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他还要继续等下去么?
张大刚不知道了。
林姐给宋菇出了一个主意: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这筐破草运去县城中药铺子里头试试。
“不去河头?”
宋菇蹲在坑里虚弱地说:“县城太远了,来回天黑得看不清路了,万一遇上事怎么办?”
“河头那铺子跟林雪春一家子勾连上了,能给你好果子吃?再说了,活了半辈子的老女人能遇上什么事?”
你以为你青葱小姑娘,招人惦记呢?
不料宋菇真这么觉着。
“林姐你就算了。”她抱着肚子嘀咕:“我走在b城街上,别人还把我认成婷婷她姐来着……”
林姐无声冷笑两下,让步:“那把我家男人带上,成了吧?”
宋菇又问:“城里不收怎么办?”
“上策不行有下策,八字没一撇唱什么衰?”
门外林姐没好气地催促:“你到底好了没?再拖拖拉拉的,县城里头关门了,一毛捞不着!”
“好了好了,马上就好。”
话音刚落,里头传出一串响亮的屁响。
脏死了。
院子里的男人,正把宋菇筐里‘破草’往自家筐里藏。林姐朝他使个眼色,他点点头,铺上厚厚的稻杆子,一会儿就说成煤炭,运给城里远方亲戚的。
半晌之后,载着两妇女两筐的三轮车走出日暮村。
与此同时的宋家小屋,热菜出锅正在上桌。
“你们仨下午跑山上玩去了?”
日暮山曾经给瘸子提供可趁之机,林雪春厌得紧,“满山猎狗有什么好玩的?‘学习之余多休息’又是谁说的鬼话?不怕别人笑话!”
宋敬冬摸摸鼻子。
“我就知道是你!”
胳膊直接挨了一下:“数你年纪大,不好好盯着他俩做功课,带头贪玩起来?你在学校里是不是也这个样?是不是成天溜出去玩?!”
林雪春说着还提起扫帚。
人高马大的宋敬冬满院子逃亡,非常无辜:“我没有,我连情书都没拆过两封,学校里就没人比我聪明还用功。妈你别自管自瞎说成不?”
“情书??”
林雪春追杀更起劲:“大学没念完就拆情书,我看你心思不在学习上,光惦记着漂亮姑娘,还不让我说了?老娘一把屎一把尿养你这么大,说两句不行,你想翻天了是不是?”
“哎呦我的妈。”
宋敬冬无辜到飚王君的必杀台词。
“人家非要给我递情书,我能怎么办?要怪只能怪你把儿子生得太帅,小姑娘就是肖想他。”
“少往自个儿脸上贴金!”
“我这是往你脸上贴的!”
mǔ_zǐ俩打打闹闹,落在陆珣眼里,这就叫做单眼皮自有双眼皮治。
今天他抓了好多鱼,阿汀就做了好多鱼。有鱼胶蛋卷、茄汁鱼排还有松鼠桂鱼。
陆珣坐在椅子上看热闹不嫌事大,顺便伸手掂一块炸鱼排丢进嘴巴里。酥酥脆脆的皮,嫩嫩软软的肉,绝对是世间少有的美味。
他又掂一块,在猫鼻子面前晃来晃去,惹得它快要生气,再丢到地上去喂它。
农村里不给猫狗喂肉,大多剩菜剩汤搅一搅,饿不死就成。像这样光明正大给粮食,既是‘浪费败家’,又是‘散财’,代表家中福气全被挥霍光。
宋于秋看见了,没说什么。
小黑猫吃完一块肉,双腿巴着陆珣还想要。但陆珣犹如爬上桌子的猫,光顾着自个儿偷吃。
这幕他也看在眼里,拿一块鱼排对半掐,他一半,给它一半。
“喵。”
猫舔舔他的手指,低头吧唧吧唧又吃起来。
“还没吃饭,不能偷吃太多。”
阿汀远远说了一句,铁勺捞起满满一大碗的海带豆腐汤。双手碰一下,烫得慌,四下里找抹布时,陆珣站到她身后来。
阿汀误会他,想趁热乎抢先品尝豆腐汤。
“还很烫的。”
她往后仰头说:“现在还不……”
他把好吃的鱼排塞她嘴里,两条手臂经过她,把那碗让她感到棘手的汤给端起来,放到桌子上。
不太怕烫的样子。
但阿汀还是稍稍蹙眉,要他把手伸出来看看。
你看呗。
陆珣无所谓地摊开两手,任她在灯光下仔仔细细翻看。
吹吹就不疼了。
宋敬冬说过的话忽然回响,陆珣懒洋洋地吐出两个字:“吹吹。”
阿汀抬头:“很疼吗?”
迎着这双清澈的眼睛说谎,是很考验良心的。好在陆珣认真做人不太久,语数英乱七八糟,良心品德更少得可怜。
好疼哦。
他在她面前稍微点一下下巴,完全符合他高傲的性子。这谎也就撒得真,阿汀信了。
领他去冲水,问他还疼不疼。他点头,她果真低下头来给他小心翼翼地吹吹。
莹润的侧脸在灯下柔软到不真实,绒绒的可爱。眼睫稠密,盖下一层浅浅的影子。
立志于阻止陆珣阴谋的宋敬冬看见了,立即低声叫道:“妈!猪又来拱咱家小白菜,再不拦可就来不及了!”
什么?!
林雪春当机立断转回头,扫帚冲向不知好歹的猪,气势磅礴往回走。
半路不小心,差点被竹筐绊倒。
“这什么玩意儿?”
林雪春蹲下身,把散落一地的黄连塞回去,“山上弄来的?你们就为这个上山玩去?”
兄妹俩不约而同地看向对方。
担心爸妈无法接受,草药能赚钱的事,本来打算今晚详细告诉他们的。既然被提出来了,那么就提早说明吧。
“其实……”
宋敬冬说话有条理,很快把人参卖钱、中药铺子结契约的事一一道来。至于什么时候挖来的人参……
陆珣面无表情装不知道,宋敬冬揽在自己身上。
连带中草药知识,全推到书本就行。
林雪春本来半信半疑,直到阿汀哒哒哒地下楼,拿来雪花膏、珍珠霜、鸭蛋粉、两双新鞋以及大面额的钱,她连忙把屋门给掩上了。
“这玩意儿值这么多钱?那不是比书法还厉害?”
山上的花草刷新她的眼界。
“你们拿这玩意儿有没有被神婆瞧见,她有没有拦你们?”
神婆原先不住山下,金盆洗手后搬到山下一住十年。无论你何时去,她总在院子里休憩,放该放的人,拦该拦的人。
大伙儿常去山上拔猪草,这神婆不管。大龙家种植果树她也不管,但每回大龙爸想往下偷运毛桃,花费心思不少,第二天神婆照样找上门,要他交出八成桃来。
大龙爸不应她,便打第二日开始走霉运,直到老实上交毛桃为止。
这两人的交锋年年持续,神婆便渐渐被称为守山人。
人人都说,不经她同意拿走山的东西,会被她下咒,轻走霉运,重则家破人亡。
林雪春在城里住过,不算特别迷信。唯独牵扯到儿女,不愿冒丝毫风险,问了又问:“神婆没说什么?没找上门来要东西?”
阿汀连连摇头。
不知神婆究竟有无神力,她想起那天夜里,神婆奶奶柔声让她‘去吧去吧’。今天下午下山,神婆也只是淡淡看了两眼,不说话。
应当没有问题。
宋于秋读到初中毕业,低头看着契约,破天荒开口问:“这事有谁知道?”
兄妹,陆珣,王君,这边满打满算四个人。
猫喵喵两声。
行吧,猫能算半个知情者。
屋子里沉默半晌。
前有陆家留下大把钱和粮票,轻飘飘地仿佛丢弃几张树皮纸;后脚自家儿女突发横财,得到中药铺子的认准。
财源滚滚的日子仿佛近在眼前,林雪春百感交集,冷不防宋敬冬说:“小姑好像知道了。”
“我们卖草药的时候,小姑还没回村子。应该是有人告诉她的。”
由此可知,另外至少还有两人知道。
宋菇玩偷师学艺的坏招数,说明她们那边与他们对着干。
“而且……”
宋敬冬言简意赅把他们下午的算计和盘托出。默默做好挨打的准备,瞅着老妈子的脸色说:“宋菇被我们坑了一把,明天多半上门闹的。”
“闹什么闹?”林雪春瞪眼:“她自个儿满肚子鬼主意,正经事一件不做,有脸上老娘面前闹?看老娘再打碎她两颗牙,滚到b城再补一次!”
女人间的仇恨往往比男人更深。
宋敬冬想:宋菇与自家妈不共戴天,这次涉及金钱利益,估计更不肯善罢甘休。
一个宋菇不足为据,麻烦她背后的老爷子与老太太。他仔细思量过,要是大屋团结起来逼他们交出草药法子,不值钱的常见草药给就给了。
反正他们还得通过小屋,通过阿汀筛选品相再送去中药铺子。
需要爸妈做的,只是出面谈价钱。
小屋不做顺水人情,得从中抽钱。不管三分五毛,重要的是作出姿态,他们不是任由大屋拿捏的。
“要是他们再把这事捅到村长那……”
“那老娘拿起菜刀杀他们家里去!”
林雪春怒而拍桌,“一个个的就是见不得咱家好,尽想着吸血抽骨!我算是看明白,就陆珣他家那点事,这两天人人围着我问,他们家有没有给留下好处。草药这事成真,他们不得把山给拆了,把路给踩死?”
人是被利益驱使的动物,这点宋敬冬早有预料。
“没事没事,妈你别动气啊。”
他安慰道:“真到那地步,只要找村支书……”
“分家!”
林雪春突然语出惊人,四座寂静。
她这人虽然脾气来去匆匆,但来时真是排山倒海。否则常人生气,有胆子对着公公提菜刀?
平日里她敢让宋于秋洗衣服,敢让宋敬冬烧饭做菜,还咬牙供儿女上高中,放着中专看都不看一眼。也说明她骨子里是个‘大逆不道’的女子,区区分家不在话下。
冬子在外上学,阿汀也去县城念书。
左右牵连不到儿女,林雪春不怕乡村农妇的指点说道,她转过头去,看着宋于秋。
“大屋欺负咱们家哑巴,明里暗里占便宜不是一两次了。就拿田地说话,我累死累活干得最多,怕来回耽误时候,大清早出门直接带上前晚的剩饭剩菜。”
“也就今年阿汀这丫头终于懂事点,早上起来给我备点好的。不然搁在前两年,我中午只有馊的饭菜。”
“你再看看大屋,大鱼大肉吃香喝辣,人就在一个田地里,你爸硬没让我过去分口吃的。好像怕我占便宜是的,只有你妈看不过去,私底下给我塞点,不然我现在死了还是活着,真说不准。”
她很少抱怨的。
自家男人沉默寡言,儿子过分早熟,女儿不谙世事。全家的重担好像落在她一人身上,平时在外受委屈,回头不知找谁诉苦。
这下是真的委屈了,不称公婆,拿你爸妈来划分,表现她的心凉。
“上回宋菇闹咱家的酒席,我给她撂过狠话。再敢找麻烦,我铁定把这家分了。现在我就问你宋于秋一句,你老婆孩子受的委屈够够的,这个家你敢不敢分?!”
宋于秋面色淡淡,垂下眼皮:“你坐下说。”
林雪春越说越生气,已经一脚踩上八角凳,犹如鼓动大伙儿武装对付日本小崽子的女英雄。
“妈你冷静点。”宋敬冬起身拉她:“分家不分家的,我们一家人好好商量就行。”
阿汀点头,眼带不安。
林雪春还是直直瞪着宋于秋:“我就要你的准话,分不分?”
这事来得更突然,犹如晴天一声霹雳响。宋于秋的性子与林雪春截然相反,做事说话要在脑子里过上三遍,以免粗心差错。
他习惯性沉默,想了想,闭合的嘴唇刚启开——
“不分算了!”
林雪春已然夺门而去。
阿汀急忙去追。
分家不分家的陆珣压根听不懂,他没家,不觉得这是多大的事。瞧着阿汀跑出去,他才站起来。
不过宋敬冬拦他:“让她们说说话,你就别去了。”
他面上表情稀少,双眼沉甸甸的,与平日玩笑时不大一样。
陆珣慢慢坐了回去,还是满桌子的鱼,却骤然失了吃肉的好心情。
他丢下筷子。
漫不经心支起下巴,望着门口,要等阿汀回来再开饭。
作者有话要说:啊啊啊啊啊啊这年头字数是不是不经算!!
不知不觉就八千字了这是为什么呢?!(一定是因为人物太多了,一家四口加陆珣加猫!!
我觉得我写的挺认真必要的,不过也许只是我这个逻辑强迫症+话痨的角度(?)要是你们觉得水了记得告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