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回到府里,急不可耐地叫了承钰来,和颜悦色地嘱咐道:“翻过年,你也十九了,你大哥到这个年纪,连武举都中了——你也着实该静下心来好生读书了,别整日里斗鸡走狗的——不为别个,就为了让你柔妹妹不看低你。”
承钰听了,心里便是一跳,觉得傅夫人这话,说得是再明白没有了,只是有仿佛不相信自己耳朵似的,眼睛往周围一睃,见在香那几个丫头,都在旁边捂着嘴笑呢。于是心里如明镜一般,一股喜气,直直往脸上去了,又破天荒地扭捏起来。答了一声“是”,便沉默不语。
正在发呆,听外头说望儿又来了。望儿自傅夫人病倒这些日子,三天两头地来问候,十回倒有八回是被挡在外头的,如今乍听傅夫人让她进去,简直有些局促不安地走进来,把手里那一卷经送上来,说道:“这是我们姑娘手绣的经,求菩萨保佑夫人病体早愈的。”
傅夫人便展开了一看,见是那绢长有一尺,上头绣着法华经第一卷,字也就米粒那么大,点划分明,品题章句,全无遗漏。这一卷经,少说也有上万字了,只怕自她病了那日,早晚不停得绣,才赶在这会绣好。怨不得寄柔一日也不曾上门,只叫望儿这个丫头来看视。傅夫人又不是铁石的心,哪能不感动,想道:罢了罢了,她纵使是为了承钰有意巴结,做到这个份上,也难得了。于是责怪望儿说道:“你姑娘绣经书,你日日来,也不提一句,我的病是小事,把她的眼睛给熬坏了,可怎么办?”
望儿总算想出一句说辞来,忙道:“姑娘说了,并不是有意隐瞒,只是听人说,在菩萨跟前发的誓愿,吵得人尽皆知,菩萨恼了,那就不灵了。”
“你姑娘说的很对。”傅夫人心神畅快,便笑着说道:“整好我今天身上松快,病全好了,看来就是她侍菩萨心诚的缘故。”于是叫人把经在佛堂里供了起来,又叫炖了一碗清肝明目的天麻杞子汤,叫在香给送到寄柔那里去。
承钰这时候方才大梦初醒似的,见在香前脚走,立马后脚跟了上去。走进房里来,见寄柔穿着一件酡颜色金线绣着花枝花叶的长褙子,里头露着珊瑚色的中衣小袄,正歪在南窗上和杜氏说话,只是眼睛上用一个包了决明子的手巾敷着,露着两道弯弯的眉毛,嘴唇樱红如血的,衬得脸颊如粉捏就的一般。
杜氏这几日,对着承钰却比从前热情了几分,一见他来,便立起身要叫“三爷”,承钰手指竖在唇边嘘了一下,杜氏便笑着走了。承钰轻手轻脚地走到床前,还没落座,见寄柔把两个手伸出来,娇声娇气地说道:“嬷嬷,我手怪冷的,你替我捂捂。”
承钰便忍着笑,也不提醒她,只隔着袖子捏在手腕上,放到自己胸前捂着。
寄柔的手从他的大衣裳一伸进去,隔着小袄,就觉得不对劲,再按了一按,只觉得那个胸膛不是杜氏那么绵软的,“嗖”的一下把手抽出来,手巾一扔,看见承钰笑笑地看着自己。她“哎哟”一声,捂着脸往后一倒,露出的那点肌肤上,早红霞密布了。随即凝神一听,外头动静全无,便放下心来,小声说道:“你这个人……”
承钰笑道:“我这个人,怎么?”见床边便是圆凳,他也不坐,偏在床沿上坐了,歪着身子和寄柔说道:“我听望儿说,你整天绣经书把眼睛都绣坏了,特意来看看。”
寄柔“呸”一声,说道:“谁整天绣经书把眼睛绣坏了?”
“没有?那你捂着眼睛做什么?”
寄柔便不做声了,手下把一个手帕子揪过来,又揪过去。脑袋低垂着,虽然看不清神色,却感觉真是娇羞无限。承钰心也酥了,原本要把傅夫人说的那些话要告诉她,临到嘴边,却觉得没有那个必要了。于是笑道:“开春了,人家都去关帝庙烧香,你去不去呢?要是去,我送你和容儿、芳儿一起去。不过这回我可要一步不离地跟着,别再走丢了。”
寄柔摇了摇头,指着眼睛说道:“你看我这眼睛,再说我也困得很,改日吧。”
承钰就近把她眼睛看了看,见果真是肿起来老高,那两丸水银般黑白分明的眸子里,也染了点点血丝,心里一时愧,一时喜的,便扶着她又躺了下来,把那个手巾包又敷了上去,柔声细语地说道:“那我今天也不出去了,等你眼睛好了。”然后叫望儿道:“把火盆点得旺旺的,别叫你姑娘冻手。”替寄柔掖了掖被子,就走出去了。
回了自己院子,终究是把傅夫人那句话放在了心上,拿起一本《经义》,浮光掠影地翻了几页,只觉索然无味,渐渐便坐不住了,一颗心早飞到九霄云外去。因想:良王三月孝期已过,朝中也不禁宴饮了,何不找宗海吃酒看戏去。于是把书一扔,带了个小厮,精神抖擞地出门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