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清凉。
还好有月色,不算太黑。
几个人赶到东边大路口,一棵老柳树果然立在眼前。
哑姑扶住树喘气。
柳万甩开一直被拽着的胳膊,喘气,吐唾沫,骂:“这大半夜的折腾人——越来越没规矩了——做事儿也不知道跟我这个当夫君的商量一下!真不知道那三纲五常都学哪儿去了?”
哑姑没时间理他,抬头看树,果然,高处赫然贴着一张告示。
树下不远处,木桩一样站着一对穿官差服饰的岗哨,那是官府派来负责看守皇榜的。
一个伙计身上备了火折子,点起了举高,哑姑借着火光看上头的字,果然是皇榜,上头的内容跟怡红楼里听到的闲聊差不多。
柳万识字不多,但是也看出门道来了,“媳妇,这可是皇榜啊,你饭也不让人好好吃,客栈也不回,半夜里跑到这儿,难道是想……”
哑姑迎着风轻笑:“对,揭个皇榜,让我夫君高兴高兴。”说着踮起脚尖去够。她小,够不到。回头看伙计,“你们来。”
伙计后退,见了鬼一样神色骇然:“小奶奶,这可不是闹着玩的,这是皇榜,揭下来搞不好会是杀头的罪。”
这回柳万也害怕了,抱住哑姑胳膊摇晃:“媳妇,好媳妇儿,你不要逗我好不好?你不想多活,我还想多活几年呢——再说你是缺钱花吗,实在想发财的话,回去以后我求爹爹,把家里的银子多多给你一些就是,我们犯不着冒这个险啊——这可不是上次认领死尸那一回,这可是皇榜啊——”
哑姑扭头看大家,似乎她自己也真的为难,脸上的神色有些痛苦地扭曲着。
浅儿从来没有见过她的小奶奶这样六神无主的样子,顿时吓得心里噗噗跳,也来抱住哑姑胳膊:“我们回去吧——”
“不——”哑姑轻轻挣脱,看着眼前所有的脸,她的小脸在月色下闪出坚毅的光,细细碎碎糯米一样的牙齿咬着鲜红的嘴唇,“你们听好了,我揭榜,是我一个人的事。从这一刻起,我跟你们大家没有任何关系。我早就拿到了柳家少爷的放妻书,我早就是自由身了。所以,等我揭下榜,我跟官差走,你们回去找老钟叔,早点回灵州府去吧。以后就当我这个人没有在你们的生活里出现过。”
说完不再犹豫,向着左边持枪站立的岗哨而去,“官爷,我揭榜,我能治皇子的病。”
泥塑一般静立在黑暗中的官差像听到天籁之音一样高兴,借着夜色打量,眼前是一个灰色衣裳的小青年,面色土黄,眉眼细碎,只有眼神里闪出的光泽倒是明亮清澈。
岗哨瞪大眼睛:“你真的能治好皇子?这可不是开玩笑的!这皇榜,一旦揭下,容不得你反悔。”
尽管在这里站立一天的岗哨早就双腿酸麻,眼看又要在黑暗中站完一夜,明天要还没人揭榜的话,他们就得一直站下去。所以他们心中恨不能马上有人来揭榜。但是,眼前这揭棒人也是在太年轻了——要是个白发白胡子弓腰驼背的老头儿,那才让人相信呢,毕竟神医都是一辈子行医才磨炼出来的——这小年轻看着嘴角的嫩黄还没褪尽呐——
柳万冲过来一把抱住哑姑,往后扯:“对不住了官爷,对不住,我这媳——哦,我家兄弟酒喝多了,发疯呢——他压根就不会治病——我们回家好吗——”
哑姑反手在柳万胸口推一把,挣脱出身,退回去,“官爷,我没有醉更没有疯,我是认真的,请帮我揭榜啊——救人如救火,现在可是人命关天,难道你敢耽误我救治皇子性命的大事?”
两个岗哨一听,四目相对,迅速交换心得,然后他们做出了决定,一个高个上前揭下皇榜,交给哑姑。
然后一左一右把哑姑夹在中间,“既然揭了皇榜,请跟我们走见官老爷吧——连夜送你去京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