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怪物附身贴近小怀清,张开了血盆大口。
“咯咯”两声。
怪物身形凝滞,朝后退了半步。
他被眼前小童的笑声惊到了。
小怀清看着他,眼睛笑得眯成一条缝,一边捂嘴笑着一边躲到一个大水缸后面,还时不时伸出头来偷看,原来他是要跟怪物陪他玩捉迷藏的游戏。
“唉”,怪物叹气了,他的声音充满失落:“别是个傻子吧。”
说完他便从庭院消失不见了,随他一起消失的还有遮蔽天光的浮云。
而陶氏祠堂前却多了一个身影。怪物注视着那柄被当作圣物供起的长剑,良久,又叹一声:“难办啊!”
接着他穿过长长的围廊,日影偏照下,怪物的步伐越来越快,身影渐渐模糊,随着一阵轻烟袅袅,再看时,他已幻化为一个仙风道骨的布衫术士。
······
天地苍茫,残破史册华章,消散往事如殇。
记忆淡了人心,可人心却淡不了记忆,正如月缺月又圆,唯留光阴磨人,教英雄,长夜喟叹。
······
见到陶氏夫妇,术士开门见山地说明来意:他是在灵病山上修习的道士灵病子,要把陶怀清带到山上去修行,以治好他的先天不足之症。
灵病山据荷城二十里,灵病子的名号荷城的人是听过的,据说之前山上妖怪作乱,是道士灵病子降妖除魔,息了风波。
夫妇俩面露难色。陶夫人犹豫道:“不是不信先生神通,只是为何一定要到山上,先生可否留在侯府教授吾儿,吃穿待遇自不敢怠慢先生。”
侯爷被算命先生坑过一回,对眼前同一类型的神神道道的术士不甚喜欢:“纵是好心,也不能凭你一句话就带走我儿子,再者怎么让我相信你有本事治好吾儿?”
灵病子微微一笑,却道:“我也不知如何让二位相信我。”他转向陶夫人:“不知夫人想看什么样的神通?”
于是一群人挤在院子里,前排探后脑,都等着灵病子大展身手。
“变个什么好呢?”灵病子站在庭院里犯难,其他人倒还好,只是虞平侯乃是天帝亲封的人族八侯,虽说人族在七族中地位低权力小,可八侯在一些重要的大典法会上还是能亲见天帝的,自然也见过不少高人。
一些糊弄平凡人类的小把戏在陶铭真那可过不了关。
他用眼睛余光看了看陶铭真。
果然,陶铭真面色不善,正用鹰一样的眼神审视着他。
当然灵病子自己也不屑于表演那些杂耍把戏,唯一让他有趣的,便是化作青面獠牙的怪物四下唬人,但此刻显然不适合。
“到底变些什么好呢?”灵病子忽然心生一计。
他右手一挥,丹田运气,将院中大水缸中的水全引到空中,水体结成帷幕却是悬而不落,天光透过水层把阵阵粼光洒在身上,一时让人们如同置身水下世界。
只见灵病子飞身而上,从怀中掏出一只红毫笔对着水幕点画,每落一笔都音情顿挫,伴有金石之声。随着他身形飞动,笔触挥画,原本透明的水幕转为灰色,加上院中空气变得闷热,落汗都可见水汽蒸发,仿佛久旱将雨,洪灾临世。
待那灵病子挥就最后一笔,只听见他轻道一声:“好了”。众人还不解他到底在胡搞一通什么,正欲张口询问,一道震耳欲聋的惊雷伴随着闪电霹雳砍下,将众人吓得谁也不敢说话。
还没等他们缓过神来,但见水幕中走来一位七八岁的小童,人虽小,却穿着一件老气横秋的玄衣,还横抱着一把跟他差不多高的长剑,远远看着还以为移来一个十字架,跟杂技班子中表演走钢索似的。
他走到陶铭真夫妇前“哎哟”一声,如释重负般的放下了那把长剑,然后双膝跪地拜下身子,用稚嫩的声音说道:“孩儿拜见父亲母亲。”
陶铭真还在错愕中,身旁的夫人却早已泪眼婆娑,她用手肘怼了陶铭真一下:“老爷,可别愣着了,快扶咱儿子起来。”
夫妻二人正准备将那小童扶起,却发现根本触碰不到,心下惊疑之时,那孩童的身影愈来愈淡,直至消失不见,唯听见他稚嫩的声音:“儿在山上勤学苦练,一切都好,只是时常思念家中父母。”
人已消散,声犹在耳。
陶铭真又惊又怒,冲着灵病子:“这是何意?”
灵病子笑笑:“此为旁生果报,能通未来,知过去,解病难,抚人心,安民生,定乾坤。侯爷适才所见,既是心中所想也是未来可能发生的事情。至于是否让它实现,就要看侯爷的选择了。”
陶铭真当然想让那一幕成真,还有什么都比父母看到爱子平安喜乐更有吸引力的吗?
可是他却心存顾虑,一时难下决断。
试问他身为人侯,平日里还见不到一两个神通广大的高人吗?先天不足,对于人间的郎中而言,确实是无可逆转的大病。可对于那些大罗神仙来说,虽然麻烦,终归有可医治的办法。
然而他所遇到的高人,一个两个却都摇摇头,道天命不可违,阳寿不可改,让他别再忙活。还有人说他不切实际痴心妄想,指责他自私自利不恤民情。
如此几番,陶铭真也就再不敢去求请那些高人,倒是他们会向他问起:“你那有不足之症的儿子如今怎么样了?哦还活着呢。唉,天真可爱的小生命,竟然早夭真是可惜了。都是命啊。”
纵是如此,陶铭真也只得在一旁点头道是。
所以这一切真的是天命吗?天命真的不可违吗?
灵病子似乎知道他在犹豫什么,又道:“所谓命运,其实分为命和运,命是写好的,改不了,可运却由自己掌握。天阴晴有定,而人可以根据下雨还是日出决定自己休渔还是出海,消遣还是耕种。侯爷也不想让爱子早逝吧。”
陶铭真叹了口气,让奶妈去把小怀清抱来,他刚才玩累了躺在小床上呼噜,现今正好醒了,在屋里咿呀有声。
小怀清似乎认得灵病子,陶铭真甫将他抱在怀里时,他眼睛亮亮得一直看着灵病子。
似乎为了报复这种让人不悦的注视,灵病子朝小怀清做了个鬼脸,结果把他逗得小嘴一咧,然后便笑个不停,笑得前仰后倒,简直要笑晕在陶铭真怀里。
陶铭真也尴尬得很,他平素是个不苟言笑的人,可此刻自己的儿子笑得像白痴一样,不免有些跌份。
“好了好了,你这小傻瓜,别笑了!明天就送你上山,到时候有你哭的。”他试图用言语来控制笑得前仰后倒的小怀清,结果显然是失败的。
灵病子跟在他们后面,心想:“前世爱哭,今生爱笑,好像也合情合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