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搬进新居,我和妹妹有了各自的房间,再不用一同挤在一起了。妈妈住进一家大医院,父亲给他请了最好的医生,最好的看护。
父亲自己在何叔叔的公司任职,很清闲的职位,他没做什么,却依然有钱资进账。仿佛一夜之间,我们由地狱跻身天堂,至少在当时我是这样想的。
何家是大家庭,何氏就是典型的家族式企业。子衿的父亲何晟是最大的股东,其余几个亲兄弟分作其下面的重要角色,都是一人之下的位置。何家的第二代中年龄最大的是何戎凯,即将升高中部,再下面就是何戎轩和何戎桓两兄弟,二人是双胞胎,一样的模样,别样的性情,与我一般的年纪。子衿和子易是何晟的一双儿女,按照戎轩的话讲就是何氏的嫡亲公主与太子。
我与何家的孩子们在同一所学校上学,那是一所包含小学一直到高中的贵族学校。他们大都是男生,我从不主动与他们打招呼,他们似乎也没有正眼瞧过我。尽管大家有志一同的井水不犯河水,但是还是免不了有接触的时候。从他们的眼中,我能读出“鄙夷”这两个字。
确实,人家毕竟是一家,我算什么?不过一个讨饭讨到人家家里的穷小子罢了。我知道因为何叔叔对我们的帮助已经有人开始对此说三道四了,父亲在何氏的工作是明眼人就知道不过一个幌子,何氏的总裁是要给某人钱,谁能说不呢?
母亲的病仍然没有较之以前有多大的好转,但是心情似乎好了许多。医生说,这时候能开心也是好的,总是对病情有帮助。小颖还是整天只懂得吃喝玩乐,一个什么都不上心的小丫头,对于家里的变化,她只负责傻乐的份儿,别的是什么都不理的。
我很快就要升入初中部了,全优的成绩让父亲多少有些得意,吃饭的时候多喝了几杯,借着酒劲儿对我说:“你好好学,以后长大了别像我这样没出息,以后这个家就靠你了。”
那夜,他一直折腾到很晚,我扶着已经再也吐不出东西的他走到卧室,放在床上。他嘴里含含糊糊地还在咕哝着什么酒话,我分辨不清,却清楚看见他眼角落下的眼泪沾湿了枕头。
回到客厅,看着一桌杯盘狼藉,一旁还有父亲喝剩的半盅酒。我顺手端起,仰头灌下,辛辣的液体划过喉咙,烧在心头。捂住嘴强迫自己记住这味道。我得记住这个,记住这个火辣辣的心头烧的感觉。
那一年,我十二岁,喝下了人生的第一口酒。
学习对我来说不是什么难事,从小就是。当戎轩、戎桓每每为课业发愁的时候,让我无奈的却是别的。
“谦……谦……谦……”
我停下脚步,回身看见戎桓满头大汗的跑过来。
何戎桓,一个天真的孩子,真的可以称的上是孩子。他似乎把什么都想成是好的,这世上没有谁是坏人,那不过都是书上骗人的而已。有时候我竟会有一种过分的念头,想让他见识一下这世上最黑暗的东西,但是看见他那双无知的眼睛又随即打消了这种荒唐的念头。
“干吗?”就因为是他,我才愿意给他一点时间。
“这是我刚从王老师办公室偷拿出来的,可能是下次月考的试卷,给!我刚复印了几份,这是你的。”
接过他递过来的卷子,我默默看着眼前这张因为刚才急速跑动而正发红的脸。
他搔了搔脑袋,有些窘困地感觉。“我知道就算你不用作弊也能考第一,但还是自作主张,你看看,有点准备也是好的……我走了,还得给我哥送去!”
很快,纯白的身影消失在楼道尽头。
我看了眼手表,已经迟了十分钟了,没再迟疑,轻轻扬手,转身离开。
教学楼中央的院子,看门的爷爷正在打扫,积扫成堆的落叶被从二楼过道落下的东西打中,溅起一些碎片,上面安静躺着一卷干净泛新的纸团。
“小谦,我跟你保证,这绝对是最后一次了。”
我静静看着何晟,看着他又一次说着同样的话。我看着沙发上那个黑色的帆布书包,同样的书包我已经背过三次了。没有跟他说什么,我径直走上前背上去。
“跪下!”
突然的一声斥责在我身后响起,这一切的一切都在重复,没有任何改变。我转身,敛眉看着何戎凯在何晟那声大喊之下,缓缓降下的膝盖。
何晟的脸仍在一抽一抽的,似乎生气已经是他这几年经常做的一件事,我曾经疑心他面部的神经已经开始紊乱。
“你这畜生!还让我跟你说几次?我告诉你,这绝对是最后一次了,再有下次,你就给我自己去,到时候就是一颗枪子儿把你毙了,我们也不心疼,反到省心。”
这话一处,坐在一旁沙发上的何戎凯的母亲大哭了一声,那声音里,我听不出任何悲痛的感觉,只觉虚伪至极。
“告诉你们,这绝对是最后一次了。就是亲侄子也不行,他再有下次,大哥大嫂,你们也别进我家这门儿,他死活都与我没关系。”何晟放下话,拉着我走进书房。
我最讨厌的就是等待,尤其是等天黑。
我扯了扯背后的书包,换了换肩带的位置。感觉里面沉甸甸的,何戎凯就是想我死吧,这一次比一次更沉了。
里面没有别的,只有一些药丸而已,但却是那些不能光明正大放在药店出售的药。
我曾经偷偷看过,那些是花花绿绿的药片,有的上面还绘着图案,可爱的东西,不是什么重量级的,但吃多了也能要人命。
何戎凯干这种买卖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他不知从哪认识了这条道上的人,暴利驱使,他欲得好处,我却成了中间的炮灰。就因为他已经超过十八岁,如果事情捅破不是死路一条也是出头无望。他们的父母真是一双慈父祥母,舍不得儿子涉险,可违反既定的买卖,道上的人不会放了他,这可怎么办?说是信不过外人,可这时候我这个一直被他们视为有窃取何家财产嫌疑的外人竟然成了他们口中的“自己人”,然后说交给我去他们放心!
他们说我还未成年,所以即使事情败露也不会有太大的风险,顶多劳教个几年。
我头一回憎恨时间流逝的缓慢。
何晟先前是一口拒绝的,说胡闹,说谁捅出来的窟窿谁自己负责打点。我看着他刚毅的侧脸,第一次觉得他这人离我这么近。
可是,他还是让我失望了。三天之后,当他把一个黑色的帆布书包交到我手上的时候,我还是彻彻底底的失望了。
什么是亲人,这就是亲人。戎凯与他才是亲人,我,什么也不是。
他不敢告诉我父亲,只说会尽一切力量保护我周全,不会发生意外。我看着他的脸,那刚拉近的距离又被一股力量拉远了。
夜晚的时间,最是漫长,没有在梦里,是这样难熬,没人知道。
同样的接头人,同样的地点,同样的时间,什么是轻车熟路,没人比我清楚。
第二天早晨,太阳照常升起,一切隐于黑夜的肮脏都被阳光覆盖。没人知道,前天晚上,某个废旧的码头仓库,一个少年,一个黑色的帆布书包,一桩见不得光的丑恶交易。
我回到家,什么都没变。
父亲看见一大早立在门外的我,有些纳闷:“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