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怀清闻言,一声不吭地把树枝子扔在地上,转身走向别处,一时气氛凝滞。
师徒相处多年间,还没遇到过几次这番难堪的情景,灵病子心道一声糟了,自己本是来安慰陶怀清的,如今却有越闹越僵的趋势了。
“阿清,阿清。”
灵病子忙唤了两声,但陶怀清头也不回,反而越走越快,径直走远了。
“嗨呀,这孩子是跟谁学的,一股轴劲。”
灵病子一边抱怨着一边朝陶怀清赶追上去:“阿清哪,你听师父给你说,有些事情它不是你想的那样的。”
灵病子掰住陶怀清两个肩膀准备对他灌输一番说教,却不想陶怀清直接掩住自己的耳朵,摆出一副“我一句也不想听”的样子。
“我不要听!我不要听你那些骗人的话!”
“怎么就是骗人的话,师父怎么可能骗自己的徒弟。”
“你就是骗我!你不让我做这,不让我做那,根本就没有那么多大道理,一切都是凭你自己的喜好!你喜欢的就是好,你不喜欢的就是不好。你根本不问我喜欢什么!”
经由陶怀清噼里啪啦一串连珠炮,灵病子居然被说道得有些糊涂,这小子不该是为了不能学剑的事情生气吗?怎么现今又说什么自己只凭喜好,唱得是哪一出啊?
“阿清,你先冷静,听师父解释几句好不好?”
“不要,我不想听见你说话。”
“好吧。”灵病子闭了嘴。
但过了不久,“你真的不想听师父讲话吗?故事也不听吗?”
“不要!”
陶怀清用自己肉肉的小手捂着耳朵说得很大声,结果就是,他被自己的声音震得头晕。
“关于你太师父的也不听?”
陶怀清犹豫了一下,“不要!”
“好吧,那你太师父应该不会包红包给你了。”灵病子叹了口气,无比遗憾。
“包多少红包?”
“多少都可以,不过要看你乖不乖。”
“多少都可以?一个城,也可以吗?”陶怀清有些怀疑。
“一座城?那都是小意思,你知道什么叫富可敌国吗?”灵病子语气不无得意。
“哇,那不是有好多好多钱?”
“那是当然。”
“那你为什么没钱,还要去爹爹的钱庄取钱?”陶怀清突然反问道。
“···那是工作收入,我得自食其力,虽然还不能孝敬师父他老人家,但也不能啃老啊是不是?”
陶怀清想了想:“有道理。”
“阿清这么棒,将来长大了一定比师父厉害,师父不能孝敬太师父,你却一定能孝敬师父,对不对?”
逻辑似乎没问题,陶怀清思考了一会儿:“嗯!”
“那你现在要不要听太师父的故事了?”
“要!”
······
月光朦朦,山色幽幽。
远近无声,宁静无风。
唯有清泉过石,潺潺流淌。
有鸟雀立于枝头,有寒蝉伏于树干,却皆不敢鸣叫。
月光返照林间,落在一袭墨蓝色的身影上,仿佛天幕落尘,难辨真假。
头上那一方,悬挂明月的墨蓝,是天。
眼前这一片,月色烘托的墨蓝,也是天。
天上天要陪月,地下天却要月做衬。
墨蓝的身影缓缓,一抬袖,一抚琴,弦一动,风亦来。
瞬间林叶沙沙,竹叶暄暄,清风徐徐,虽有声,却比之前更静了。
“有什么事就说吧,别怵那儿,我又没罚你站。”
琴音甫起,乍然之间,又断了。
朦胧中,一个身影走至墨蓝衣衫之前,恭敬跪下道:“师父。”
“都收拾好了,那就走吧。”墨蓝看了一眼那人背着的包袱。
“师父,你不会怪弟子吧。”
“怪你什么?”
“怪弟子没有留在师父身边,照顾师父。”
“你照顾过我吗?”
“好像没有···”
“好了好了,别苦情了,让人肉麻。想好了就下山吧。虽然不是很欣赏你半桶水的功夫,不过已够你保命的了,药子跟着我身边,他比你强得多,你尽管放心好了。若找到那人转生,就给我报个信,凡事不要逞强,应付不来时,务必用上我给你的青竹和画眉。要是你实在倒霉,我会替你继续照顾那人,让他安然一生。你还有要说的吗?”
那背着包袱的身影原本还想说些什么,听了这一长串,居然是细之又细,面面俱到,考虑周备,无一遗漏。只觉心头一热,顿时两团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没···没有了。”
“那就下山吧。别耽误了。”
那跪着的身影却一动不动。
“怎么了?”
“弟子还有一事,想求师父。”那人沉默片刻,道。
“说吧。”
“弟子走前,想再吃一次师父做的皮蛋瘦肉粥。”
那墨蓝的身影仿佛被哽住,摇头长叹一声:“好吧好吧,我就去准备。”一转身,月光正照在他白净的脸庞上,面色与月色相照,融润无痕,一时竟不知谁才是月。
“起来吧,到厨房吃饭,一会就做好。”墨蓝丢下话,双手负背穿过凉亭,渐渐走远了。
跪着的身影仍没动,忽然,他朝地上猛得磕了三个头,潮软的土壤被他锤下一个深坑。
师父。
最好的师父。
灵病子此去报了恩,一定回来守着师父,好好报答师父的恩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