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高雁轻轻一笑,带了抹月光般的缥缈。
“南下一别,我曾说,就当薛高雁死了。如今你也说这般话,我俩岂不是此生同穴了?”
生同衾,死同穴。
这般深重的话被男子说出,跟戏谑似的,满不正经。
沈银的手在大氅里握了握,夜已深,果真有些凉了。
“当初你为何不认我?”
“大街上的人来人往,你又是打小最重体面的。若和叛党扯上干系,毁了侯府千金的美誉,我岂不是罪过大了?”
薛高雁笑得露出一圈大白牙,月光落入他眸底,却半点波澜都没溅起。
沈银咬了咬唇,他到底是怨她的。
在他南去之后,她迅速的接了和赵熙行一模一样的玉佩,成了天下和圣人眼里默认的储妃。
音信全无,萧郎陌路,她的决绝,和他的无还归,不相上下。
都是那样“狠”的人儿。
良久,沈银深吸一口气,攥紧绣满金丝牡丹的锦衣,转口道:“那你今日是何故相见?既已无念可念,又何必再多牵扯。”
“我说就是想跟你叙叙旧,你信么?”
薛高雁轻笑,月华如琉璃,镀满他一身的幻景。
沈银扯了扯嘴角,微讽:“……薛高雁,你今晚只怕是别有居心吧,都是知根知底的,若还顾左言他,就不是你的脾气了。”
薛高雁眸色一闪。没有回话,只是静静的看着女子。
沈银也抬头瞧他,朦胧的月光里,像一个经年的梦。
还是那双雪亮有神的眸,背上的布包里还是那柄闻名天下的龙吟弓,却熟悉又陌生了。
不修边幅的青胡茬,瘦得凹下去的颊,十年一梦故人事,都作了沧桑弹指间。
沈银忽的就红了眼眶。
他们是如何至于此地的呢?
“我记得当年,也是这般的月,花影扶疏。”沈银开口,语调不稳,“我听闻你明天要赴任御史,从此九州辗转,于是夜半溜出闺房,溜到了你的草庐。”
薛高雁抬头看月,想到记忆里那个大晚上敲他窗的女子,惘惘的笑。
“你说你,大家闺秀,贤良淑德,没想到里子里有这么一股劲儿,胆大包天的夜半会男子,自己摸上门都不带怕的。”
沈银的指尖在锦衣里攥紧,发抖起来。
记忆有多么鲜活,今日就有多么不堪。
“是,我当时来找你,就是想问你一句明白话……只是如今看来,当年说了什么都不做数了吧。”沈银眼眸浸凉。
当年她的眸却是那般火热。
看着一袭绯衣,意气风发的御史郎,嫣红烛花,都化成了她两靥的红。
那时年少,轻易就当了真,又何曾想过某一天,命运的无解。
沈银咬紧唇,兀地开口。
“薛高雁,不要执迷不悟了好不好。赵胤是个合格的皇帝,你何必一意孤行,为了贾章贾大人,就把你自己,把天下都栽进去呢?”
贾章。
单是提到这个名字,男子的眸就迅速的一僵。
他别过脸去,仿佛又看到了那个火光中向他走来的夫子,手执一柄戒尺,板着脸训他上房揭瓦,训完,又忍不住亲手为他擦去脸上的泥。
薛狗蛋这一生的救赎,都因他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