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早膳桌上,关二太太的长子成贤对母亲说:“妈妈,昨个儿六妹说要去看项家三表妹和四表妹,反正我也学了开车,我就答应了要载她。”
“胡闹,”关二太太训斥儿子,“你才学会几天,那是汽车,万一磕着碰着可怎生是好。待会让司机还是送你们去,小孩子家家的,你可别再真跑去路上开车吓唬我。”
成贤笑嘻嘻地应:“听你的,你不许我就不开了。”
听儿子一答,关二太太先是舀了勺赤豆山药粥,再悄悄打量了他一眼,暗想成贤现今长大了,以后要是跟项家女儿配在一起,倒也可行。
成贤回到屋子换了身外出行头,又专心致志往头顶抹上摩丝,对着穿衣镜拿小梳子梳到自己觉得满意了,方整整挺括的衣领打算出门。
他跟弟弟八少爷成龄合住一间西跨院,成龄今年十二岁,正趁着假期补习功课。他出院子时恰巧碰上给弟弟补课的一位女家教,成贤几乎是习惯性的对每一位年轻女性显示出他的礼貌与温柔,于是朝她点头微微一笑,问了声好,倒把那女家教弄得羞红了脸。
这小插曲让他有些窃喜自得,边哼着歌便咧起嘴,不想忽被一人喊住:“五哥。”
他侧头看去,见五房的七弟成谦望着他,面有疑惑。这才意识到自己脸上还挂着笑容,独处时露着一脸笑,可不是教人觉得奇怪吗,忙回一声:“七弟,这是往哪儿去。”
关家四房每房各住着四进的院子,各房的正院都连了两间东跨院与两间西跨院。最早关家买了隔壁两家的房和地,中间又拆又建,把整座宅院修得极大,如今每房住的大院是两套两套的并连在一起,也就是说大房五房相邻,中间隔了一个大园子,再才是同样相邻的二房四房。
而二房四房离得近,从角门出去只隔着一条夹道,因此成贤与成谦才这么容易碰见。
成谦笑着晃了晃手间的两张唱片,“上次你说要借,我这是给你送来呢。”
“哎呀,我把这事儿忘了。”成贤一拍脑袋,“晚上再去找你罢,这会子没空,我答应了六妹,要送她去建兴瞧三表妹和四表妹。”
“噢,好。”成谦喜欢抿着嘴不露齿地笑,这使他的面容有些女气。
他知道成谦回房又是看书写字,突然对七弟无聊的生活起了怜悯之心,多问一句:“反正你也没有要紧事,不如同我们一起去罢。”
这次就变作三人同行去关家拜访,老远瞧见爱真姐妹立在垂花门处迎他们,个头略高的那个生了双浓烈的眼,秀致的脸庞上神色沉静,这神色的稳又压去了她身上的冷。身量较矮的那个则是柳叶眉桃粉面,眉心生了粒美人痣,还未抽条,已见风流之意。
因皆是年青人,早不理会封建传统那一套男女大防。爱真笑着招呼了成贤、成谦同关六小姐诗茵,便领着几位表兄妹走入她们院子。
正房几张桌面已摆了一碟西式玛德琳蛋糕、一碟绿豆沙馅玫瑰方糕、一碟云片糕、一碟花生酥糖,老妈子刚沏了壶六安瓜片端上来,爱真忙招呼他们坐,“五表哥、六表姐、七表哥,你们坐。”自己方同慧真坐了上首。
自爱真住了正房,她觉得总要把喝茶之处跟卧室间设个屏障,昨日便喊老妈子翻出绣帘,在隔扇上挂了起来,因而众人坐在屋中瞧不见她的卧具与镜台等物。
“快两年没见了,我想你们的紧。”诗茵一笑嘴边就浮出两个梨涡,她是关四老爷元妻所出,常是一副
“是呀,我和三姐都长高了。”慧真微笑。
“不仅是长高,也长开了,方才我一瞧,好标致的两位小姐,竟不敢认你们。”成贤虽在表妹面前收敛许多,油嘴滑舌还是难以改掉。
爱真笑道:“五表哥这话未免太夸张,纵是长开了,你便识不出来了吗。倒是七表哥,上次关家几位表哥表姐到上海来玩时你不在,算一算咱们足有四年未见了,前天乍见到你,我才是认不出来。”
话是这么说,其实爱真早就忘了成谦这号人物,见了他也跟脑子里关家的七少爷对不上号。项家跟关家的亲戚关系毕竟隔了一代,还是上一辈的表亲,项老太太关氏又并非项俨亲母,虽说亲戚间时而有互扶持的地方,两家人说有多么亲密也说不上。
“是吗?”成谦先是呆呆的一反问,然后又说:“还……还真是。”他嘴不溜,话说完显得有些尴尬。
除了一个成谦,能说会道的人今儿也来了。诗茵笑着说:“哪怕多少年不见,我见了两个姐姐还是觉得亲热。你们可还记得,小时候你们到我家做客,大家说要偷偷跑出去看庙会,结果没出家门便被逮住了,最后还是叫仆人领了咱们去看。我娘还揽着我骂,又是生气又是后怕,说我这个做姐姐的不懂事。”说到这里,她忙低下头去,似乎有些伤心,抬起头又是强笑。诗茵口中的娘自然不是继母,她的举止落人眼里也就心知肚明。
“隐隐还记着一点。”爱真装作没看到诗茵的模样笑道。
“原来你们还有这么顽皮的时候呀。如今要不是姑祖母病着,咱们倒可以出门逛逛。建兴郊外有座复均山,我知道那附近有家馆子,菜很别致。”成贤兴致勃勃地说。
诗茵道:“依姑祖母的性子,要是晓得咱们来了,说不定还让我们同三表姐和四表姐出去散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