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晚上忽然下起夜雨,总算解了些许闷热。
靳轻将女儿接回家,然后给她洗澡、打包、送上床。
六岁的靳小透很听话,除了偶尔有些挑食,基本上算是那种惹人疼爱的类型。认了程欢做干妈,一口一个干妈哄得那心硬口毒的女人都恨不得掏心挖肺给她。靳轻也觉得在外貌上七成像她的女儿在性格上却与自己相似的不多。
靳小透有双很好看的眼,长密的睫毛,黑亮亮的眼仁儿,每次注视着她时都能从中间看到自己。女儿的五官大部分像她,只是这眼睛却执拗地印随了父亲。只是女儿的眼很纯净明澈,没有他那般咄咄逼人。
“小棠真好,那天还把他自己藏的小鱼软糖给我吃,不过我不喜欢苹果味的,我喜欢桔子味的……”靳小透躺在自己的小床上,小手一边揪着袖子上的一个小线头,一边喃喃的和母亲说着最近在她身边发生的“大事”。
靳轻坐在床边,看着兀自说着的孩子。
因为最近的忙碌,已经很久没有见到女儿的她在此时不禁有些歉然。幸亏女儿不似一般的小孩子那般黏人,有一点不称自己的心思就要哭个昏天黑地。当年凭借着一股韧性与对于这个幼小生命的尊重,恐怕更多的,是身为女人那种天生不可阻挡的母性,让她从手术台上逃命似的冲下来。
女儿的降生,让她的人生又一次经历了变迁。原本已经是平行线的两个人又一次有了交集,而这次,竟然让一向高傲的靳轻放弃了那么多。
看着女儿渐渐入睡的小脸,涌上心头的,不是别的,是身为一个母亲的欣慰。在这一刻,那些酸楚都仿若化为烟云消失殆尽,这个小小的身体好像蕴含了无数的温暖与力量,让她在寂静的午夜只是这样看着,就已经感到无比的满足。
刚刚还滂沱的雨此时只淅淅沥沥的下着。
酝了湿气的夜风将夏夜的燥热一扫而光,靳轻躺在浴缸里,水压让她的呼吸有些不顺。
裹了浴袍躺在床上,周围安静非常。
这床也是超大的size,像她这样身材的躺四个都不觉得挤。
一抹自嘲的讽笑跃上唇际,她想到程欢的那句话──你不懂生活!
牵动四肢,将自己蜷缩在一起,于是,这床,更显的空旷。
那是什么时候?同样是在这张床上,那温热的胸膛还熨烫着她疲惫的身体,那是什么时候?
不过是昨夜罢了,距离现在还不足二十四个小时呢。
像毛毛虫一般,一点点蠕动着蹭到床边的小柜旁,直到能伸手够到手机。
电量还是满的,没有什么未读的信息,也没有什么未接电话,就连她的手机都是这般百无聊赖。
现在才刚刚九点,应该没有睡吧。
青葱的玉指在闪着荧光的数字上跳跃着,它有着自己的意志。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您稍后……”
“没电了吧。”她自言自语着,“一定是没电了。”
伴随着如此笃定声音的,是一串滑出眼眶没入鬓发间的晶莹。
身下的床罩是朋友从瑞士带回来送给她的,丝质的面料很是柔软舒适,液体落在上面无声无息,只是那抹湿蕴了一大片深沉的轮廓。
为什么还会有泪呢?
她不明白。还以为自己的泪水早在七年前就已经干涸了。
突然想到自己曾经看过的一首短诗──
我如何舍得与你重逢
当只有在你心中仍深藏着的我的青春
还正如水般澄澈 山般葱茏──
她那如水澄澈,比山葱茏的青春到现在究竟还有没有人记得?
在这样月光如水,夜风轻盈的夜里,除了她,已经没有人会回到那里了……
第六章 那些年(一)♀
南方古镇,镇东石桥下的水涓涓潺潺,连在此生长了一辈子的老人都不知道它们会流向哪里,只是百年下来,它依旧淌着,不曾停歇,就连这里最冷的时节都不能阻止它。
这天早上,天光还未大亮,镇上的人们都纷纷离了家,只剩下一些老人还坐在自家门口的摇椅上磨耗着等待太阳露出头来。因为毗邻的一个镇子上来了一些趸买趸卖的外地人,难得的市集让这里古朴的人们情绪高涨,于是都携家带口凑热闹去了。
靳轻回头,暗自嘱咐自己这是最后一次回头了。不足二十米的地方,有仍站在石桥另一头的母亲。
这时候,太阳渐升,新生出来的光线在热烈的招摇自己。
靳轻没有躲避刺眼的阳光,金色的阳光仿佛有股淡淡的香气,它穿越蒸发了夜间残留的薄雾,霸道的只留下自己的痕迹。
透过金色的光线,母亲发间有隐隐的银白,这白色在此时更显的张狂,让人想忽视都不行。
刚刚她坚决不让母亲陪自己过桥,只说着:“就到这里吧,从现在开始,妈妈你看着我一个人走。”
然后,她拖着行李独自过桥,留下了母亲与很多很多……
轻轻的,几乎没有声音,只是嘴唇微微开合,她最后向母亲与自己生长的地方说了声再见。之后,她看见母亲刚刚还仰着的脸一下子沉了下去,可又很快的抬起。
她知道妈妈听见了刚刚那声道别,因为她看见妈妈眼角滑下一抹蜿蜒的东西。
再没犹豫,靳轻迈步踏在走了无数遍的青石板上,她几乎记得每一块的样子。<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