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青瑶夫人亲自将辅大将军杜凤的生辰八字及聘礼送至益王长子蔺子楚手中后,便带着“病重”的洛王,前往南方的珐琅城休养。
这一日雪却停了。
云开雪霁,阳光灿烂,风却更加寒冷。
此番洛王“南下休养”,由黎朔率一千离火营、楚泰率一千艮土营精兵护送,狐狸另拨了一千名他最精锐的卫士相随,尚未婚配的青瑶军也一同前行。
马车辘辘向前,出了熹州城,一路向南。云绣坐立不安地绞着双手,邓婆婆也有点紧张,坐在一边不言不语。马车中只有早早无忧无虑,他将小手放在熏笼上,抬头问我,“娘,我们去哪?”
“去看五叔。”
他想了想,道:“六叔为什么不和我们一起去?”
出城时,狐狸没有来送我们,我正迟疑如何回答,马车忽然停了下来。云绣“咦”了声,略带惊慌地看着我,“怎么不走了?不会是……”
我抬起右手,止住她的话语。寒风呼啸而过,夹杂着一缕笛音,起始如空山莺啼、啁啾相应,转而潇然一拔、暴落如雨,再然后清越悠然、绵绵不绝。
正是狐狸改过后的那曲《春莺儿》,只是今日这笛音自始至终夹杂了几分悱恻婉转之情,一曲三叠,仿若在诉说着什么。
几年的时光,也在这笛音中徐徐闪过,我心绪翻滚,跳下马车。
东面的小山丘上,苍松覆着积雪,如同银色的伞盖。树下,清俊颀长的身影正抚笛而奏,一株寒梅在他身侧吐蕊怒放。
我跳下马车的一瞬,笛音略有停滞,等我抬头望向他,笛音又续,欢快了数分。
我眼中微微湿润,回头将早早抱下来,早早在雪地中跳跃,拼命向狐狸挥手,大声叫道:“六叔!”
狐狸放下竹笛,走出数步,又停住。良久,他轻轻地挥了挥手中的竹笛,我仿佛能看到他沉静的目光,还有唇角湮漫开来的温柔笑意。
我也轻轻地向他挥了挥手。
登上马车时,我回头再望,他仍站在松树下。此时正是辰时末,久违的太阳升至他身后的碧空之中,灿烂的阳光照得我满眼生花,他在阳光中的端然身影,仿若能令万众折腰、山河共颂。
我不由抱起早早,向着他,微微躬身,拜了一拜。
寒风呼卷,卷着马车继续向前。
直至走出很远,仿若仍有笛音缠绕在我心头,如水般散开,沁入我一生的回忆之中。
为了给蔺子湘的人充足的时间,借口早早身体不适,我们走得很慢。二十天后,才到达清阳县。燕红悄悄来禀,已见到了蔺子湘的人留下的暗号,一切都已准备妥当。
于是,我传令下去,在清阳县歇息一晚,明天再继续赶路。
清阳县有一处行宫,哀帝数下江南,曾在此住过一晚。如今虽已荒废许久,但仍可以看出当年的富丽辉煌。
早早在车上闷了这么多天,下了马车便撒脚丫子跑。狐狸派来护送的统领名叫侯昞,笑道:“这边暖和些,没下雪,果然王爷身体就好多了。”
我一笑,道:“确是如此,我也放心多了。赶了这么多天的路,弟兄们也都辛苦了,今晚好好歇息,补充些粮草。”
侯昞应了,自去安排值宿守卫。黎朔等人知道是今晚行事,都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五叔留在当地的官吏送了美酒佳肴过来,侯昞却不肯和楚泰他们同时食用,宁愿啃着干粮饼子。
楚泰喊上在鸡公寨的老兄弟,胡吃海喝的,不时狠狠地吼上几嗓子,酒足饭饱后,便都横七竖八地倒在文安院。
侯昞命人将整个行宫团团守住、严密守护。他却不知,蔺子湘早派了人连夜赶来清河县,用十天的时间,在这行宫下赶挖了数条地道。
我留了一封信给侯昞。让他在现我们失踪后,仍然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继续护送洛王和青瑶夫人去南方休养,只暗中禀报狐狸便是。侯昞乃狐狸的得力手下,大战当前,他自然知道宜稳不宜乱,定会依我说的去做。到时五叔再上个奏折,道洛王病重不治,在珐琅城不幸夭折,青瑶夫人思子成疾,加上水土不服,也随之而去,临终前遗命辅大将军杜凤接掌王位。
“遗命”与王印,自有人暗中送去珐琅城。
离火营、艮土营及青瑶军的副统领,也早由黎朔、楚泰和燕红暗中叮嘱过,不管生什么事情,他们需得听侯昞的指挥行事,事关军事机密,不得有违。到了珐琅城后,五叔自会对他们妥善安置。
今夜要借助地道脱身的,便是我、早早、云绣、邓婆婆与一众老兄弟,二百余人。
事情进行得很顺利。夜深人静时,我们悄悄由地道潜出行宫,在黑夜中急行数里路,赶到清阳河渡口,刘明早已率着他的一百多名手下在那里等候。十多位已成亲的弟兄的女眷,也早秘密到达了此处。
一同等候的,还有蔺子湘的手下。其中一人身形魁梧,方面宽额,过来向我行礼,“小的贺荃,拜见夫人。”
“贺统领,此番真是辛苦你了。”我微微欠身。
“夫人太客气。”
我微笑道:“若非贺统领相助,我们也不能顺利脱身。还请贺统领回复贵上,她的恩情,我沈青瑶铭记在心,我答应她的事情,绝不反悔。”
贺荃恭谨地躬着腰,听罢,道:“多谢夫人。我家小姐也有句话,让我转达给夫人。”
“请说。”
“小姐说,夫人高风亮节,乃当世第一女中豪杰,她不能与夫人结为姐妹,只恨缘浅福薄。她定会谨记夫人的嘱托,完成夫人未竟之心愿,还天下女子一片朗朗晴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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