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淮连连摇头,不住叹息:“唉,你们说,这都叫什么事?”
原来,戴明家与他发妻的娘家肖家是几代人的交情——天下大乱时,两人的祖辈是并肩作战的兄弟,太平年间亦毗邻而居。这两人没诞生时,他们的祖父已经为嫡长孙和嫡长孙女订了亲,即戴明和肖氏。无奈世易时移,戴家一日比一日兴旺,野心勃勃地想将自家名字前的“庶”换成“士”,要做到这一步,自然得朝中有人做官,恰巧戴明很会读书,人又长得俊美非常,全家人对他寄予厚望。肖家却一日不如一日,祖产卖了,田地卖了,庄子铺子更是早就没了。
人一穷,志往往就跟着短了,肖家眼红戴家发达,就堵上了门,口口声声说要履行婚约。
这其中也不知发生了多少事情,又有多少利益交换和妥协,总之最后,戴明与肖氏的婚书是签了,后者却是被一顶小轿无声无息抬进门的,从此便被关在深宅大院,不为人所知。肖家也不管这些,只要戴家给他们钱使就行了。
戴明年少才高,被迫娶了一个不喜欢的女人,对方全家又不停地吸他们家的血,他对肖氏自然喜欢不起来,与好友谈天说地也有意隐去这件事,大家便以为是肖家胡乱攀扯,又或者卖女求荣,倒没想到他真成了亲。待到了京城,安国侯看中了他,愿将嫡女许嫁。他虽知周氏样貌平平,性格不好,年纪大了都嫁不出去,却明白这是一条青云路,登天梯,便说他没有婚配。
娶了周氏之后,被岳父大力提携的戴明青云直上,却在美色和子嗣上憋屈得很。忽听闻他离家的时候肖氏已经怀孕,生下的儿子还很聪明的时候,他一面厌弃着肖氏不懂事,一面又有些欣喜,犹豫再三,还是让父母帮自己养着,自己时不时写封家书回去,待到周氏生养了儿子,对之娇惯得很,他管束不得不说,儿子也显得颇为愚笨时,他就更添心事。
世间之事,无论瞒得再怎么好,终有暴露的一日。周氏听闻自己上当受骗,勃然大怒,但她已与戴明做了七八年夫妻,育有一子不说,一颗芳心也全系在了这个英俊又很有本事的男人身上,便将一腔怒火挪到了肖氏那儿,假借“体谅夫婿”之名,让戴明将肖氏接了过来。戴明呢,见周氏都能知道这件事,也怕将来被人揪着小辫子,还不如就近看着肖氏,顺带还能教养聪明的大儿子,夫妻俩就编了一套“典妾”的说辞,原配发妻成了自甘下贱的外室,堂堂正正的嫡长子变成了见不得光的庶子。
肖氏落入掌中后,周氏对之百般揉搓,饿饭挨打都是寻常,种种酷刑实在不足为外人道。戴密与母亲相依为命七八载,对母亲感情极深,见肖氏被凌虐,有心寻父亲撑腰,结果除了寒心还是寒心。除了拼命读书外,他想不出什么法子能打动一心只有功名利禄的父亲,将母亲接出来。
戴明对发妻冷酷无情,对戴密这个聪明、沉稳、严谨,不苟言笑的儿子还是很喜欢的,见戴密文章一日好过一日,谈吐见解都极为不俗,便将他推荐给上峰邓疆,求得一个科举名额。周氏见状,嫉恨成狂,一个不小心,便将身体虚弱至极的肖氏给虐死了。
戴密之所以头悬梁,锥刺股,无非是想让母亲过上好日子。如今母亲都没了,他还忍耐什么?闯入内院将周氏生生勒死,转身就去刑部自首,问他为何要杀周氏,他也只是说周氏苛待,并未提及这桩恩怨半分——一旦揭露真相,他的父亲戴明即便不被问罪,仕途也是保不住的。戴明纵有千般不是,待他这个儿子却还不错,又有生养之恩在,他不想拖父亲下水。
至于林纲为什么知道这件事……戴密心中苦闷,又没什么朋友,林纲勉强算一个。当然了,这等内情,戴密不会对任何人吐露,平素也很谨慎,不曾饮酒。但人总有借酒浇愁,不小心说漏嘴的时候。
林纲家境虽然富裕,却也对抗不了戴家权势,更别说安国侯府,故他听了装作没听到,将此事深埋心底。江南叛乱的时候,他作为一家之主,对江南老宅的祖产、祠堂和家族陵园忧心不已,眼看着战事平定,他与好友戴密告罪了一声,惋惜没能看到他金榜题名,却还是带着忠心的奴仆去了江南,花了大半年时间,好容易将被战火糟蹋的祖宅修葺好,将流离失所的族人安顿妥当。回到京城,听见得竟是挚友一时激愤做下错事,为掩饰他那猪狗不如的父亲的罪行,得替他那蛇蝎心肠的继母偿命,尸体扔到乱葬岗被野狗乌鸦啃食,连块墓碑都没有的消息,悲从中来,才闹出“半夜鬼哭”的事情来。
听沈淮将事情说了个一清二楚,祁润皱了皱眉:“鲁王……过犹不及啊!”他虽不怎么了解圣人,但从他自己得罪了鲁王和穆家却被圣人保着就能看出,圣人并不是那种唯我独尊,罔顾旁人性命的帝王。鲁王的手段凌厉归凌厉,就怕是太出挑了些,杀敌八百,自损一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