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毕晚饭,护理阿姨就帮着江玥洗漱,待洗漱完,她便离开回自己家去了。这位陈阿姨因为做得一手江南口味的菜,很受江珺喜爱,渐渐成了江家的全职保姆。只是香蜜河的居所,面积虽大,但只隔出了两个卧室,一个书房,江珺一回来,她便显得住哪儿都不合适。
江珺曾问过江玥,要不搬到植物园的那处别墅去,房间多,环境好,而且一直空着。但江玥却直摇头,她没解释为什么不愿意。其实她的理由很简单,因为那是属于另一个女人的。
江玥扪心自问过,爱而不妒可能吗?关于俞新蕊,他不说,她也不提。江玥总是这样想,当他和自己在一起时,他们俩组成了一个独立封闭的圆圈,没有别的人,也与所有人无关。她不停地向自己灌输这个意象,因为她太多的时候会疑惑自己是不是在自欺欺人。
为爱,可以伤害别人吗?在她心里,这个问题等同于——假以善的名义,可以行凶吗?
答案是那么显然。但行凶作恶是一目了然的可辨认可抵制,而在爱情中,对错的界限是多么模糊暧昧。
她在这条绳索上摇摇晃晃,随时欲坠。
那天晚上,护理阿姨已经回去,关起门落了锁,偌大的房子又只剩他们两人。
九点多,江珺仍是在书房里,埋首于电脑前回复邮件,很久没回祁宁,许多事务便是在邮件的往返里解决掉的。近十年时间历练出的几个高级经理人此时都已能独挡一面,江珺把手头的权力下放,也把自己肩头的责任摊到他们身上。当财富积累到一定的程度,数字的增长已经不像从前那样能够激荡人心,如果可以淡出,他并不想恋战。
到了不惑之年,对往昔来今都有了一番新观感,现在的江珺依然有壮心有意气,只是也渐渐体悟到了人生的那个大限。大限之外是永远的悲哀与惆怅,所以他才特别地想要达成心底馀存的那点希冀,希望留下点什么,希望靠近她。
江珺手支在桌台上,揉着酸胀的眼睛。以暗夜为底的窗玻璃上映着自己的影子。寒夜里一盏孤灯,原本应该是凄凉的心境,却因想到隔壁有她而凭空生出一缕暖意。
从来都是如此,最早最早的时候,他怀里抱着她,瘦小的身体,连炎夏也是微凉的体温,那时他觉得她可怜,她哭,他安抚她,她笑,他也被感染。江珺不知道到底是从何时起,自己的情绪总为她所牵动。情之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好象春夏之交的爬山虎,总是分分寸寸地攀爬着,却等你幡然醒悟时它已经爬满了整面墙壁。光阴穿梭往来间她长大了,那粒埋在他心间的种子早已不受他控制,生出奇异的花,蔓藤蓬勃将他缠得紧紧。
江珺吁一口长气,又回到该处理的事项上,及至全部做完,又过了一遍秘书发来的日程安排,这才关了电脑,并扔掉手上那只滤嘴快被咬烂的烟。烟是戒了,但多年养成的思考习惯改不掉,只好形式化为现在的叼烟在嘴干咬着。
想起江玥严令他戒烟的凶狠模样,江珺无声地笑笑。正当他站起身准备过去看看时,就听到隔壁传来她的叫唤声。
那时江玥正靠在床上,捧着一本悬疑小说看到精彩处,喉间突然漫起一点腥味,接着就见到滴落在书页上的一点红,血是从鼻子里出来的。
她捂着鼻端,一边喊他,“叔……”
江珺立时过来了,看见江玥捂着脸的指缝间居然溢出血来,一阵惊心。
这时,江玥倒不好意思起来,“小事,流鼻血而已。”
“还不快躺下”,江珺抽走她的枕头,让她平躺,又快步跑去厨房,从冰箱里取了一块冰。他手捏着冰块敷在江玥的鼻子上,过了一会儿问,“止住了没有?”
“好了,没事了。”
“怎么又流鼻血了?后天去医院卸石膏时,顺便检查一下。”
“真的没事。就是开了暖气,空气太干燥了。”小时候她常会流鼻血,多半还在睡梦里,刚开始时她是翻身一起,到水龙头下接一点水往鼻子里滴,仰着头再走回去。后来有一次被江珺撞见了,他责备她为什么不告诉他,然后仔细向她说明这个时候不能仰头,而要如何如何。那时江玥为自己惹事感到抱歉,后来才慢慢明白那样的责备是因为他紧张,因为他关心。
江珺挪走冰块,去卫生间拧来一把毛巾,坐在江玥旁边,把她的手上的血污细细擦干净,再擦她的脸,动作轻柔,鼻唇之间,下巴,唇角。血污褪尽处是鲜荔枝一样半透明的皮肤。
他像受蛊惑似的,手指抚摸上她的脸颊,转而往嘴角边去,她唇色殷红,江珺用指尖轻轻缓缓地摩挲着,这一副唇形他曾在心里描画过许多次。
江玥一动也不敢动,甚至屏住了气息,过了好一阵,终于从这迷幻的时空里抽出魂灵。她侧转过头细声地说:“帮我拿件睡衣吧,这件脏了。”
他顿住手,江玥感觉到整个时间也像停顿住了一样,等到他站起来,时间便又返回了,滴滴答答继续地走。
江玥接过他从衣橱里取来的睡衣,“好了,叔,你去忙吧。我自己可以换的。”
“好”,江珺没再出声,只是在转身前,看了她一眼,那一眼的视线停留了很久。
接下来的一段时日,江玥无论在睡梦里抑或是清醒时,脑间心上一再地浮现出这一幕,他眼睛里那异于常时的红,像燃烧的草木突然遇水,在湮灭前耀动的那颗火星。
江玥嗤笑自己何其迂腐。她清楚地知道根本不存在所谓灵与肉的分界,她能看透它的虚妄,却还是守着这条界限,即使是徒劳地。
这俗世中根深蒂固的道德观念她可以质疑,但终是不能撼动它丝毫。
第二十八章
37
江玥的睡眠状况一直不好,夜深不能寐,早晨醒不来。
早上等她起来,拄着拐杖走出房间时,江珺已经穿着整齐,坐在餐桌前翻当天的报纸。抬头见她立在那里,问道:“怎么不叫我?”他过来抱起她,手臂沉稳有力。
“拐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