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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春三月, 正是百花盛开之时,定远侯府内更是一片春光明媚, 姹紫嫣红, 清风徐来,带来阵阵花香,几个穿红着绿的小丫头提着花篮,在一旁修剪花枝。;
刘婆子虽不是第一次进定远侯府,然而仍旧不敢乱看,低了头跟着前头管事婆子往外走。
眼看着到了二门上,那管事婆子交代了几句便回去了,刘婆子正欲出去,忽见一个穿着青缎背心的小丫头跑过来叫住她, 脆声道:“刘大娘,你且等一等。”
刘婆子见那小丫头衣着虽普通,料子却极好,不像外院的粗使丫头穿得起的,便知定是内院哪位主子身边的, 还以为是今日出了什么差错, 心下一惊,忙垂手站住,赔笑道:“不知姑娘有何吩咐?”
那小丫头笑道:“不是我, 是我家姐姐听闻大娘来了,说许久不见故人,找您老叙叙旧。”
刘婆子闻言一愣, 心道自己虽来过定远侯府几次,却也只是跟管事的几个婆子打交道,侯府规矩又极严,等闲人等都进不了内院,根本不是她这样的人可以踏足的,又哪里来的故人?正疑惑间,忽听那小丫头笑道:“姐姐可算来了。”
说罢对刘婆子示意,笑道:“这便是我方才说的姚黄姐姐。”
刘婆子闻言抬眼望向来人,约莫十四五岁,虽是丫头打扮,穿戴却颇为不俗。
只见她身着藕荷色撒花小袄,外罩玫瑰紫掐牙比甲,下系白绫细折裙,挽着双鬟髻,发间簪着两朵极精致的绢花,斜插了一支蜂蝶赶花颤枝金步摇,唇红齿白,雪肤花貌,竟是一个极美貌的姑娘,眉眼间却有几分熟悉。
刘婆子心中疑惑,忽想起方才小丫头说的是姚黄二字,不禁一惊,凝神细看,打量了半晌方认出来,仍是不敢确信,惊讶道:“这是姚家姑娘不是?”
姚黄见被认了出来,抿嘴一笑,道:“刘大娘,多年不见,您老可好?”
刘婆子忙道:“好,好,难为姑娘你还记挂着老婆子,好几年没见,姑娘出落得越发好了,老婆子险些不敢认了,不知姑娘如今在何处当差?”
姚黄笑道: “我如今在大姑娘院里当差。”
刘婆子闻言一惊,忙笑道:“原来竟是在大姑娘院里,真真有福气。”
刘婆子见姚黄穿戴不凡,心下暗自忖度,这姚家的丫头自被卖进定远侯府后就没了消息,还以为被发落到什么地方去了,没想到竟得了好造化。
昔日那个黑瘦的小丫头如今竟出落得这般美貌,今日一看,虽是一个丫头,这通身的气派比自己见过的那些千金小姐都不差什么。
两人寒暄了一会儿,刘婆子方赔笑道:“不知姑娘今日找我有什么事?”
姚黄忙道:“险些把正事忘了,因前儿我妈病了,我们姑娘知晓后便开恩放了我几日假,原欲明儿回去的,偏南街赶车的王大爷这几日也病了,正发愁呢,可巧方才往针线房送东西,听说大娘来了,正有事托您老帮忙,这才使人叫住了您。不知大娘这两日可会回镇上?”
姚黄家离京城有六七十里地,地头也偏僻了些,极少有赶车人愿意去,况一般的人姚黄也不敢雇。
刘婆子是姚黄隔壁村的,是牙行的中人,虽然有些贪财,秉性却不坏,素日做的也都是正当生意,从不做坑害人的事,在京城一带牙行中颇有口碑。当初姚黄自卖自身也是多亏了刘婆子,才没有被人拐骗了去。
刘婆子忙道:“可是赶巧了,明儿正要回村里一趟呢,离你们村上也不过半个时辰的路程,到时顺路送姑娘一程便是。”
姚黄闻言一喜,笑道:“如此更好,那我今日便回去收拾东西,劳烦大娘明日辰时在西角门外等我。”姚黄知道刘婆子的性子,此番又是托人办事,便解下衣襟上的一个小巧精致的荷包递了过去。
刘婆子没想到姚黄如此大方,见这荷包精巧别致,登时眉开眼笑,满口子答应了。当下两人各自回去收拾不提。
原来这姚黄原名姚大丫,原是庄户人家的女儿,父亲早逝,家中只有孀母弱弟,家中没有男丁顶门立户,唯一的一个兄弟又年岁尚小,日子便慢慢难过起来。
谁知屋漏偏逢连夜雨,她母亲又不慎染了重病,光是治病便花光了家中为数不多的一点积蓄,还欠了不少债,家中都揭不开锅了,连饭都吃不上,更别提还债了。
姚黄无法,便找了人牙子自卖自身,才得了银子给她母亲看病。
正巧定远侯府买人,她运气好被选中,自打进了陈府,一直小心谨慎,不敢行差踏错一步,才慢慢熬了出来,因行事稳重妥帖,后来被选进了陈姝的院子,更名姚黄。
姚黄一开始只是陈姝院里的小丫头,待遇却也不错,比起当初吃糠咽菜的日子,陈府的日子不知好了多少。
后来成了陈姝的贴身大丫鬟,一应吃穿用度便是寻常富贵人家的千金小姐也是远远不及。
除了每月的月例一吊钱,逢年过节还有额外的赏钱,再加上偶尔一些打赏,除了素日的花用,一年下来能攒十几两银子,她进府八年,如今梯己也攒了不少,簪环首饰也有好几十件了。
姚黄正在屋内收拾东西,忽听得一阵叩门声,接着一个清脆的声音道:“姚黄妹妹可在?”
姚黄忙应了声,放下手中的东西去开了门,只见门口立着一个身穿桃红色比甲的丫鬟,鸭蛋脸面,不是别个,却是陈姝身边的执事大丫鬟,白墨。
姚黄忙把白墨让进屋内,笑道:“姐姐这会子怎的过来了,可是姑娘有什么吩咐?”陈姝身边的四个贴身丫鬟中除了姚黄,余者皆是陈家的家生子,白墨原是紫菀身边服侍,后来紫菀不放心女儿,便把她拨给了陈姝,总管房内诸事。
白墨在桌边坐下,见姚黄还欲去倒茶,忙止住了,笑道:“不必忙了,我这会子过来并不是为了别个,是奉命给你送东西来的,听说你明日要家去,姑娘打发我给你送些东西来。”说罢把手中的包袱放下,解开与她看,却是一套文房四宝并一整套的四书五经。
姚黄又惊又喜,白墨笑道:“这是姑娘命我找来的,你收着罢,我先回了。”
姚黄欢欢喜喜收拾好了包袱,次日一早便同刘婆子一道坐马车回去了。
一路颠簸,午时方到了姚家村,刘氏没想到女儿竟会回来,不禁又惊又喜,忙拉着刘婆子喝茶。
刘婆子忙道:“不吃茶了,还有事呢。”
姚黄又道了谢,装了些糕点包着,好生送了出去。
回了屋里,一家三口方坐下来叙话,姚黄拉着弟弟说了一会话,便把带来的都给了他,嘱咐道:“这是好容易才得来的,你可得好生收着。”
姚武喜之不尽,一时也顾不得同自家姐姐说话了,宝贝似的抱着书去了自己屋里。
姚黄见状一笑,亦拉着刘氏去了自己屋里把带来的包袱拿了出来。
刘氏打开包袱一看,不禁吃了一惊,一匣子碎银子,簪环首饰,还有十几匹尺头,俱是她没见过的绫罗绸缎,忙道:“这些你自个儿留着便是了,带回来做什么?”
姚黄笑道:“这是我历年攒下来的,我那里还有好些呢,况我在那府里的嚼用一应都是有份例的,也使不着自个儿的银钱,妈不必担心。
这些你好生收着,阿武如今要去学堂,日后进了学,穿戴总得精心些,还有给先生的束脩并各样笔墨等,一年下来也要费好些银子,一年三节两寿也不能落下,若阿武日后去了城里,这些只怕还不够呢。”
刘氏听罢,心中踌躇了一会儿,还是点了点头,道:“你说的也有理,既如此,那银子我就先收着,尺头就不必了,阿武还小,用不着,咱们庄户人家,穿的太好了也不像。”
母女两个正在说话,忽听见门外有人笑道:“嫂子,听说大丫头回来了?怎的也不来看看我这个婶子,青天白日的还关着门做什么呢?”
姚黄听得是她二婶朱氏的声音,知道朱氏的性子,忙把装银钱首饰的匣子盖上,一把塞进被炕上的被褥里头,只是还来不及收拾炕上的衣料,朱氏便推了门进来。
姚黄与刘氏皆是眉头一皱,朱氏却似浑然不觉,满眼放光的看着炕上的衣料,刘氏不禁眉头一皱,按捺下心中的厌烦,起身淡笑道:“这会子不早不晚的,她婶子怎的过来了。”
朱氏向来无利不起早,往常对她们家都是避之唯恐不及,姚黄她爹生病时也不肯借半文钱,姚黄才无奈自卖自身,换了银子给她爹看病。
朱氏贪婪的望着炕上的各色尺头,心中火热,忙笑道:“还不是我们家荷花,听说大丫你回来了,一直吵着要来看她姐姐,偏她有些凉着了,可巧我也许久没见大丫了,这不便过来瞧瞧了。”
一面说一面打量着,姚黄今日回家,特意换了衣裳,只穿了件蜜合色小袄,系着葱绿棉裙,皆是家常旧衣,饶是如此,也都是朱氏没见过的好料子。
朱氏不禁又妒又羡,眼睛滴溜溜一转,笑嘻嘻道:“哎哟,这些尺头可真好看,下个月便是荷花的生日,我正说要给她做身新衣裳呢,大丫你这里既有这么些料子,不如拿一匹给你妹妹做衣裳吧。”
说罢便抢了一匹桃红色的锦缎,入手只觉温软细腻,不禁喜上眉梢,抱着尺头就想走。
姚黄没想到朱氏竟会下手强抢,一时竟未反应过来,还是刘氏眼疾手快,一把夺过尺头,冷笑道:“她婶子也太,荷花才多大年纪,哪能穿得了这个。”
朱氏闻言,面色一沉,半晌方地看着姚黄母女,皮笑肉不笑道:“这可真是攀了高枝儿了,连一点子料子都舍不得了。”
姚黄淡淡道:“婶子这话严重了,不是我们小气,只是我家阿武拜了周举人为师,这些尺头是要送给周举人娘子的,况这些都是官用的,咱们这样身份的可穿不得。”
朱氏眼珠子一转,重新扬起了笑脸,拉了姚黄的手,笑道:“是我糊涂了,不过大丫头,你看看,你二叔家里都快揭不开锅了,你如今在侯府吃香的喝辣的,也该拉扯你妹妹一把,你看不如把你妹妹也带进去,听说侯府两位公子尚未娶妻,只要你妹妹也进了府里,将来自然有你的好处。”
刘氏见朱氏说得越发不像,心中也动了怒,撂下脸道:“她婶子莫不是糊涂了,咱们不过是庄户人家,我家大丫在侯府也只是个丫头,哪里说的上什么话。”
姚黄闻言更是又气又臊,忍气摔了手,沉下脸道:“婶子这是说的什么话,我一个丫头,怎么拉扯?
当初我们家是没法子,这才不得已卖身为奴,到没听说过上赶着送自家女儿去做奴才的,还起了这见不得人的念头,若传了出去,咱们姚家的女孩儿怎么做人?
况这侯府的公子哪里是咱们这样的人能说的?这话只我听了倒罢了,若让别人知道了,只怕咱们家惹祸上身还不自知。”
姚黄在陈姝身边已有五六年,一应吃穿用度皆是上好的,平日里亦有粗使的小丫头婆子服侍,所谓居移气养移体,一身气势已非普通村妇受得住的。
朱氏见姚黄动了真怒,面上也有些讪讪的,又想起方才姚黄言语,也有些惧怕,终究不敢再说什么,咕哝了一会子便去了。
好容易安静了一会,又有几户人家的婆娘进来寒暄,话里话外都是打听姚黄的事,言语中极为亲热,姚黄不胜其扰,避无可避,偏又不能挣开,心念电转间,忙笑道:“前儿妈生病的时候多亏了王大娘帮忙,我回来许久,还未去探望她老人家呢,方才妈还说要给王大娘回礼呢,这会子倒忘了。”
王氏见状忙道:“说的是,你快去罢。”
姚黄向众人告罪了一声,便回了房里,想了想,最后从自己带回来的衣料中取了两匹尺头,又装了四盒糕点并朱橘香橙等物,去了王家。
王家与姚黄家相距不远,姚家村离京城不过六十来里路,多是庄户人家,虽吃喝不愁,到底没什么多余的银钱,因此大多都是普通的泥房,王家却是一座三进的青砖大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