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由于深爱的人一个接一个的离开,有些还是他亲手葬送的缘故,圣人比从前软弱了很多,他开始贪恋起温情,对很多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有些一厢情愿,只愿意往好的方向想。但这份软弱,只是暂时的。
龙,即便困于浅滩,即便垂垂老矣,也依旧是龙,不是虫!
想明白这一层因果,再想秦琬的话,圣人完全不觉得秦琬在说什么天真的孩子话。他明白,秦琬就是那样想的——这普天之下,除了她以外,还有谁会真正对代王夫妇好呢?
旁人对代王好,都是想从代王身上得到什么,代王并非无可替代。只有秦琬,也唯有秦琬,与代王共患难,是代王抱在膝上,亲自教养长大的,也是代王妃唯一的女儿。以代王夫妇对她的宠爱,只要她开口,整个代王府的家产都是她的,根本谈不上图什么。倘若她都不对代王夫妇好,又能指望谁呢?
可是,难啊!
圣人洞悉世事,自然明白在世人眼里,对母亲的孝顺始终要排到对父亲的孝顺后头。父母若是起了什么争执,孩子多半是帮着父亲的,除非威胁到了他们的切身利益,比如说父亲要休妻什么的,他们才会偏向母亲。
越是富贵人家,这一点就体现得越明显,平民百姓可不讲究什么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男女都是劳动力。城里妇女要帮忙看摊子,做活计,乡下妇女更要下田种地。夫妻俩都分担了家庭的生计,有些女人赚得钱还比男人多,在家自然底气十足,敢和夫君叫板甚至打起来。只有在富贵人家里,一草一纸都是用别人的,才不得不仰人鼻息,哪怕带足了嫁妆,也要留给儿女,不可能一分不剩地花个干净。更不要说多少人为了攀附权贵,昧了良心颠倒黑白,让女子的处境更加不利。
恪儿、魏王、裹儿、魏王庶子……
一时间,圣人竟有些心烦意乱。
匡敏观圣人颜色,知圣人不好受,一颗心也揪紧了。
他打小就跟着圣人,自身又无儿女,早将圣人的儿女看做了晚辈,碍于主仆分明,不敢流露罢了。
代王算是匡敏看着长大的,当年在王府中,事情没这么多,张孺人虽生了圣人的次子,也就是后来的梁王。但婴儿、幼童的夭折本就十分寻常,又有废太子虎视眈眈,梁王能不能长成还难说。为了圣人的香火传承,又摊上两个任性赌气的主子,匡敏少不得多看顾代王几分。
见代王做了几十年的尴尬人,到现在还处处受制,圣人想要两全都不能够,匡敏也难受得很。他自知身份特殊,不好说什么,只好试探性地说:“太极殿属阳,这日头又毒……”
“不是时候。”圣人摇了摇头,“今年就别去大明宫了,事情多。”说到这里,他顿了顿,轻轻道,“你说,裹儿的第二个儿子,朕封他做县公怎么样?”
这……竟是真动了让海陵县主的儿子袭代王爵位的心思?古往今来,只听说过孙儿袭爵,没听说过外孙袭爵的啊!
匡敏知道这事自己不能参合,忙道:“圣人三思!我朝律令,唯有公主的长子才能初封即为县公,若公主嫁给袭爵之人,方推恩给次子。”您若是真这样做,就是将代王架在火上烤啊!
圣人也明白这一点,他自嘲地笑了笑,语气却没有丝毫的松动:“若是……”
若是?若是什么?
匡敏的反应也算是快了,不过片刻,他就想明白圣人的用意,登时汗流浃背。
圣人说得是海陵县主的第二个儿子,可没说是苏彧的第二个儿子啊!若是苏彧真出了什么大纰漏……即便立了功劳也不要紧,正好推恩给儿孙嘛!匡敏知道,圣人对陈留郡主忍气吞声这么多年,心里头一直很过意不去。秦琬为了政治联盟所作出的忍让,代王对魏王一系人手的安排,圣人也看在眼里,记在心中。若是魏王一系再这样一味索取,不思回报,圣人心中的天平,可就更歪了。前朝有赵王、鲁王和韩王虎视眈眈不假,别忘了,后宫还有位一心报恩,成天对圣人吹枕头风,说尽鲁王好处的蓝昭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