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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约定持续了七年,龙渊与那桃妖儿整整争了七年。
一开始,桃妖见公子寒寂寞,偶尔给龙渊捎个口信,让他来探视一趟,后来公子寒适应了山中生活,桃妖就不肯放人进来了,若龙渊不守约定,那桃妖便以公子寒的性命威胁,收敛院中妖气,连累他大病一场,反复几次,龙渊就真的不敢来了。
什么都不在意时什么都不怕,后来认识了他,有了让人要挟的把柄,怎样做都是错,甚至不得不亲口告诉他,如今后宫佳妻美妾成群,膝下渐添儿女,公子寒那时正在绣衣裳,闻言挤出一丝笑容,说:甚好,热闹些。
攥在手中的唯一希望是那憨儿曾经诚挚如赤子般的心意,告诉自己,如同山顶青松和云间皎月,说不变的就真的不会变,只是时光不过弹指,就连当年的少年,不知不觉也老了。
龙渊从公子寒的小院冲出来,沿着蜿蜒的山路向上攀登,一直走到山间溪流的源头,视野豁然开朗,耳畔渐渐出现轰鸣的水声,两屏青山之间,一道白练般的瀑布从高处倾泻而下,流水飞珠溅玉,在瀑底冲出一个深水寒潭,积满了便从山石豁口溢成溪水,潭边长满桃树,树底遍生绿草青苔,被潭水浇灌的极为茂盛。
此时已是秋季,桃花却毫无颓败之势,甚至比山腰开得更加旖旎而冶艳,千万棵碧桃只花不叶,一朵朵一蓬蓬纯粹的红,层层叠叠的花海涨满了眼帘。一名粉衣少年如花瓣儿般轻盈,足尖点地,临风立在一块长满青苔的巨石上,居高临下看着龙渊。
仿佛已经等待多时,目光毫无畏惧。
少年的声音也如外貌一般清爽,干净而冷冽:“帝君,你违约了。”
龙渊的眼底闪过恶意的寒凉,铮的一声抽出长剑,几乎脚不沾地的飞身至那桃妖身前,凌厉剑气直朝他眉间刺去,厉声道:“一切我都按你说的做,你说惜他护他,便是如今这副样子?这几年你又履的什么约?”
少年的黑发被劲风激的向后一扬,一挥袖子,轻盈的闪身避开,答道:“我怎会亏待了他,若不是我,在这山里饿也饿死了他!只是他总放不下你,忧思伤身,我有什么办法。”
说罢身形快如疾风,寻了另外一块石头站着,眼中添了怨毒:“你不要再来,你来,他总要惦记你,你若一直不来,他就不再想了。”
“妖孽不知悔改,我怎能容你!”龙渊几乎气结,再不跟这不开化的妖讲理,手腕一抖,万千杀意化作剑气,以破云之势朝那少年直扑而去。鱼肠为春秋五大名剑之一,打造的极为合手,剑随身动,杀招变幻莫测,变化外又生变化,绵绵密密的织就成一张天罗地网,凛冽剑锋快如闪电,招招要人性命。
少年右手结印,用术法不断腾挪闪避,身形过处尽飘桃花,恰好一阵秋风拂过,瀑布改变方向,斜风卷着细细的水雾朝人扑来,兜头兜脸的白雾把人裹在里头,一时风动花舞,剑气势如疾雨,两人斗得衿带飞扬。
不过十招,那桃妖已经明显处于下风,动作越来越慢,几次险些被刺中心窝,不得不曳水逃跑,狼狈的找了一块向水潭里伸展的石头稳住身形,隔水朝龙渊喊道:“你若杀了我,凭公子寒现在的身体,不出三日定命丧于此!”
见龙渊没有追来的意思,重又曳水返回离他一丈远的地方,用术法修复被划破的衣裳,倨傲道:“每回都来找我来撒气,打赢了又怎样,你赢一万遍也没本事保得他平安,性命对于凡人意味着什么,你做过人,应该比我清楚。”
接着一眯眼睛,笑容如往常一般甜蜜而纯真:“就算他死了,骸骨埋进土里,养的也是我的枝枝叶叶!如今,你是要他死,还是要他活?“
龙渊的长剑泠然落地。
“我真的喜欢,你让给我吧。”桃妖低头道。
他说这句话时的表情极其率真,仿佛索要的不是一个大活人,而是一件瓷碗,一本字帖,或者一条新打来的鲜鱼。
龙渊的怒火随着那逐渐停歇的花瓣冷了下去,心中生出无尽悲凉,忽然忆起,许多年前,自己面对年少的公子寒,也是这般不懂相思为何物,糊里糊涂答应了一句话,简简单单要了他的人,本以为只当手中添了一件玩物,却不想赔上一生。
熟视无睹过,新鲜甜蜜过,恨不得将对方挫骨扬灰的占有过,如今满盘皆输,只剩下一个念想。最好笑的是,想当初那老仙儿提醒其中利害,还自负的以为这世间的风流故事,尽是笑谈。
“好好待他。”
龙渊将长剑收回鞘中,疲倦的拢了拢鬓发,随手一拨竟寻到几根白发,不由一怔,心道老的何止公子寒,自己也已是不惑之年了。
再一抬头,只见公子寒正拎着一只空木桶上山来,拐过最后一道弯,看见龙渊握着剑站在潭水边,身上那件纹采辉煌的华贵鹤氅落满了花瓣,潭边的平地上,到处是削断的桃枝和翻起的烂泥,像刚遭了灾。
公子寒站着看了一会儿,唇边浮出一丝讥讽的笑,道:“我当是去了哪里,原来在这儿练剑,午膳快好了,山里没什么好东西,要是不嫌弃就吃了饭再走。”
他看不见站在旁边的桃妖,径自绕过龙渊,慢悠悠的把木桶丢进潭中汲水,一桶满了,放在地上试了试,竟拎不起来,蹲身倾了半桶,感觉差不多了,擦了擦额角的汗,双手握着木桶的提手,弓着腰踉踉跄跄的往回走。他瘦的脊柱都突出来,每走几步就停下歇一歇,山风吹着那一头半白的长发,佝偻的背影如同一位花甲老人。
龙渊被这骇人的场面惊的失了魂魄,半天才回过神,追上去要抢他手中的桶,公子寒不肯,推搡间掉了木桶,刚汲的潭水哗啦一声尽数洒了,空桶骨碌碌滚出去老远。龙渊去捡,公子寒拦住他,淡淡道:“陛□子金贵,粗活我干就行,习惯了。”
“你别动,我来。”龙渊推开公子寒,不想劲使大了,公子寒瘦弱,被他一推,险些跌进山路旁的灌木丛里。
龙渊无措的站着,手中捧着空桶,不敢动了。
见水打不成,公子寒叹了口子,接过木桶,磕了磕边缘的泥就要下山,刚走了两步,龙渊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强迫他转头,颤声道:“你生我的气?”
公子寒想了想,忽然笑了,依旧是很和顺的模样,道:“你看这水。”
“水?”
公子寒点点头:“我这一辈子,就像刚才打水一样,到头是一场空,若真要生气,大概能活生生把自己给气死,这么多年糊糊涂涂的都过完了,如今还计较什么。”
“倒是陛下你,这些年脾气越来越差,还是收敛些吧,再诚心待你的人也有厌倦的时候,不知你现在的枕边人如何,我已是懒得再哄着你了。”
公子寒拨开龙渊的手,回头望着他,两人一前一后站在山间的台阶上,龙渊站的高,公子寒抬头看他,只觉得他衣上一重重繁复的章纹和佩饰华贵的刺人眼睛,模样还是好看,这几年添了年纪,下颌不似从前尖了,眼睛也不再上挑,曾经的冷艳尽数化作帝王的端正和威严,一举一动都带着不容抗拒的威慑感,仿佛一棵老松,饱经风霜而知苍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