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熠暗道:“你不起来才是怪事。”他暗中狂笑又辛苦忍住,一本正经道:“也好,把衣服穿上,莫要着凉。”
曹衡一面乖乖穿起衣服,一面提心吊胆的问道:“先生,中午那帖药─”
林熠道:“病既然好了,药当然不必再服。孙少爷要不要老朽再开一张固本培元、补虚滋阳的药方,以免病情反覆?”
曹衡一听,连连晃动双手道:“不用、不用,多谢先生关心。”
林熠见捉弄他到差不多了,说道:“好吧!今日放你一天假,好生休息。往后要是再有不适,只管来找老朽。”
曹衡喉咙里苦麻难耐,连胃里都在翻江倒海。
他心里想想这一天的假着实来之不易,今后宁死也不再说自己生病,那钱氏的祖传秘方压根就不是人能喝的。
林熠放了二小的大假,自己一个人悠哉游哉回了小院,关门疗伤。
中午时孙二送酒饭来,说起早上的事情一翘大拇指道:“钱先生,高,实在是高。小的还是头一回看到有人用这方儿对付孙少爷,往后他可不敢装病赖课啦!”
林熠似笑非笑道:“孙二,你很会看眼色,跑得也挺快啊!外头的雪人化了么?”
孙二尴尬笑道:“他是孙少爷,小的总得护着点,这点小伎俩哪能瞒过先生?”
用过午饭,林熠打发走孙二开始继续静悟奇遁身法,到黄昏时,终于想通手舞足蹈第一式中所有的身法变化,刚巧曹彬来找。
林熠将他请到外屋落坐。曹彬笑道:“今天可把我累得够呛。愚兄与拙荆依照林兄弟开列的清单分头置办,往来近千里,总算买到了二十多样。再加上府中常备的那些,已有一小半办妥了。”
林熠微笑道:“辛苦大哥了。不晓得外面风声如何?”
曹彬面色凝重,低声道:“林兄弟,这回动静可闹大了。昆吾、正一、神霄各派已联名发出通告,悬赏缉拿你。据说观止池的雁仙子也应允出手襄助,誓要将你擒住,以祭奠令师玄干真人在天之灵。”
林熠低低一笑,道:“悬赏,不晓得他们给小弟的脑袋定了多高的价钱?”
曹彬道:“昆吾仙剑一柄,灵丹一壶,另赠金银不计。还有就是正道数家掌门亲笔签署的报恩牌,万一有事凭借此牌便能请动各派高手出面排忧。别的不提,单此报恩牌,现下已引得人人眼红心动。莫说正道,连魔道中人也在到处打探林兄弟的下落。”
林熠啧啧道:“好家伙,不如小弟自己送上门去,领得赏金,免得便宜别人。”
曹彬道:“你还有心思说笑?咱们太霞派也收到了通告,老爷子正派人满城打探呢!可没想到要在自己府上查一查。”
林熠又问道:“大哥可有听到什么其他消息?”
曹彬道:“如今街头巷尾谈论最多的就是林兄弟的事,别的倒没什么了。”
林熠“哦”了一声,他原本想问一下容若蝶的动静,想来她行踪飘忽隐秘,曹彬也无从打听,提醒道:“大哥置办这些物事尚需多加留意,别让旁人起疑才好。”
曹彬颔首道:“我明白。对了,明日愚兄要护送一批红货前往京城,正好沿途购置,估计来回需要半个多月。我留下拙荆照应,当可无事。”
林熠知道年关将近,正是镖局一年四季里生意最火的时候,说道:“大哥尽管去忙,小弟不会有事。听说京城老百记的‘阳春玉液’很有名,不妨捎带一些回来。”
曹彬一怔问道:“阳春玉液,是炼符铸器要用的么,不知要买多少?”
林熠哈哈笑道:“是酒的名字,大哥顺道带几坛回来也就是了,用它炼符可不成。”
曹彬也哑然失笑,道:“没问题,我装一车回来,过年时喝个痛快。”两人又闲聊一会儿,说到早上曹衡喝药的事,曹彬捧腹大笑,道:“有你的,这小子今后定会老实不少。”
林熠道:“我还不晓得他明天又会冒出什么坏水来跟我过招,嘿嘿,孺子可教。”
曹彬道:“林兄弟,愚兄的这个宝贝儿子就劳你多费心啦!”
林熠道:“大哥放心出门。等你回来,小弟保证还你一个改头换面的小曹衡。”
曹彬大喜,又拉着林熠喝酒去了。
次日清晨他率着镖局里的一队人马押送镖银起程,曹夫人则留守府中,暗地里继续购置清单上的物品。
早饭后林熠步入西厢房授课,曹妍、曹衡已在这里等候。也许是受过了昨天的教训,曹衡规规矩矩起身和姐姐一道向林熠请安。
林熠落坐,刚一沾到红木椅子上的软垫立觉有异,一枚细铁钉尖头朝上正对准着自己的屁股。
林熠不动声色的稳稳坐下,钉尖已被压入椅面,他心底叹了一口气,暗道:“这种小把戏忒没意思,若能生动有趣的才好!”
曹衡眼睛也不眨的瞅着林熠,满以为他会捂着屁股跳起来,岂料一片风平浪静,他瞪大眼睛讶异连连:“呀!这糟老头难不成皮厚到连钉子也扎不进去?哼,说不定是大姐多事,悄悄把钉子拔了。”
此计不成,另图他法,曹衡笑嘻嘻双手端起早准备妥当的杯盏,恭恭敬敬捧到林熠面前说道:“先生,请用茶。”
林熠懒洋洋抬眼看看他,若说这小子喝完药就学乖了,至少表面上会尊师重道,孝敬先生了,那当真是天下奇闻,问道:“孙少爷,你的病体可康复了?”
曹衡一只手按住杯盖,里头似有细微的轻响,回答道:“先生的药方真灵。今早学生起床,什么病痛都没啦!所以我特意让丫鬟炖了参茶,聊表谢意。”
林熠望着杯盏呵呵笑道:“孙少爷客气了。”他抬手做接状,触到杯底手心真气微吐,果然“吱吱”尖叫声中,一只毛茸茸的小老鼠掀开杯盖打从里面冲出,一旁正自惊奇的曹妍见状不由失声尖叫。
那小老鼠蹦出杯盏,不偏不倚哧溜钻进曹衡脖领,顺着胸口直往下窜,竟到了裤裆里。曹衡猝不及防,骇然变色,隔着衣服怎也抓不住它,蓦然惨叫道:“妈呀─”顾不得曹妍在旁,手忙脚乱褪下棉裤,伸手去掏。
林熠假作惊惶道:“哪来的老鼠!这、这不是参茶么?”
曹衡面色苍白,从裤子里逮出了肇事的家伙。幸亏这只小老鼠昨夜吃得甚饱,不然到处乱啃乱咬起来,自己可大事不妙。他惊魂未定,紧攥着“吱吱”乱叫的小老鼠喘息道:“我、我也不晓得,说不定是哪个下人干的好事。”
林熠怒道:“反了他们!待老朽禀明夫人,定要查出罪魁祸首。”
小家伙自己就是祸首,听林熠一说赶紧用两根手指夹住小老鼠的嘴巴,反手藏在身后,忙道:“先生,咱们先上课。待会儿放学,衡儿再禀报娘亲,请她查办。”
林熠见好就收,颔首道:“好,请孙少爷先将这只老鼠放生。需知圣人有好生之德,纵一草一木亦爱如己出,况且是一只活蹦乱跳的小鼠乎?”
曹衡应了,提起裤子奔到门外,倒拎起小老鼠尾巴,低骂道:“笨蛋,连往哪儿钻都搞不明白,亏得本少爷养了你一晚上。”松手将它放了,小东西在地上打个滚,一溜烟逃进墙角的石缝中。
曹衡垂头丧气回到屋里,见曹妍掩口在笑,狠狠瞪了一眼,蔫蔫地坐回位上。
林熠看看摆在案上的书籍,问道:“孙小姐,你们已学到哪一篇了?”
曹妍回答道:“禀先生,咱们刚学完《问礼七章》,正要开始拜读《知物集》。”
《问礼七章》与《知物集》俱是文圣骆子所著,曹妍九岁、曹衡七岁便已学到此章,进境也算快的了。
林熠幼时也曾在二师兄宋震远的督导下研读《知物集》。宋震远诗文风流着于昆吾,他耳闻目染也不逊色。单是要对付两个孩童,肚子里的那点文墨自是足够有多,游刃有余。
可惜林熠打小也不是个省油的灯,论及跷课偷懒的功夫,恐怕曹衡知道会惊为神人。要他照本宣科给二小一句句道来,岂不先把自己气闷至死?
他草草翻了几页《知物集》,皱眉道:“子曰:“学而用之’,方为大道。又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可见读书不能光凭死记硬背,需时时刻刻身体力行,用心体悟才能事半功倍,领会圣心。走,老朽带你们到后花园赏雪品梅,咱们也挪一挪窝。”
曹衡一声欢呼,高高抛飞书本,跳起道:“好啊─”
林熠反背双手,领着兴高采烈的曹衡和满腹疑惑的曹妍出了小院,迳自往后花园去。守在外头的丫鬟不敢拦阻,忙禀报曹夫人知晓。
曹夫人心中虽是诧异,但也只淡淡说了句:“听凭钱老夫子的主张,莫要管他。”
三人到了后花园,大雪初晴,园内数十株寒梅冰枝嫩绿,竞相绽放,花色美秀,争奇斗艳,疏影清雅,幽香宜人。
林熠一指梅树说道:“你们两个可听说过,梅乃二十四番花信之首,被誉为花中魁首。自古有诗颂赞道:“万花敢向雪中出,一树独先天下春。’又有言曰:“遥知不是雪,唯有暗香来。’称咏其凌寒留香,铁骨冰心的铮铮气节。
“吾辈读圣贤之书,非为金榜题名,其志当在天下。便如这园中寒梅,风雪越烈,怒放越艳,永不向yín威逆境折腰。”
曹妍固然听得入神,曹衡也停下拨弄雪枝的手,神往无限道:“先生说得真好,大丈夫处世立身,就该像这寒梅自强不息,坚韧不拔。”
林熠嘿嘿道:“知难行易。孙少爷处处以大丈夫自居,可装病跷课,捉弄先生,岂是君子所为?如这寒梅,一任昨夜大雪狂暴,何曾低过半分头,俯下半寸腰?你既心存大志,就当以梅为师,自强自立,且莫做只会躲在爹娘翼下撒娇的温巢小鸟。”
曹衡脸一红,心头“咯@”一下道:“哎哟,原来这糟老头子早就识破了本少爷的妙计。但他说的也对,好男儿志在四方,偷懒跷课不是男儿所为。不过昨天那药害我呕了一天,这笔帐绝对不能算完。”
他点着脑袋,神气地一叉小腰道:“衡儿定要学作傲雪寒梅,展翅大鹏,绝不学温巢鸟雀!”
林熠见他言辞凿凿仿佛开了窍,哪管他心中转了那么多的心思,微笑道:“斯言善哉,老朽当拭目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