匡敏忘不掉,圣人又何尝忘记得了?一想到大义公主这些年受过的苦,圣人少不得提一提弘农杨氏:“自汉代便传承下来的膏粱之姓,也就是这么副德性,一遇上事便要女子来牺牲。大嫂和三个侄儿死得那样惨,我也在为杨家说话,他们竟连将自己摘出来的本事都没有,待到父皇开始清算他们才急了,巴巴地将她给推了出来。”
弘农杨氏哪里是没有摘出来的本事,分明是见到广宁公主已死,想着太子妃杨氏与废太子多年夫妻,感情尚可,一旦废太子醒悟过来,想到发妻嫡子的死,定会愧疚无比。他们觉得圣人纵然登基也不好动“受害者”的家族,妄想着左右逢源,这才输得一败涂地。
自作聪明的人都是这样,把别人都当做了傻子,唯有自己是明眼人。太宗皇帝可是眼里揉不得沙子的脾气,起初虽觉得太子妃管不住废太子,见太子妃的儿子都被害死了,人也疯了,也不好说什么,顶多冷着杨家,谁料他们自己撞上来,不收拾他们收拾谁?下定决心的太宗连嫡长子的庶子庶女们都杀了,还怕你千年世家,累世名门?
圣人也见不得弘农杨氏之人的嘴脸,一想到他们的荣华富贵都是建立在大义公主的血泪之上,杨氏之人再出挑,他也没有拔擢的兴趣。给几个官位颇高,俸禄优厚,名声不错的闲职养着就是了,至于实权,那是万万不给的。
匡敏明白圣人对弘农杨氏的厌恶,自不会说他们好话,顺着圣人的意思说:“世家与寒门,归根到底,还是要靠人。寒门若能连着几代都出能人,得遇明主,自会成为新的世家。世家根基虽雄厚,几代没出挑的子弟,也会沉寂下去。”相比之下,世家只是撑得久一点,一旦复兴更快罢了。
圣人轻轻颌首,自然而然地想起了裴熙,不免有些感慨:“裴卿对儿孙拳拳之心,奈何……若裴家能似江家一般,何须裴卿忧心?”
承恩公江家的两兄弟无疑是兄友弟恭,振兴家族的典范,至于别家可就不那么一回事了,故匡敏小声说:“许是兄弟年纪差得大了些,感情反能好上不少。”郑国公穆家不就是这样么,年龄相仿的穆鑫和穆森两兄弟水火不容,比他们小近二十岁的穆淼却与两个兄长感情都不错,为了家族和睦,又和大哥穆鑫更亲近些。
“年纪长些,自然懂事了,心胸宽广也是正常的。”圣人极自然地说,“年纪差不多的两兄弟,哥哥却及不上弟弟,矛盾自然少不了,一桩桩小事积累下来,便成了大——”
说到这里,他忽然停了下来。
圣人记性极好,怎会不记得儿子们读书的情景?不说还不觉得,这么一说,他突然想起,排行较后的几个儿子一道读书时,韩王自然是垫底的,倒数第二便是魏王了。圣人还记得,魏王因为功课平平,得不到老师们的夸赞,自然也得不到圣人的奖赏。齐王对弟弟们素来是一碗水端平的,他怕这个本就寡言少语,不与人接触的弟弟落下心结,隔三差五就带些好东西给魏王,甚至将好些当利公主都眼馋的宝贝送给了没什么交情的六弟。
“老六的功课,一直不大出挑。”圣人喃喃自语,“承儿去得早,留下孤儿寡母的,也没见老六照拂。”
匡敏低下头,不敢说话。
圣人瞧了瞧天色,见时候已经不早了,各国使臣怕是陆续进宫,文武百官、宗亲勋贵们也该到了,便道:“你命人寻个机会,将当利留下来,朕有话问她。对了,一会的赐宴,给海陵安排座次的时候,勿要让她坐在乐平和东昌中间。”
这个要求可有些难办,圣人也明白这一点,斟酌一番,才道:“这样,将恪儿一家的座次往朕身边挪些,莫要与旁人并列。”
与此同时,西突厥使团也在内侍的引领下,准备觐见圣人。
思摩虽未东张西望,低眉敛目,显得极为恭谨,却在低头的那一瞬,已将皇宫的景象尽收眼底。他的目光落在内侍上一瞬,旋即挪开,征服这片土地的野心却如野草般疯狂生长着。
中原是多么好的地方啊,人们不必为了寻找水源,昼夜奔波;不用为了争夺水源,血腥厮杀。在草原,每一个青壮男子都是极为宝贵的劳动力和战力,每个部落都在鼓励生育,攻打别的部落则尽可能地将男人全部杀死,孩童和女人方能留下性命,被贬为奴隶。在这里,却有那么多男子放弃作为男人的权力,变成这样不伦不类的存在。
他以侍卫的身份来大夏,不吸引旁人目光的同时,很多场合也没资格参加。譬如今日,赐宴之时,思摩尚能入内伺候,此时却只能在外头候着,忽闻雷鸣般的呼声,却又听不清楚究竟是什么。
算算时间,各国使臣也该朝见得差不多了,思摩便有些心痒,忍不住揣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