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船的头几天,两人还处于焦躁之中,但是久而久之,船上既有黄种人搭讪,又有喝得酩酊大醉的白种人瞎搅和,一来一去,自然也就没了急切心思。
文寿是爱玩的,经人牵了鼻子,起先看着关鸿名的面子,还推掉了几次夜里船肚子的酒会,次数多了,干脆拉着关鸿名一块儿去了:“大哥,左右发愁也没有用处,回去再操心吧!”
关鸿名被他一拉着,嘴上还有些抗拒,却依旧随着文寿,下了甲板。
这是关鸿名头一次来这酒会。
船舱里头吊着顶昏黄的灯,常年不换,边角儿使得发黑。底下约有四五十人,挤挤挨挨的,说着各地儿的方言土语,呼出来腾腾酒气,向上一汇聚,冲得关鸿名睁不开眼睛。
关鸿名下意识地攥紧了文寿的手:“这地方……”
话音未落,几名年轻亚洲面孔见了文寿,立刻聚拢了过来:“文寿,你来了!”
关鸿名在文寿身后打量这几人,皆是朴素打扮,手上老茧厚重,是多年做工的佐证。
文寿向后侧了身,介绍道:“这是我大哥。”接着向关鸿名低声道:“这是我在这儿认识的几个朋友。”
关鸿名上前握了手,打过招呼,便接着被文寿往里带。
文寿附耳在旁:“刚刚那几个,都是当了身家换船票,回国找活儿干的。美国呆不下去啦”
关鸿名听罢,心底立刻有些同情,又听文寿道:“大哥,你看看,在这儿的人,心里都揣着事儿,借酒消愁呢。”
关鸿名眨着眼,环顾四周,只觉这冲天的浓稠酒气也有些悲惨气息了。他皱着眉毛一笑,末了也捞了一瓶酒来,慨叹道:“同是天涯沦落人。”
文寿看他总算开了金口,不再是愁云惨雾了,心下大喜,立刻拿了杯子,拖着关鸿名去了灯光不及的舱边儿昏暗角落坐下,这杯子洗得不干净,酒一倒进去,浑浊着,发了棕红色:“来,大哥,喝了吧,等回了家,可就没这么快活啦!”
关鸿名本来不爱喝些洋酒,此刻却经不住文寿的引诱,加之舱内气息融融,胸中阴郁团团,到最后,竟也喝得有些大了舌头。
文寿小心提防着,却也不劝他少喝些大哥憋屈得厉害,何必去劝,让他尽兴去吧。
关鸿名喝得脸上微微有些热,打了个忘却烦恼的嗝儿,软塌塌地伸出手,摸上了文寿的脸,左摸右摸,覆上了他的眼睛:“文寿……”
文寿看他喝得熏熏然,偏过头,发了笑:“大哥,做什”
话音未落,他眼前黑暗着,只觉嘴上温软地一热,接着便见了光明:关鸿名瞧着酒杯,脸上也不知为何而红,扬起脖子又是一海口,这才放下了杯子,面朝几近立地成佛的文寿,有些不好意思,却露出了笑来:“回了家,也不知有没有机会了……”
船舱里头无人注意这儿的惊天动地,依旧是混乱地各自快乐着。
文寿轻轻地咽了一口唾沫,抓紧了关鸿名的手,眼眶在黑暗里又擦了红:“大哥,你……”
谁知此时,关鸿名陡然推开了他,脸色一时涨得发紫,还未等文寿心扉轻启,关鸿名倒是嘴巴先张开了:他本就对洋酒不大适应,此刻船舱摇晃,他弯下腰,终于呼啦啦地开始呕吐了。
这么一吐,倒没引起什么骚动,毕竟在这地方,天天都得有人吐的。水手闻着味儿来一瞧,见怪不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