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姐呢。”容祈放下手中的毛笔,淡淡问道,声音如金玉击石,沙哑清冷。
冬青眼观鼻鼻观心,镇定回着:“婚宴结束……”
容祈手中的笔一顿在纸上划开一道细小的黑痕,他倏地皱着眉,锐利修长的剑眉露出一点阴郁厉色,那张纸被他随意揉成一团,扔在地上,手中的笔也被扔到砚台边上。
冬青张了张嘴,立马改了口风:“前院结束后,就回自己院子休息了。”
容祈用力地揉了揉额头,这才缓解了一点莫名而至的头疼。
冬青没说话,目光落在案桌角落里早已凉透了的药碗上,在心底里轻轻叹了一口气。
跳动的烛火落在容祈漆黑却又无神的瞳仁中,好似微弱的火苗落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转瞬即逝,丝毫没有染上一点暖意。
苍白消瘦的侧脸被烛光蒙上一层雾蒙蒙的圆晕,暗淡沉默的书房成了一只张大嘴巴的巨兽,下一秒就要把他直接吞没了。
“去查一下宁汝姗。”他在一片死寂中出声。
“是。”冬青应下。
宁家迫于圣旨,不得不履行五年前的婚约,但又舍不得嫡女嫁过来,便推出一个闻所未闻的庶女。
眼下临安城局势紧张,边境战败,朝贡三百万白银的事情一直压在众人心里,朝廷上主和派和主战派打得火热。
这点莫名的变故按理无关紧要,却像一块石头一样压在多疑的容祈心中。
他给过宁家机会,宁家为何还要继续允诺婚约。
若非心不甘又为何换成庶女。
被替换的庶女是否心怀叵测地嫁过来。
他自眼盲之后,心中暴戾黑暗越发汹涌,几乎日日夜夜都在吞噬着他的冷静。
“世子早上醒得早,不如今夜早些休息?”冬青见人沉默着,眉宇露出一点煞气,不由硬着头皮,开口劝着。
容祈无声地坐着,雾蒙蒙的眼睛被羽睫半遮着,毫无血色的脸颊衬得整个人冷淡萧杀,毫无波动,他伸手揉了揉自己的膝盖,这才撑着书桌站了起来。
冬青不错眼地看着他,手却不敢伸出去,见他安全地绕开桌子,这才收回视线。
他一出来,这才发现整个书房格外空荡冰冷,屋内没有任何装饰,整齐到近乎苛刻,便连点着烛光的烛台都被高高放置在墙壁上,在无孔不入的夜风中显得昏暗缥缈。
冬青镇定自若地伸手替他推开大门。
容祈站在门口感受着冬日的夜风,吹在脸上冰冷,还夹杂着水汽,让他原本就隐隐作痛的脑袋越发难受起来。
南方的冬天总是带着难言的潮湿。
他下意识皱起眉来,眉心褶出一道深痕,平白带出几丝噬人的戾气。
书房隔壁便是他的卧室,他走得熟练镇定,几步走下来,便会发现整个院子连个坡度和台阶都没有,书房卧室两处更是连门槛也没有。
冬青抱剑站在门口,看着黑暗中的人在空荡的屋内行走,好似一只幽魂飘荡,满目荒凉,遍地虚无,只能留下一些影影绰绰的轮廓。
他听到屋内没了动静,这才伸手替人把人关上。
黑暗中的容祈闭着眼,轻轻呼出一口气。
万籁俱寂的深夜,连着风都变得清晰可见,他听着若有若无的风声,只觉得脑袋中的刺痛越来越压不住,让他恍惚站在五年前深谷飓风中。
耳边是厮杀声,鼻尖是血腥味,眼前是近乎荒凉的穷山峻岭。
浓郁的血蒙住了他的眼睛,但他还是看到万箭之中的主帅……
容祈的手指僵硬地蜷缩起来,在床被上留下几道纠结的纹路,额间不由冒出一点细密的冷汗。
一墙之隔,两处院子都在同一时间落入黑暗中,初冬的风在安静的夜空肆无忌惮地横冲直撞,扰了两院人的心。
天蒙蒙亮的时候宁汝姗便睁开眼睛,白日的光亮刺穿了昨日的被欢喜所遮挡的双眼。
这间屋子布置得极为简陋,连着床幔上的绣花都没那么精致。
她睁着眼,平静地看着床顶上的鸳鸯。
鸳鸯交颈戏水,缠绵恩爱。
她轻轻呼出一口气。
“姑娘。”细微的动静,让昨夜一直在脚踏边上休息的扶玉也醒了过来。
宁汝姗收敛满腔情绪,坐了起来,沙哑问道:“几时了。”
“刚到卯时。”
她掀开帘子,屋内的暖气早就烧没了,初冬的寒意无孔不入地钻了进来。
“好冷。”她自小就最讨厌冬天,感受到寒意便不高兴地皱了皱眉,垂头丧气地缩回脑袋,露出一点稚气。
扶玉看得直笑。
“容家现在主事的是大娘子吗?”她问。
扶玉点头:“姑娘打算今日去找容大娘子吗?”
宁汝姗坐在床上,抬眸看着她,露出几颗雪白贝齿,皱了皱鼻子,软软说道:“世子不来见我,我就去见他,有些事情总该要自己争取一下。”
昨日的事情若是对宁姝而言那便是奇耻大辱,可宁汝姗自幼便不是备受宠爱的人,这点打击对她而言不过是小荷尖尖一角,更何况她在嫁过来前便做好不被世子喜欢的准备。
喜欢是她的事情,若是能让他喜欢上,让他摆脱此刻的不堪,便是她的能耐,若是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