋在桌子后面忽上忽下。
“二嫂一家去了温哥华,不过大嫂和儿女现在住在武士桥那边,我偶尔能看顾一下。”
美若问道:“那契爷现在和家人分离?”
“必然的了,哪有拖家带口逃难的。阿若,和你讲正经事。”四九叔拉开抽屉,取出一把钥匙,一张支票。“你契爷有讲,都是他儿女,不能太偏颇。你又一贯伶俐,得他欢心,怎样都不能让你流落异乡做孤魂野鬼。”
他把钥匙和支票推过来,“老虎有不少物业,我在西区帮你找到一套公寓,先住着。另外,这笔钱足够支付学费生活费,等你大学毕业,老虎说还会有奖励。”
美若呆愕。她想过契爷会愿意支付学费,但不敢奢求太多。“契爷在外,更需要用钱。”
四九叔坐直身体,伏在桌面认真审视她表情,而后狡黠地笑。“好听话人人会讲,真心还是假意,四九叔分辨得出。难为你年纪小小,还会为你契爷打算。”
他摸摸脑袋,“人同人之间的缘分真难预料,当年你阿婶救了我,我走时将身上钱银全部丢给她,她也是这样说,‘你在外搏杀,更需要用钱。’”
一枝梨花压海棠。美若本以为四九婶是被威迫,哪知另有典故。“四九叔,四九婶救过你?为什么?”
四九叔尴尬,“唉,那些事不提了,你小小年纪也这样八卦!”又道,“我们江湖人打打杀杀,儿女也不会教育,个个粗鲁无礼。难得你肯读书,好好去读。钱财身外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你一个女孩子,能用到多少?四九叔支持你。”
圣诞节,美若搬进新居。
伦敦西区,肯辛顿和切尔西交界的老房子,维多利亚式建筑,石墩做墙基,铁铸雕花扶手,拱窗高而窄,桃木门上钉黄铜门牌。
两室公寓,间隔开扬。美若住二楼。
这是她有生以来渡过的最冷一个冬夜,梦里被冰冷的海水冻醒,她嫌暖气不够,打开卧室的电壁炉,拥着被子,发呆到天光。
早起见街道堆起尺厚的雪,窗台上有几朵梅花爪迹。
看那几只可爱的爪印,她抿嘴轻笑,临出门又回头,在窗台上放下两块四九婶送来的鱼干。
四九婶要带三个孩子,分外辛苦,美若学校回来,转双层巴士到四福九喜帮忙。
这日午市刚过,闲下来后她拿出al课程表,仔细研究科目。
有人拍收银柜台案,“两份炸春卷,一碟叉烧饭,打包。”
美若对厨房方向重复一遍,抬头准备收钱。
那人本是侧身站着,随她仰脸,他转过身来,面对面。
一看就是牛奶面包牛肉土豆喂大的,运动员的壮硕身材,面孔年轻帅气。
“我好像见过你。”那人诧异。
“在梦里?”
对方想想,接着点头。
美若嗤一声,不理他搭讪。
“我真有见过你。你叫什么名字?”
美若低头继续研究。
他调转视线看过来,“al课程?我读过。你想报哪几科?哪间学校?”
他一副快快来问我的表情,美若没好气,将表格塞进抽屉。
“告诉我你的名字。”他伏在桌上央求。“对,我忘记自我介绍,我叫查尔斯。”
“我妹子叫康健。”康健将打包好的食物放他手边。
“康健。”毛头小子低声重复,失落道,“你这样美丽,应该取个更美丽的名字。”
美若想笑。
康健不耐烦,将袋子塞给他,“行了,名字也知道了,饭也打包好了,客人你该走了。”
他接过转身,仍在喃喃,“康健,康健。”
美若张口,“先生你未付账。”
查尔斯转身回来,放下五英镑纸钞,问道:“康小姐,我能约会你吗?”
美若郑重点头:“康健愿意。”
他咧开嘴,笑容开朗阳光,牙齿雪白。“我会再来的。”
康健收回偌大白眼,骂道:“这些香蕉仔,松毛松翼,不懂祖宗礼法。”
查尔斯再来,美若推康健出去,自己躲在厨房里,想象小男生得知一心想约会的是个粗壮汉子时的表情,她捧腹。
阿香愤怒:“有张好面孔就可以拈花惹草?”
“阿香,相信我,我情愿和你交换。”
“得了便宜还卖乖!你很坏心肠,牺牲康大哥色相。”
“你家康大哥不会少一根汗毛。”
阿香被道破心思,红了脸轻声骂:“小狐狸精!”
“小狐狸精没空勾搭你康大哥,我马上要上学温书做功课。”
中六错失一年,美若不仅要报读al课程,还要捡回那一年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