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么?”
“不冷。”
“还想抱着?”
“嗯。”
那就继续抱着。
大雨倾盆,所有人兵荒马乱四处逃窜的时刻,唯独这两个人呆在原地一动不动。皮肤上的温度被雨水浇灭,却有另一种凶猛的热度在体内蔓延。
他们冷冷沉沦着,好久舍不得动弹。
直到雷声在头顶狂轰滥炸,云朵将所有光线吞下,将白日瞬间蒙上一层潮湿漆黑的幕布——
冷风大作,紧紧的拥抱终于有了松动。
“走了。”
陆珣的嗓子沙哑,阿汀伏在他的肩头,看不清神色。只是恍惚觉得这两个字里,蕴藏着一点点难以言喻的柔软。
有点儿宠。
仿佛回到她拼尽一切的学习学习,好不容易成为高考状元。明明可以争取更好的学校,偏要认准北通大学不动摇的时候。家里头又拍桌又沉默着微微叹气,花了老半天还是接受了她的选择。
当时爸妈脸上的表情,差不多就是这种’真拿你没办法,只能你要怎样就怎样‘的宠。
淡淡的,但刻骨。
阿汀嗯了一声,慢吞吞站起来。膝盖在粗糙地面上磨得生疼,她没管。站直身体的第一件事,是主动去握他冰冰凉凉的手,拉他起来。
“去医务室看看吧。”
陆陆珣有伤,应当只是皮外伤,他自个儿不以为然,但阿汀放不下心。雨淋得睁不开眼睛,她半仰起湿漉漉的面庞,软软糯糯地动摇他:“我们一起去,好不好?”
行吧。
勉为其难。
陆珣越过她,把她藏在身后。走进最近的教学楼,迎面遇上北校区那几个打打闹闹的毛头小子。
他们是偷溜出来的,一看到陆珣这张脸就打哆嗦,二话不说献上雨伞。而后犹如夹紧尾巴的小耗子,灰溜溜往一旁挪,给敬爱的总教官让出一条宽敞的大道。
“这下死定了。”
“我预感到两百个俯卧撑在等着我们。”
“三百个。”
“不至于吧。”
头发卷卷的小刺猬头抓住漏洞:“北校区那么多人,他不可能记得所有人吧?你看他又没问我们的学院姓名……”
诶嘿好像是这么回事耶!
“他还拿了咱们的伞!”
“最大把的伞!”
“我姥姥上个月刚给我买的伞!”
“那就是收买成功的意思?”
“是吗?”
“应该是吧!”
“拿了咱们的伞走了咱们让的路,要是还不肯放过我们,不是过河拆桥么?!”
阿汀就跟在陆珣身后,亲眼目睹男同学们画风突变,一脸大难不死喜气洋洋的表情。不禁抿唇,轻轻笑了一下。
她眉目细致,眼波澄澈地流转,简直是晶莹剔透的。
好他娘漂亮的一个女同学啊,毛头小子们顿觉心脏被咬走一小块,心神忍不住围绕她打转儿。
“满分。”
说完后悔:“不不不,两个满分。”
左边感叹:“南校区就是好,好得顶呱呱好得哇哇叫,你们说我现在找班主任提转专业,还来得及么?”
右边捧心:“完了完了,我这心跳止不住了,大概活不长了。现在送医院是来不及了,你们说我要怎样冲上去问问芳名,她会告诉我么?”
“我觉得不会。”
无视同伴的龇牙咧嘴,刺猬头无比清醒、无比清晰地补充道:“不但不会,你还得做五百个俯卧撑。”
“凭什么??”
“凭总教官瞪着你。”
??
姑娘诚可贵生命价更高,男同学一秒收回捧心的手,站得笔直。用气音小心翼翼地问:“还瞪着么?”
“瞪着,非常凶。”
男同学欲哭无泪:“他拿了我姥姥买的伞我都没抱怨,为啥还瞪我?良心过得去么他?!”
“现在不瞪了。”刺猬头沉吟:“大概因为你色眯眯盯着女同学瞧?”
???
“我还不能看看漂亮姑娘了?”
不对!
“呸,我那是纯洁的倾慕的目光,代表着人对美好事物的本能向往。狗屁的色眯眯,你最色眯眯!”
“诶诶诶我想起来了!”
旁边一人神神秘秘道:“你们有没有听说过,就那个哄女孩子特厉害的南培师哥,看上一个87级的女同学。招数特别多,还借军训服混到食堂去吃饭,偏偏好事都被教官给截胡了。”
“南校区说教官面冷心热。北校区都说教官算盘精密,特别能英雄救美。我看这女同学长得好看,教官护得这么紧,说不准就是她。”
男同学恍然大悟:“难怪这把伞不接那把伞不要,非要最大把。感情他拿我的伞做顺水人情,护送没伞的小姑娘回宿舍??”
抬眼望去,可不是么!
亲姥姥给买的名牌伞啊,那伞面料子那花样多么的炫目。万万没想到那心机深沉的臭男人,以及清纯无辜的女同学并肩走在伞下,比雨伞本身耀眼千百倍。
男同学咬牙握拳:“我我我真想——”
冷不丁陆珣偏头。
四眼相对,寒意彻骨而来,男同学默默吞下一口口水。刺猬头问他想干什么,他嘴角抽动,艰涩挤出一句话:“真想祝他们百年好合!”
很好。
满意。
陆珣转回头,男同学向死而生,转头抱住同胞拼命摇晃,“你看看这什么人啊?狗耳朵么大老远都听得见他在说坏话!!”
“吓死我了呜呜呜呜呜。”
后头的鬼哭狼嚎动静很大,阿汀想回头看看出了什么事,不料被陆珣扣住手腕。
他低头看了一眼,她便像是出小差被老师抓包的学生,立马收回心思,很乖很温软地跟在他后面。拐进教学楼,走上楼梯。
出乎意料之外,医务室里没有人。
空气里有轻微的血腥气,玻璃桌下压着旧照片旧报纸,上头这是盖着一件带血的长袖外套。
卡其色,正是南培今天穿的那件。
旁边还凌乱摆着酒精棉花类的东西。想必是南培伤势严重,超出医务室能够负担的范围。在这儿匆忙做过临时处理,又被送去医院了。
方才所有心思挂在陆珣身上,阿汀连个正眼都没看过南培。不太清楚他伤势,回想起来不免担心:“南培出事的话,你没关系吗?”
大家伙儿总说南培来头大,听着没多少实感。今天才真正感觉到所谓的背景,就是能让同学们望而生畏,让老师们充耳不闻,还能让校长百般找借口包庇。
很有能耐,也惹人厌恶。
看到他朝陆珣挥舞拳头的时候,一瞬间觉得这种人活着没多大用处,不如陷入昏迷,老老实实躺在病床上还给大家省麻烦。
但回过神来,最担心的还是陆逊会被找麻烦。
不过陆珣本人并不在意。
“没事。”
懒散应一声,看了眼手背。
他下手轻重有数,有的是让人痛不欲生又不致命的阴招。这种招式的特点是流血多,外表看着重,一时半会儿好不了。以前常有人对他用,如今轮到他了。
至于南培的爸妈,欺软怕硬的主儿罢了。既没致命伤,没底气上门讨说话,就只能闷头吞下哑巴亏了。
陆珣不把他们当回事儿。看着手背破皮渗血的几道口子,心想的是,南培狗改不了吃屎,已经到了必须赶出学校的程度了。
学生们的联名抗议,算是不错的由头。
有明路先走明路,万无一失。假如校长执意保南培,自有别的手段达成目的。
“你坐着。”
阿汀打断了他的想法。
她不声不响很快把药水收拾好,端着铁托盘过来。拉着他坐在白花花的病床边沿,自个儿再搬张板凳坐下。盯着他的手看了好一会儿,不知是自我鼓励,还是朝他声明,反正就郑重其事说了一句:“这个我会弄的。”
满脸的凝重,好像眼前摆着一个重症患者需要动手术,非生即死似的。
她做事向来认真,十根青葱手指灵巧又安静。白皙的一层皮肤下,淡青色血管纵横交错,在灯光下纤细地蜿蜒。
陆珣看着她垂落的长睫,看着它酝酿出的小片阴影,不知不觉出了神。完全没留意到棉花蘸了酒精,正在伤口上轻轻擦拭。
“会疼吗?”
阿汀纠着眉毛,很怕他忍着疼不说。
牙签似的细伤口,消个毒能有多疼?
人见人怕的陆珣,竟然被当成脆弱易疼的稀罕物了。他莫名其妙好了心情,装模作样地点了一下头,再理直气壮念出一个疼字。
完全睁着眼说瞎话。
偏偏她就相信他,那么好骗。原本就轻飘飘的力道,放得更加小心翼翼,还凑过去吹了两口气。哄小孩一样,又问他:“还疼吗?”
“疼。”
他说了好几次疼,换了其他人早就发觉不对劲了。唯独她一次次地吹吹揉揉,又一次次不厌其烦反复问他疼不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