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手是积极自荐的林代晶同学,当班长有利于激励自身发展,宣扬身弱志坚的美好品德;右手是被前班长推荐的宋千夏同学,各方面符合条件,对内对外都能树立较好形象。
班主任在两个小丫头之间犹豫不决,直到午间结束铃响起,总算拿定一个主意。
“同学们听一下。临时班长代表着我们的班级形象。军训结束的典礼上,她会代替教官指挥全体同学。”
“到时候既是让校长院长检验军训成果,也是在竞争全级全院的最佳班级名额。这项荣誉不仅仅关乎班级,更关乎每位同学的档案,有利于入党申请。”
原来如此。
不见经传的临时班长还有这么多讲究,难怪班主任选得这么仔细。
同学们交换眼神,班主任继续道:”今天时间来不及了。既然影响到档案,希望同学们回去好好考虑,你们到底更希望什么样的形象成为我们班级的招牌,更愿意服从哪个同学的指挥。明天再投票决定怎么样?“
那不是又要开班会吗?
底下哀嚎一片,活像被拖堂的学生。班主任笑了,“你们初来乍到,老师因为自身原因没法照顾你们,心里感到很愧疚,明天午休顺便请你们吃冰镇西瓜和雪糕,怎么样?“
班主任有晒不得太阳的毛病,新生报到的时候就跟同学们再三抱歉过。这个不重要,重要的是学校小卖部里没有冰箱,只有早中晚各送来两筐冰,里头三五十支雪糕冰棒,分分钟被汗流浃背的男同学一抢而光。
像她们这样的大姑娘,是万万不好意思进去人挤人的,生怕挨着什么碰着什么,跳进黄河洗不清。
就只能干巴巴看着,花钱找男同学帮忙还抢不到,心里馋得慌。
因而提到冰西瓜冰雪糕,除了小半有门道溜出校门的学生,其余大半女同学都高兴得眼睛亮了,纷纷应好。
就这样,临时班长的名额再过二十个小时方有揭晓。不过大伙儿心里都清楚,林代晶宋千夏这两个闹过别扭的室友,才是下场班会的竞争主角。
两个当事人更清楚。
因此在这个巧妙的时间点,林代晶忽然的出现、忽然要谈谈。阿汀不用听,也不用想。按徐洁的话说,一根手指就能猜到她背后的花花肠子,与班长位子有关。
“能抽空和我谈谈吗?”
林代晶搭上手腕,用一双忧郁眼眸看过来时,阿汀非常顺口给出两个字:“没空。”
绵软的音儿,偏偏干脆利落的不像话。
“很快就好的。”
林代晶眼睛红得飞快:“我有很多话必须要说,给我五分钟好吗?”
不好。
阿汀剥开她的手指头,把手藏到背后去,想了想就说:“那你说吧,就在这里说。”
林代晶一哽。
周围满是上下楼的女同学,端着脸盆提着热水壶的,时不时丢来凑热闹的小眼神。她眉眼一垂,楚楚可怜道:“这里人太多了,我们换个地方单独说行吗?”
阿汀不假思索的拒绝。
她对她戒备得厉害,甚至联想到电视剧里常有的经典桥段———两个女生在楼梯上拉拉扯扯,至少一方或者双双滚下楼梯,引出谁是坏人谁陷害谁的一连串争辩。
阿汀站在四层台阶上,感觉没多少可滚的余地。但小心点总是没错的。
她默默往旁边挪了两步,再两步,扶着扶手侧头,声音清脆道:“我妈不让我晚上出寝室,你要是不想在这里说,我就上楼了。”
这哪门子唬人的借口??
林代晶嘴角抽动,嘴角划开一个牵强的弧度:“我们是室友,又不是别人。再说我们都十八岁了,在寝室外面走走没什么的。不用处处听你妈的吧,她现在也不在这里。”
“还是要听的。”
阿汀绷着脸一本正经:“我爸说了,答应别人要做的事情,不管有没有人看着,不能投机取巧都要说到做到的。”
同样的话落到不同耳朵里,是不同的效果。
林代晶只觉自己被挖苦了,被冷嘲热讽成一个投机取巧说话不算话的小人。登时怒火起苗头,在心头灼灼的烧。
正要好好反驳,暗地里看戏的女同学们笑起来了。
左一个:“这话挺有理,就是这小丫头正儿八经的模样真好玩。一看就是新生,当年我刚来学校也这样一板一眼的,老实极了。”
右一个:“我看得不错啊白嫩嫩的,是不是南培招的那个小师妹来着?”
提到南培,后头议论纷纷就起来了:“南培又瞧上新的女同学了?上个月还跟在艳芳身后打转,这人到底能不能好了?”
“他不就这样咯。”
南培恶名昭着,二三年级的女同学们大多嫌恶他的花心脏手段。瞧瞧阿汀唇红齿白有模有样,便随口提醒她一句:“小师妹,南培可不是什么好人,别被他三两句话哄走了。”
说话的师姐当年差点着过道,今年大三,遇上漂亮新生总要提点两句。不过呢,这年头领情的人不多,反而多得是自以为了不得,总觉着你们凡夫俗子嫉妒我的傻姑娘。
她说了没当回事,要走。意料之外的事是,小丫头冲她毫无芥蒂的笑,轻声慢语的道谢:“谢谢师姐,我哥也说他不是好人。”
师姐微微诧异,旋即大肆批判:“何止不是好人,他就该被揍一顿卷铺盖滚出学校!姑娘家别惦记小便宜,天底下没白来的馅饼,到头来吃亏的总是你自个儿。“
“嗯嗯。”
点头点头,小丫头水灵灵,又乖又老实。
师姐觉得难得遇到清醒漂亮的小师妹了,心情大好,想邀她到寝室里来坐坐的。只是尚未开口,对面被忽视许久的林代晶忍无可忍,撑着笑脸打断:“师姐,我们这说事呢,你看能不能待会儿再来?”
一脸假惺惺的笑想骗过谁?
师姐冷哼了声:“人家不是说了不能出寝室,让你搁这儿说么?你要说什么就快说,谁拦着你了似的。“
林代晶咬唇不语,柔弱无助的模样或许对男同学们大有效用,摆在女同学面前就不够看了。俗话说天底下最了解女人的就是女人,好坏妖孽一眼分明。
不急着上楼的女同学们,便三三两两凑起来,故意大声催促她:“说说说,你俩有什么矛盾赶紧的说,我们几个给你评评理。”
“没错没错,绝对的公正合理,你错就是你错,她错就是她错,绝不偏帮谁。”
“......”
这么大的阵仗,林代晶咬碎牙齿说不出一句话了。她今晚又不是来吵架的!!
原先想着接近宋家兄妹,态度过分热络了些。可是除了一时冲动缠着宋千夏道歉外,自个儿也没干伤天害理的事。
这回宋千夏被推出来,犹豫片刻才答应竞争班长的位子,说明她对她有点成见,但没到你死我活的程度。
未必真的想当班长。
今晚她摆弱势,只想低头道歉以退为进的。没想到宋千夏对她防备得这么严实,软硬都不吃。
也没想到宋千夏家里头人人宠着,寝室里个个护着,下个楼梯还能成了师姐们的掌心宝?
走得什么狗屎运!!
女同学们犹在逼问她为什么不说话。林代晶委实难以下台,信口扯来一个谎:“没什么,我们有过小别扭,想找她道个歉,明天中午请她吃顿饭而已。”
“就这样啊,没劲儿。”
“我还以为要为南培吵起来,记不记得86级那两个,就差在楼梯上扯头发打起来。最后还是不要了,一个失魂落魄要死要活,一个干脆出国念书去了。”
“南培的糟蹋事我听了八百回了,不说了,赶着接热水。”
没戏可看,大伙儿百无聊赖散去,剩下那个师姐拍拍阿汀的肩问:“你住几楼?”
“五楼。”
“那师姐再给你说说,南培那坏痞子的手段。你自个儿记着,省得不明不白中他的招数......”
“好。”
阿汀开开心心跟着师姐上楼去。
全部散了。
剩下林代晶孤零零站在那儿得不到半个眼神,脸上被盖过巴掌似的火辣辣的疼。弄不明白这宋千夏究竟是哪路的灾星,亲近不得算计不得,总挡她的路!
难道班长的事儿就这么算了?
不行!
摸摸口袋里为数不多的生活费,林代晶默念着舍不着孩子套不住狼。狠下心来,扭头跑向小卖部,拿出大半的钱买糖果零嘴儿,结账的当儿浑身滴血。
她决定用这些收买同学们。
很不巧的是,热爱扫荡小卖部的徐洁后脚走进去,发现自个儿爱吃的果干全卖完了。立马大小姐脾气发作,怒气冲冲质问老板娘:“不是说好我要买,每晚都给我留着的么?五毛钱订钱你都收着了,这才几天你就骗人,给我赔钱!”
老板娘呐呐:“前两天你放学就来了,今天八点还没来,寝室都要关门了,我以为......”
“以为你个头,赔钱!不然我让你坐大牢!”
这还能坐大牢啊?
徐洁早提过自家哥哥是大名鼎鼎的大律师,老板娘怵她,怕惹麻烦,忙道:“我真给你留着,就是刚有个女同学跑过来把东西全买光了。这样行吧,我现在就去把她追回来,麻烦她把果干退了。”
“别人买过的玩意儿我才——”
脑中灵光闪过,回忆起眼角走过的白影子,徐洁拉着老板娘问:“那人长什么样儿?”
“长头发有点黄,白裙子。”
“是不是一把骨头要死不活的鬼样?”
祖宗啊哪有人这样说人家大姑娘的,这不诅咒人么?
老板娘敢愁不敢言,连连点头:“是她,买了不少零嘴儿,掏钱的时候又很舍不得。我怕她的钱来路不干净,特地问她买那么多吃的做什么。她说要请班里同学,我觉着她———”
是个善心好姑娘。
这话被徐洁白眼一横,没好说出口。
徐洁翻脸比翻书快,一秒傲然笑起来,勾勾手指:“电话机拿来,我打个电话这事儿就不跟你计较了。”
“行行行。”
手忙脚乱的拿电话,徐洁拨通一个号码,简略把来龙去脉说了。一口气讨要到不少好处,这才高高兴兴回寝室里。
而阿汀在快熄灯爬上床时,无意间在枕头底下摸出一封信来。拆开一看,内容是这样的:
你好千夏。
有些话我没办法当面说,你大概也不愿听,原谅我只能通过书信的方式告知你。
我出生于一个八口之家,底下三个弟弟。父亲在我三岁的时候就去世了,七岁爷爷重病在床,去年奶奶又患了痴呆症。
我家家境很差,以至于我在娘胎里落下病根,这些年来在医院花掉不少钱。这回上大学又让家里背负了高昂的学费.....
不短的一段艰苦身世诉说,视线跳到下面去,阿汀看到最关键的一段字儿:
迫于无奈我必须争取到班长的职位,争取到助学金奖学金为我的家庭减轻负担,让我的弟弟们继续拥有上学的机会。我知道你不喜欢我,觉得我别有用意。但能不能看在室友一场的份上,要是你没那么需要班长的职位,能不能让给我呢?
我会永远感激你的,我的家人也会。
谢谢。
末尾不带姓名,事实上也没必要。
林代晶本人不在寝室,阿汀把信封塞回到枕头底下,不想考虑这封信的真实度。毕竟是真是假都让人觉得膈应。
翻了个身面对白花花的墙壁,比起班长不班长的,阿汀的脑海里完全被另一件事占据了。
你是不是喜欢我。
是啊。
喜欢。
医务室里的对话不断不断的回放,想起陆珣当时就站在床边上,低头来看她。
眼皮落得低低的,只露出小半的黑沉难辨的眼珠。接着微微眯起狭长的眼,散落的焦点聚起来,利起来。犹如老虎爪子噌一声亮了出来,在光照下泛着冰冷的白。
刹那间的确生出一种,要被扒皮抽筋拆吃入腹,连根骨头都要碾碎成粉末吞进咽喉里的战栗感。
稍微有点儿恐怖。
那时候并不想被吃掉,所以下意识躲闪了。明明成功躲避开了,又不禁回想———
已经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怪物了。
是啊喜欢。
低沉的喉音近在咫尺,化作小小的舌尖,在耳垂边缘舔呀舔的,留下一串湿热滑腻的痕迹。
阿汀忍不住揉揉耳朵,再揉揉耳朵,反复确定陆续没有躲在空气里偷偷舔她。脸却仍然发起热来,连带着眼瞳水光流转,心脏砰砰砰的直跳。弄得整个世间就剩下他的声音以及心跳声似的。
“君儿。”阿汀皱眉问:”你有没有听到声音?”
“啊?”
打电话的王君,正趴在床上奋笔疾书,头也不抬地问:“你说什么声音?除了电风扇跟徐洁的呼噜声,还有别的声音么?”
书呆子不太说话,宋婷婷经常卡在关寝前回来。
徐洁捂着被子呼呼大睡。寝室里除了头顶悬挂着的两个老年大风扇,哗哗扇动外,只余下纸笔沙沙的动静而已。
她们听不见她的心跳声。
如此理所当然的事情,竟然能让人大松一口气。阿汀面壁思了又思,思不太通,隔着床杆子安安静静盯着王君看。
“君儿。”
“咋?”
傻子阿汀今晚不太对头,看样子又要来一番谈心了。这么想着,一句话钻进耳朵里:“你觉得我喜欢他吗?”
“谁啊?”纯属下意识的问了一句。
在寝室里提及陆逊的名字不太好,阿汀小声的说:“猫。”
真诚补充:“很大的那个猫。”
“管他大的小的你不是一直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