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吼得那么大声,走出很远还一字一句回荡在耳边,任凭夜风呼啸怎么也不肯散去。及至推开家门,徐客秋抬手一抹,脸上竟然是一片冰凉,心跳声”噗通噗通”撞击着耳膜,弯下腰大口大口喘气,喉咙被风灌得火辣辣的疼。从未如此落花流水荒而逃过,周身狼狈不堪。
”相公……”候在堂上的女子闻声疾步走来,巴掌般大的脸上满是担忧。
徐客秋直起身赶紧去栏她:”外头风大,小心身体。”
冰冷的手触上好的,掌中纤细得显出病态的腕子倏然一抖,徐客秋急忙放开,却反被她牢牢抓住,盛着忧虑的眼睛鹿一般湿润:”这是怎么了?衣裳怎么破了?”
”没,没事……”心如擂鼓,宁怀憬的脸还固执地在眼前晃荡不肯飘散徐客秋不知该如何向她解释,一遍又一遍反复为她将厚实的衣裳拢紧,”我……没、没什么事……袖子是不小心勾破的。”
因长年缠绵病榻而显得异常柔弱的女子睁大眼睛不安地看着他,徐客秋的心底猛然生出一种罪恶感,愧疚中又伴随着地评不敢去细究的心绪,藤蔓般紧紧束缚着原本就艰难的呼吸。她清澈洁净的视线下,徐客秋几乎不敢抬头同她对视:”太晚了,快去睡吧。”
她动了动唇似乎还想说些别的,在徐客秋强硬的动作下,终究还是放弃了。
那天晚上,徐客秋一如既往睡在书房,闭上眼的一刹那,宁怀憬最后的那句话炸雷般又在耳边响起,心里有个小小的声音悄悄呢喃:明天出门时,他是否真会在巷子口候着他?
惶恐、酸涩,与些许甜蜜交相混杂,说不清是害怕抑或期待。
第二天,轻轻打开家门,门外空空如也。
”相公……”
同样起得很早的女子怯生生站在他身后探望,仿佛是被当场揪住的窃贼,徐客秋浑身一颤,急急忙忙背过身将门掩上,女子好奇地又向他背后看了两眼:”大清早的,有客人来了?”
”没!我、我……没事,没什么事。你身体不好,赶紧回屋吧,别着凉。”
她半信半疑地转身向屋里走,走出几步又回头:”相公你也是,穿得太单薄,小心着凉。”
徐客秋笑着点头答应,回身悄悄拉开门缝又向外头看了两眼,门外依旧空无一人,缓缓呼出一口气,看着白白的烟雾徐徐消散在眼前,心头也空落落的,好似失去了什么。
去翰林院办差的路上,徐客秋挑开轿帘紧紧盯着一个又一个巷口,每每有人影一晃而过便觉得心惊,一路不见宁怀憬,又隐隐生出一些隐忧。怕他出事,病了,伤了,或是……那句撕心裂肺的话只是他一时的气话。
办差时有些心不在焉,一不留神出了几个错,出了翰林院也是忐忑不安的,生怕走过下一个拐角宁怀憬就凭空跳出来抓着他的肩要他跟他走,或是说那些说了也不能再改变什么的话语。一旦看不见宁怀憬的身影,又觉得失望,忍不住会停下脚步向四周张望,回过神后又要在心里狠狠嘲笑自己,徐客秋,你还妄想什么?是你自己选的路,后悔了也没处买后悔药!
一连几天,总是看不见宁怀憬,连去药堂抓药时都不再遇见那个会编出各种匪夷所思的借口来同自己搭话的人。徐客秋一个人提着沉沉的药包走在空荡荡的巷子里,路边飘来炒栗子的香味,有些怀念那个会把一袋热烘烘的栗子塞进自己手里然后歪着脑袋冲自己贼笑的人。在大锅前站了很久,徐客秋终于下定决心自己给自己买一袋,把栗子捧到手里的时候,手被捂暖了,心却越发觉得寒冷。
回家见到那个会一直坐在堂上等自己回来的女子时,才会从重重心事里回过神,见到的却是女子越来越显现出担忧的苍白面孔,好问:”相公你怎么了?”
她说:”相公,你有心事?”
她睁大眼睛楚楚可怜地看着他:”相公,你到底怎么了?”
徐客秋回望着她,即使套着厚实的毛氅依旧如此纤弱细致的女子,娇弱易碎宛如一株菟丝花。什么也回答不了,除了逃避别无他法。
她终于不做声了,慢慢坐回椅上,昏黄的灯光下,肌肤白皙仿佛透明:”那天……是你第一次事先不说一声就那么晚归家。也是你第一次没有问我有没有吃药。你……见了谁?”
内心并不想回答,女子淡定沉稳的视线下,想要逃离的步伐却迟迟无法迈出。徐客秋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屋子里响起,暗沉沙哑,喉间”沙沙”作响:”是宁怀憬。从前的一个朋友。他……出了些事。”
她了然地点头,偏过头思考着什么,一时屋内又陷入了尴尬的沉寂。徐客秋艰难地跨出一步想催促她回房去休息,却被她以拒绝的眼神制止。
”你最近总魂不守舍的,是在想他的事?”
徐客秋既不摇头也不点头,她顿了顿,脸上现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声音仍旧娇脆好听,如檐下悬着的银铃铛:”你对我一直很好,是我遇到的人里对我最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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