摸着良心对天说,李昂这时候满脑子想的都是出城后怎么应付,根本没有那闲工夫恶心范知县。
但知府相公发话了,范同只得回自己县衙带了佐吏唤了公人,给李昂披条大红,让两人用肩舆抬了走在前头,他自坐官轿在后。因如今城里人满为患,还得让人在前头鸣锣开道。
就这么一路敲着,浩浩荡荡往北门去。
此时,有人揭了榜文的消息已经在城中风传,又听说是那急公好义的李家小官人,因此不管是城中居民还是避难百姓,都扶老携幼前来相送。
一看真是他,不少人顿时惋惜起来,这一去只怕是凶多吉少,小官人你这是何苦啊。
李昂刚开始见父老乡亲们热情,还十分感动。你看,有在街边长揖不起的,有跟着肩舆一溜小跑的,耳朵里听到的也尽是“官人高义”官人保重”之类。
可走着走着便觉得不是味儿,这怎么有点送我最后一程的意思?还有那范择善,你要整就整全套,光一面锣在前头敲,倒好似送我上法场一般。
到了城门口,寿春四壁守御使梁成收到消息,也带着士兵下来了。而且还设了一张案,摆了一坛酒……
等李昂过来下了地,他双手捧住大海碗,动情道:“官人为保全城军民,不惜以文弱之身涉险,义薄云天,在下钦佩之至!请满饮此碗,以壮此行!”
接过碗来一看,李牛头叫苦不迭,这要全喝下去,醉不醉另说,只怕稍后见了贼寇话没说几句,先就尿急了……
没奈何,盛情难却,一仰脖“咕咕”灌下去,将碗往地上一摔,嘴一抹,深吸一口气,作个四方揖,什么都没说便大叫开门。
这让满心期待他慷慨陈词的民众不禁有些失望,但想一想,李官人怕是抱定必死之决心,所以一切话语都显得苍白无力,索性不说,都在酒里头了。
这么一想,更加难过,眼见城门徐徐洞开,外头吊桥也缓缓放下,门缝中,李官人的背影越发高大……
怕他这一出去就再也见不着活人了,老百姓们蜂拥往前,有那感性的甚至哭出声来。一个小女娃在他举步之前扯住他的衣摆,将自己头上戴的花塞到了他手里……
他们哪里知道,李昂方才在人群中发现了自家房东,怕再不走一会儿父母也赶来,那就不好办了。
果然,当吊桥升起,城门合闭,那挺拔轩昂的身姿消失在民众视线中时,一个妇人悲怆的呼声远远传来:“天呐!我的儿啊……”
可李昂已经听不见了,跨过吊桥,踩上地面的那一瞬间,他忽然意识到,没有回头路了。
好在,他也没有想过要回头,解下身上披红,又将那朵花放在鼻下嗅了嗅,顺手别在头巾上。
回望城头,军民云集,人头攒动,李荩臣淡然一笑,留给寿春一个完美的侧颜……
城外数里,贼寇营地。
说营地其实不恰当,因为方圆几里地内,根本就没有几座帐篷,贼人们以篝火灰烬为中心,或坐或卧,别说士气,便连生气也感觉不到几分。
直到往里走数百步,才看到一片混乱的小帐簇拥着一顶大帐,帐前两列甲士持枪挎刀,跟其他乞丐一般的贼兵比起来,确实威武不少。
又有一个虎背熊腰的军汉,身裹铁甲,头戴毡帽,手里提着一把明晃晃的砍刀在帐前来回走动。一见喽罗们拥着一个身穿白袍,耳畔簪花的高大青年过来,便停下脚掂了掂器械,目光阴鸷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