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等时候,潘卓非但不落井下石,反倒为魏王说起好话来:“老奴说句不中听的话,这样的事实在太多了,潘卓既能中举,可见也有几分本事。”
他说得也是大实话,恩科三年一开,一次取中者也就寥寥几十人,至多不过百人,却几是寒门举子唯一的登天之路,除了刻苦攻读外,谁不想找点捷径?名宿大儒爱惜羽毛,不会轻易收弟子,拜座师是个好主意,可几十个中举的人里,人家凭什么提携你?
年少成名的举子毕竟少,年将弱冠尚不成亲的,已是打定了迎娶高门贵女的心思,但二十许的青年尚可以不成亲,而立之年了,怎么也得成家吧?自身婚姻没办法当做筹码,只能拿儿女亲事做买卖了。
说句不好听的,潘氏能成为魏王的媵,已是不错了。如若不然,她能怎样呢?至好也不过是嫁给潘卓的同科之子,若是潘卓不要脸面一些,将她嫁给同僚做填房也有可能。世家看不上这等寒门出身的女子,略有些脸面和势力的乡绅也争着攀附世家,家世差一些的,潘卓又未必看得上,哪有如今的风光和富贵?
圣人也知这一点,对潘氏的厌恶也就去了几分。
无论如何,联姻和被当做礼物一样送出去还是有很大区别的,故他忍不住叹道:“朕并不是计较这些,而是……唉,若做了一国之君,岂能像寻常男子一样,将妾室当做玩物看待?后宫妃嫔,那可是皇子公主的母亲,若不给她们几分脸面,全凭自身好恶。不分出身高低,不管品行如何,甚至不顾人家陪伴了你这么多年,下一代怎么立得起来?”
虽说后宫本就以圣人的好恶为好恶,以圣人的喜怒为喜怒,到底应有几分公平在。譬如韩王,虽不讨圣人的喜欢,生母李惠妃却陪伴了圣人几十年,虽也不受宠,却仍是宫中位份最高的妃子之一,所以韩王有底气横行霸道。虽说韩王算不得什么君子,但也没为讨圣人欢心走入邪道,这就够了。像他喜欢的邱大娘子那种,明知道韩王定了亲事,却撺掇着韩王毁了对方的清白,以为这样就能成功嫁给韩王的,圣人一万个看不上,即便脏了手也要赐死她,省得拖累儿子。
人呐,有时候要得就是这么一份底气,我不受宠爱,但我可以熬资历;我长得不漂亮,但可以展露美好的德行;我出身低微,位份也不高,但我有一儿半女……大体上正了,再邪也邪不到哪里去,顶多就出一两个奇葩,若是根子上歪了,那可就没救了。
匡敏知圣人这是归咎于魏王了,委婉道:“魏王殿下到底年轻。”
“他已经三十多岁了,孙子都快抱上了!”一说到这里,圣人又是一阵心烦,魏嗣王的长子竟不是嫡子,自己又要处置邓疆,皇室对待魏嗣王妃邓凝就不能刻薄了去,万一她要生了儿子,又是一桩麻烦事。再仔细想想,圣人又觉得邓凝可怜,也是个几次都没能保住孩子的,自己失了曾孙尚且不悦,做母亲的没了孩子该多揪心,也就不忍说邓凝什么,感慨道,“朕还记得阿史那刚来大夏的样子,明明很不安,却要强作镇定,连哭都要偷偷蒙着被子,生怕别人发现,却不知已有人报告到了朕这里。朕想啊,她也就与馆陶差不多大的年纪,同样十七八都没夫婿,可见在家中也是娇生惯养,挑得厉害,却被战败的兄长当做礼物送来……”
“您怜惜阿史那公主,特意问她是否很擅长音律,她当您要她在群臣面前表演,难堪得险些哭了,却又不敢表露出来,谁知道您是让她和南郑郡公比试呢?”匡敏竭力谈起那些轻快的事,好让圣人不那么悲伤,“阿史那公主不敢赢南郑郡公,郡公却看出她未尽全力,认为她对音乐不诚,当场就砸了琴,吓得阿史那公主脸都白了。”想到那一幕,圣人也露出一丝追忆的微笑:“这小子本就是个痴人,当时又年轻。”说到这里,又有些伤感,“朕还记得杨家的小姑娘,与桢儿最是要好,端庄起来挑不出半点毛病,疯起来却和什么似的,当时她们才这么点大——”圣人比了比自己的腰,既怀念又有些怅然,“我和大哥的关系还没走到那一步,膝下又荒凉,便经常去东宫看侄子侄女。桢儿和她疯跑,宫女们拦都拦不住,她便一头撞到了我身上。宫人们全跪下了,她还没反应过来,傻乎乎地问,你是谁啊,为什么可以进内院。桢儿那个小没良心的,也不说我的身份,就在旁边咯咯直笑。”听圣人连自称都换了,同样回想起那一幕的匡敏险些落泪:“大义公主跪在先帝面前,自请和亲的场景,老奴一辈子都忘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