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食堂秩序井然。
确切来说,是被总教官坐镇的食堂左下角一片,小鸡崽子们眼观鼻鼻观心的默默扒饭。除了筷子汤匙相碰的轻微声音外,安静到落针可闻。
右边就稍差一些。
即便值班教官尽职尽责,提着专业敲手心的木棒子来回逡巡,仍止不住女同学们,逮住间隙凑在一块儿说悄悄话。
“又是她。”
短发女同学指了指。
循着她的手指看去,只能望见陆珣紧实的肩背。线条脉络很漂亮,把对面纤细的一小只阿汀遮挡得彻底,连根头发丝都不肯露出来让她们看看。
同伴不明所以:“谁?”
“中医学的宋千夏啊。”
“谁?”
“宋千夏你还不知道??”
女同学的夸张捂嘴,女伴一脸糊涂:“怎么了,来头很大?又不是咱们班的为什么非要知道??”
“话不是这么说。”
女同学戳戳白米饭,“可能我们这边女同学多,不提这个吧。不过北校区男同学堆里都传遍了,今年只有两个姓宋的长得漂亮,还睡上下铺。下铺那个是中文系的宋婷婷,独来独往的,成天跟着师哥混出校门玩,班里女同学都不待见她。”
“上铺就是宋千夏?”女伴问。
“嗯哼。”
“她完全是反着来,长得干干净净嫩得掐水,说话细细柔柔的,有大家闺秀的风范。她哥好像有点名头,北校区很多男同学碍着她哥不好来招她。她自个儿平时也不和男同学来往,身边要好的都是同寝室的女同学。”
“那她怎么了?你刚才说又是她”
女同学继续道:“就她之前在食堂门口收情诗被抓过一次。那天晚上班级组织去危楼玩儿,教官过来查,刚好轮到她在里头。听说训得惨,出来的时候眼睛都红了来着。结果没安生几天,又被教官抓包了......”
“这么倒霉?”
同伴不由得扭头多看两眼,感叹:“难怪总教官坐她对面去了,当成重点观察对象了吧?你看这年头,长得不好看心里烦。长得美惹人惦记,你不找麻烦,麻烦偏要往你身上撞,更烦了是不?”
“我倒是想烦不配烦。”女同学用手肘子催促:“别看了,早点去小卖部,说不准能买点冰渣子,毛巾包着滚滚胳膊,保准舒服。”
“行。”
同伴埋下头,最后嘀咕一句:“咱们总教官看着俊,下手凶,其实还是不错的,很维护学生也注重纪律性嘛。”
屁!
狗屁!
被陆珣用眼角赶出来的王君,听了这话就郁闷。几乎想揪住这位天真的同学的耳朵,大喊:同学发发善心,眼睛不需要的话可以捐给有用的人啊。
陆珣不错个龟龟!
看着他笔直的脊梁骨,王君面无表情自牙缝里挤出一个字眼:“狗贼。”
徐洁点头并且附和:“没错!”
“装模作样满腹算计的大胆狗贼!”
“没错!”
受到热情鼓励的未来大作家,肚子里墨水一翻,铿锵有力继续道:“装模作样满腹算计的大胆狗贼,光天化日之下假公济私是不要脸竟调戏良家少女!”
“没错没错!”
徐洁点头点得欢快,咬着汤匙充满看戏的期盼:“女侠你要路见不平挺身而出,从狗贼手下救出无辜受累的良家少女了吗?”
王君看了她一样,满脸深沉:“不。”
“切。”
大小姐瞬间切换回娇纵模式,不屑翻翻白眼:“你就光能动动嘴皮子了,真窝囊。”
王君哼哼:“我是文人我有笔墨,我能把狗贼写到纸上去,揍他捏他玩弄他的命运,你能么?你就光能煽风点火,平日不是挺能,咋在他面前嘴巴缝上了,还不是没胆儿对付他!”
你才是胆小鬼呢。
徐洁内心反驳:当初我拿糕点耍他玩,差点没被推到河里淹死。那时你肯定还在乡下,悠哉悠哉玩过家家。
不过。
后来老爹就没带她去陆家做过客了,再见便是在大律师的办公室里,没想到他改头换面成这样了。
更没想到他在她面前是这样的,上一秒眼神凶恶要打要杀,下一秒收回尖利獠牙。
犹如阿猫阿狗或者别的更庞然的动物,侧身卧下来,柔软肚皮露出小半。愿意拿脑袋稍微蹭你一下,几乎称得上温顺。甚至是臣服。
传说中的一物降一物,真好玩。
徐洁收回不着边际的想法,冲王君呸呸的吐舌头,丢下一句‘你最没胆’后一溜烟跑了。
两人追追赶赶跑了一截,被值班教官抓住训话,最后拉眼皮扯嘴角的相互做鬼脸,在阿汀两旁坐下。彼此怒瞪一眼,猛得扭过头去,这是每日必要上演的恩断义绝戏码。
阿汀劝劝这个哄哄那个,两边不讨好。
对面的陆珣落着眼皮淡淡睨着,被忽视了,非常不爽。因而递给左右一人一个冷飕飕阴凉凉的眼刀子,旋即指节敲击桌面,对阿汀说:“你吃你的。”
阿汀乖乖应了一声。然而夹在两个活泼的小冤家中间,这份用陆逊威压建立的安宁,注定称不了多久。
“宋千夏我要排骨!”
徐洁绝不客气,提着筷子就往隔壁饭盒里伸——
啪。
半路被另外一双筷子尾巴打落。
徐洁低头看看再次掉落在地的筷子,抬头看看眉梢稍扬的陆珣。
前者被她脑补出‘我是谁我只是双筷子为什么挨打,为什么摔在脏兮兮的地板上呜呜呜’的心理活动,清纯而无辜;
后者则是漫不经心地挪动眼珠,一脸‘没错就是我干的,谁让你有意挑衅我。想死你可以顶嘴辩解试试’。也太嚣张了吧?!
不就是想夹块排骨嘛!!!
徐洁敢怒不敢言,娇娇脾气破天荒只能往肚子里咽,狗贼狗贼咒骂无数次,捡起筷子丢在一边。她生气了,直接用汤匙吃饭。
“哈哈哈哈哈哈!”
王君在一旁幸灾乐祸,小声落井下石:“谁让你想拿阿汀的排骨,这不是自找罪受么哈哈哈哈。”
身为青梅竹马的她就——青梅竹马是这样用吗?哎管他的,反正身为青梅竹马的她很明智。很久之前就知道陆小子偏心到骨子里,六亲不认只认傻子阿汀,哪里容得下她们抢伙食?
徐洁这莽撞的傻货。
王君边笑边想:你就该看我脸色行事的。
不过自个儿饭盒里打了鸡肉炒胡萝卜片,她只爱鸡肉不爱胡萝卜。想起阿汀经常拿着这玩意儿坐在家门口,咔嚓咔嚓像兔子一样咬得欢快,便大义凛然道:“阿汀,你吃胡萝卜不?我这个给——”
啪。
不好意思她的筷子也被拍飞了。
王君反应不及,只是下意识撑大眼皮,眼里分明写着‘夹菜都不行你还是人吗?’的严肃质疑。
这场面一时十分尴尬,静止良久。徐洁捶着桌子便是一顿无声爆笑,乐得想躺在地上打滚儿。
阿汀连忙安慰小伙伴,无意间瞥见陆珣淡定自若理直气壮的神色,真是觉得他跟过去没两样,孩子气得很。
小插曲好不容易过去,总算静下心来吃饭。
阿汀是姑娘里头最斯文的。
细嚼慢咽,筷子使得轻轻,不带丝毫的夏日浮躁,也不发出丁点声响。眉目细致乖乖,眼睫像是在心坎上微微的扇动,一下一下,猫爪子那样挠得痒痒。
陆珣把半盒子剥好的虾肉推过去,另外两个姑娘眼皮抖了抖,压下去,假装没看到。
阿汀小小声的说了谢谢。
偏爱果蔬,荤腥里头她独爱虾类,因为剥壳动作慢吞吞,还常常被家人笑话的。来到沿海的北通,两个小伙伴都是风卷残云的快性子,她不好意思让她们久等,只能对虾类食物视而不见。
没想到他还记着这个。
阿汀垂着眼皮子,这回是真的抬起澄净的眼珠偷偷看他。看到他兜里扯出一块漆黑的方块布——姑且算作朴素没花样的手帕,不紧不慢拭去指尖的沾染到的汁水。
想到这手不止一次沾过猩红的血,竟有耐心安安静静剥出温热的虾。心里头不免软了一下下。
他对她是不一样的。
阿汀一直在知晓他的好,他很好。事到如今陆珣面上变得温和了,举止人化了。骨子里叛逆却愈发浓重,不止搁在农村里格格不入,放在大城里照样格格不入。
他好像压根不屑融入任何的群体。
这两天阿汀想过很多事情:行李里头多出来的行李,全校最温和的教官,包括旧楼里的及时出现。哪有那么多的凑巧呢?
隐隐觉得他在精心安排着细枝末节,把所有不为人知的耐心温情捧到她面前了。以至于在医务室里承认喜欢,明明被躲过去了,竟没有朝她发火没有给冷脸,而是坐下来陪她说话给她挑鱼刺。
长大的陆珣啊。
正是因为太好了,全世间独一无二的好。因此神婆奶奶才会出现在梦里,告诫她仔细思量,不要因为一时心软而做出决定吧?
你别生气了,我喜欢你不就行了?
这种不负责任的话幸好没有真的说出口。
要更谨慎对待啊。
小姑娘敛下长睫,转着小脑筋。
她胃口很小,千把日子来没有变动过,没过一会儿便咀嚼得越来越慢。陆珣一看就知晓,她进食差不多了。只是秉着不浪费粮食的原则,鼓动腮帮子努力解决剩下的饭菜而已。
像冬天里的小仓鼠一样。
陆珣轻微勾起唇角,发现外头变阴了。
夏末初秋两个季节在暗暗搏斗,天边浓云聚集,制造出将雨不雨的氛围。
降温的风吹进来,不少小鸡崽子轻呼舒服,一下精神头上来不少。
“打电话了么?”他问。
阿汀吞咽下口中的食物,点点头:“打了,爸爸说等他来了再说。”
“要下雨了。”
话题跨越性很大,徐洁王君忍不住露出疑惑的目光,怀疑陆珣脑子构造古怪。
唯独阿汀总能听明白他的半截话,明白他的意有所指。放轻声音回答:“雨不大的话,应该要去找房子。”
再过十天爸妈就要来了,然而房子迟迟没有下落,不得不抓紧时间。
“跟谁?”
阿汀唔了一声,觉得这问题有点儿傻了,除了自家哥哥,还能跟谁去找房子看房子呢?
宋敬冬。
陆珣呆过短短几日的宋家小屋,对这家伙印象可太深刻了。动不动揉脑袋捏脸皮的,偏就喜欢挑衅他笑话他,欠揍到不行。
“我带你去。”
不给阿汀反对的时机,陆珣云淡风轻来了一句:“他不行,到现在还没找到房子,再花十天也找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