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隐星沉,夜色静谧,辽河两岸却一派热火朝天。
夏军忙着搭建舟桥,高句丽兵则连夜加固城墙,制作箭矢,两军的主帅也毫无睡意。但见姜略站在河边,远眺对岸,不知过了多久,才对恭谨跟在自己身后的儿子和侄子说:“大郎,三郎,你们生来就是天之骄子,是否时常为此而自得?”
不待两人说什么,姜略又道:“纵然众人簇拥,也需时常自省,莫要一叶障目,瞧不见脚下的路。”
姜魁和姜缘急忙称是,态度十分恭敬顺从。姜略知他们嘴上应了,没怎么往心里去,也没再说什么。
他希望子侄们都能成器,该做的提点都做了,至于他们记不记得,那是他们自己的事情。有些时候,不吃点亏,旁人说再多都是多的。只盼他们将来运气不要太坏,毕竟很多人就是如此,栽倒一次,赔上得就是一辈子。
辽河水急而浅,前者是他们都知晓的,后者却少有人知。但少不代表没有,譬如那些架舟桥的工匠乃至兵卒,难不成没一个发现辽河水浅?偏生他这个主帅在萧誉告知之前,竟是半点不晓。
姜略细细琢磨,大概明白其中道理——这些知道内情的人,一部分是怕夏军直接淌水,一旦出了什么事,譬如河中心有泥沙漩涡什么的,折损颇大,献计的人要担责任,故意不说;一部分是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佯作不知道;还有些是有意看笑话,或者上头有人,打心眼里就不希望辽东城破;再有便是水师和步兵之间的矛盾,地域之间的针锋相对。至于那些真正想表功的,或官小位卑,见不到他本尊;或怀着军情紧急之时,再披露此事,好搏个头功的意思……林林总总,不一而足,方导致这么重要的事情,竟无人在战前告知他这个主帅。
这些细微之处的矛盾、人心,平日不显山露水,唯有这等时候,才能显现其可怕的力量。
想到这里,姜略轻轻摇了摇头。
朝廷三大都护府中,安西兵最桀骜,安北派系最复杂,相对来说,安南最好约束,为什么?因为南方多瘴气,家中稍微有点权势的人都不愿意去那儿。就算抱着当土皇帝的心吧,在朝廷强势的时候也没什么用处,都护几年一调,谁都做不长久。更何况苗人、摆夷人等风俗不同,联姻觉得抬高了对方,贬低了自己,让对方做妾么……万一碰到个烈性的,绝对不好过。所以到南边的将领全都抱着快快调走的心,对上峰颇为听从,唯一需要忧虑得也就是矿产一事了。
安西都护府虽是三大都护府中最强的,但西域诸国林立,丝绸之路又十分繁盛,胡汉混血又多,还涉及到了教派的问题,各种各样的事情也不是一回两回了。正因为如此,安西大都护是有“便宜行事”的权利得,也就是说,他可以先杀了你,再向朝廷请罪。
刀架在脖子上,还敢闹事的人毕竟是少数,所以啊,那些达官贵人,武将世家,能不去西方就不去西方——安西都护府与马贼有关系的传言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谁知道去了那里,会不会被一道拉下去呢?
如此一来,平日没什么战事,混个几年就是一层资历;一旦开战就是大型战事的北方,就成了勋贵、将门的首选。也导致北方诸多派系,实在难以处理,若非姜略表露出来的立场不是太过明确,有些人怀抱着争取他的心思,没明着添乱,否则……看样子,明天更要防一防了。
次日,天刚蒙蒙亮,李成道就已站在城墙上。
这位跺一跺脚,高句丽都要抖一抖的实权派人物望着辽河上已经架到越过河中央的三座舟桥,面色铁青。其他人则瞠目结舌,甚至有些战栗——一夜之间架起舟桥三座,这便是夏军的实力,真要计较的话,只怕整个辽东之地的高句丽人加起来,也未必有这样的速度和本事!
听说此番出动的还只是安北都护府jūn_duì,大夏的新皇帝也是年富力强,若是这一次令对方折戟沉沙,下一次大夏倾国之力来攻,那可怎生是好?
李成道略一扫众人的神情,便知闵家散布的言论到底还是起了作用,免不得在心中呸了一声,心道文臣就是文臣,奉谁为主都是一样。反正大夏自诩礼仪之邦,不可能把高句丽直接并成他们的州府,就算潜移默化也要两三代。但他们李家就不同了,一旦高句丽真成了大夏的附属国,夏国的皇帝和臣子们能容得下李家?
于旁人,不过尊严荣辱;于李家,却是生死存亡。故李成道面色如冰,冷冷道:“放箭!”
一声令下,辽河岸的三千高句丽弓箭手毫不犹豫地将手中的箭矢朝舟桥射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