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明了,雨停了,于律道子人生最痛苦的一次秋夜终于结束了。
“绿豆子,你就跟我回去吧,天天跟着你跑,我腿都要累断了。”
“绿豆子,你回去吧,回去看我姐姐一眼,她每天都在等你。”
“道君,月曼不怪你,月曼只要你一句承诺,此生便无悔。”
“道君,月曼会等你。”
···
昔日种种情形,一句句,一字字,如微光,虽然细渺却无法遮挡,寻缝觅窍照进律道子的心房。
对于善良的人而言,人生百味,最苦的莫过于亏欠。
因何亏欠?为何亏欠?
月柔之死,是因为自己不够强大,月曼之死,又是因为自己太想变强。
一番找补,只能得出个难两全的结论。
然而,律道子心中却悲痛更甚,不觉中,已是泪落满襟。
“太执着于过去并不好。”林萧远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他身后,突然说道。
听闻身后有人,律道子连忙擦去眼泪,只见林萧远手里提着一个食盒,衣衫仍是尊荣气派,神情中却显出一丝疲倦。
“要想自己过得舒服,就不能活得太像个人样。”
“你还年轻,有些道理听着无情,却很实用。重情是好事,太重情绝对是坏事,你的人生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伤心过了就要朝前看,向前走。”
“算了,看你的样子,就知道你没听进去我的话,别愣着了,先来吃点东西。”林萧远拍了拍律道子的肩膀,算是慰藉。
“她不应该待在这儿,我想把她和她姐姐葬在一处。”律道子呆呆的,机械地一字一吐。
“情理之中,你看着办吧,我去看看上官老鬼。”林萧远说着正准备转头离开,律道子却又吐出“可是”两字。
“可是什么?”林萧远奇道。
“可是你不想再回东狱了,想让我替你跑一趟?”林萧远猜测一番。
“不是,她们姐妹俩虽然是狱族人,却不住在东狱,而在人界。”
“那你可是什么?”
“可是将季月柔送葬回乡,需要打造棺椁,我···没有钱。”
“咳咳···”林萧远清了清嗓子,“钱的事情,不用担心,我可以替你作担保,让上官老鬼借给你,反正他多得是钱。”
“···那我先多谢前辈了。”
林萧远还是第一次听见律道子称呼自己为前辈,从前碰面,左一句老东西,右一句老不死的,比翁宫的鬼使还关心自己什么时候上路,如今居然学乖了,神情也不高傲了,言行也不张狂了,可见此事对他打击影响之大,真不知对他今后是福是祸,罢了,随他去吧。
林萧远道:“走吧,吃点东西,顺便看看上官老鬼忙得怎么样了。”
······
一边是秋夜尽,而另一边的祭天大典,却正好由日入夜,虞平侯府灯火通明,好不热闹。
午间的小宴只是开胃菜,晚间的这局才是重头戏。
八十桌大小筵席从中院琅崋堂一直摆到临前院的喜雨堂,其中二十小桌,为贵座,每桌设十二席,每席碗筷碟樽一套共八件,其中又分红瑙银筷一双,翡翠玉樽两只,上品青花骨瓷碗碟五件;每桌二十四道菜品:冷菜十二种,热菜十道,佐菜两道。
剩下六十大桌,则为各公卿家属以及下属之座,每桌设二十席,餐具与菜品规格都略降一级。
陶铭真因有胃病,平日里饮食都较为清淡,闻着油烟荤腥便犯恶心,但今时非往日,武德帝授命让他操办五年一次的祭天大典,如今更是亲临,就算是重病在床,也得垂死病中惊坐起,把面子给武德帝给足了。
为此,陶铭真不仅陪着武德帝尝了各式菜品,还硬撑着灌下两杯月光琼酿葡萄酒,一时间胃里翻江倒海,滋味酸爽。
只是,陶铭真这病说来折磨,可也着实尴尬。
试想一个人,在吃饭的时候,拿着手帕掩面作干呕状,总容易让人想到其他地方去,何况一个大男人,就更耐人寻味了。
好在陶铭真动作隐蔽,其他人都将注意力放在武德帝身上,并无什么人目睹这尴尬的一幕。
陶铭真好容易缓了口气,刚吩咐让下人给自己拿点润口的桂圆含片来,却发现坐在他正对面的孟沉机用一种似笑非笑的眼神盯着他,似乎是把他的丑态尽收眼底了,不禁为之一窘,忙向武德帝找了个借口溜了出来。
待下人替陶铭真取来桂圆含片,回到席间,却不见陶铭真身影,出来一寻,才发现陶铭真蹲在一颗枫树下,满眼噙着被胃病折磨出的泪花。
“老爷,再为你准备一碗解酒汤吧,酒烧胃,对你的病不好。”
陶铭真用手帕沾去泪水,捏起含片放在嘴里,摆摆手:“晚点再说,你先下去吧。”
不知是否是胃病的原因,陶铭真今日总觉得有灼心之感,惴惴不安。他牵挂着他的儿子,可又不敢牵挂,生怕不祥的预兆真的应验,故而一直忍住不去想。
那人应声退下,却不想转身撞到一人,连忙慌道:“请侯爷恕小的失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