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问向北,“投亲还是访友?”
向北道,“找亲戚。”
“哪个村的?”
“小同庄。”
向北话一落,四周不少人道,“哪家的?”显然他们是小同庄的。
向北迟疑了片刻,他不知道乡里人这么喜欢刨根问底,即使他是个陌生的外乡人,或者正因如此,才引起了他们的兴趣。但他确实需要问一问
张风起家究竟怎么走。
“张风起,张风起家。”向北说。
问话的几个人噤了声。
“张老五的小儿子吧。”其他村的人道,“眉眼多俊的。”
“是了,”立刻有个老者答道,“那小娃儿可不是俊俏么。”
这时一个年轻人插嘴,“张风起?他家都没了,你来……”
随即他旁边的长辈拽了他一把,低声喝道,“就你话多!”
没有人再接话,车内陷入短暂的宁静。
灯熄了,至少超载三倍的车摇摇晃晃上了路,大概过于沉重,速度很慢,沿途不断有新上车的,令人惊讶于是如何盛得下的。
人们重新热和起来,一些人小声谈论着小同庄张家,话音很低,向北听不清楚,只盼着快点见到张风起。
颠簸晃悠了四十分钟,到了一个岔路口,向北背着包随小同庄的人下了车。
外面是一片黑茫茫的平原,没有灯火,没有街市,听不见人声,看不见村落,只有头顶寥寥点星漠然的注视着大地。
从未离开过城市的向北一霎那被苍茫,遥远和寂静笼罩。
晚上七点,正是城市中华灯初上,五彩缤纷之时,这里却俨然入了夜。
向北跟着这群人上了一条土路。有人扯了扯他的衣角,向北回头,是个年老的庄稼人。
他小声说,“跟我走。”
路坑坑洼洼,深一脚浅一脚,约莫走了五华里,才真正到了村庄。
那老农在前头一言不发。农村与城市不同,四野空旷,房子与房子相隔甚远。
不知又走了多久,那老汉停下来,指着一处房子道,“那里。”
向北抬眼看的功夫,他已经走远了。
这户人家比较拮据,院墙用石头垒成,枝条捆扎的栅栏则作为大门。
向北推开栅栏,到正屋前敲了敲木门,“吱呀”一声,门开了。
屋内透出瓦数不高的灯光,站在面前的是个中年农妇,乡村妇女中罕见的高挑身形,白皙肤色,确与张风起相似,但年龄只在四十上下,不知是张风起什么人。
那农妇见是生人,问,“你找谁?”
向北道,“请问张风起在吗?”
农妇上下打量他。
向北道,“我是他朋友,姓向,你跟他说,他就知道。”
农妇点点头,“进来吧。”
她是张风起的姑妈张月娘,家中只有他们夫妻俩,独生女在县里住校。
但张风起并不在屋。
张月娘打着手电,领了向北往后院走,在两座高高的草垛后,藏着一间低矮的竹门草房,里面一片漆黑。
张月娘摸黑点亮了灯。
屋内完全是泥巴糊的,潮湿破烂,裂缝很多。落满灰尘的木桌上摆着老式的煤油灯和掉了瓷的水杯,还有煤球炉、暖水瓶、放盆和毛巾的架子以及一些生活用具,其它都是乱七八糟堆放的杂物。
没有张月娘的指引,向北很难发觉在墙角的地上裹着一团被子。
张月娘俯下身,轻轻的揭开被角。
一张俊美的睡脸露了出来。
张月娘连唤几声,“风起”,都没有反应。
向北蹲下摸张风起的额头,手掌像碰了火,“他发烧了。”向北心惊道。
张月娘道,“刚挂过水,药效还没上来。”
向北问,“很长时间了?”
“回来不几天,就隔三岔五烧,一睡一天。”张月娘道,“醒了,也是糊涂的时候多,明白的时候少。”
“医生怎么说?”向北道。
“开了退烧的方子,白天好些。”张月娘抚着张风起的脸,自言自语道,“我们风起身子骨结实,不碍的。”
说话间,紧闭的长睫展动,张风起睁开了眼睛。
“风起,”向北叫他。
张风起坐起来,微微一笑,“你来了。”
向北道,“难受吗?”
张风起道,“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