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的情况仍然在观察中,我本想过些天再做出诊断。我把会诊的时间定在了明天,所以今天我想和李再谈谈,先得出初步的结论。李昨天很安静,除了不愿意说话,晚上睡不好觉之外,他没有表现出异常之处,但我看过那些自残的照片,他一定经历了非同寻常的痛苦。
下午,我把李带到休息室旁边的小房间里,让他坐在沙发上喝加了牛奶的红茶,吃果酱馅的小蛋糕。他果然很喜欢,喝了一杯奶茶以后眼睛变得亮晶晶的。我问他:“你是什么时候到英国的,喜欢这里吗?”
他摇摇头:“一年前。这里的人很有礼貌,但是都非常冷淡,没有人帮助我。”
“是不是在学校里交不到朋友?”我试探着问他。
他像大人一样叹了口气:“林医生,他们不愿意和我说话,老师不关注我,尽管我会英语。我总是在学校里打瞌睡,后来,我被退学了。”
“为什么要在课堂上睡觉呢?”我尽量说得轻快一些,“晚上不好好睡是不对的哦。”这句话居然明显让他不舒服了,他忍耐地看了我一眼,低声说;“可是克莱娜根本不让我好好睡觉。”我真的吃了一惊,“她是怎么不让睡的?”
“她每天晚上都在不停地找机会责骂我,说我做的一切都不对,我握叉子的姿势不对,洗碗太慢,地擦得不够干净。我跪在地上擦地的时候,她就站在我背后,经常狠狠地用靴子踢我。”李慢吞吞的说道。
“你是说,她让你每天跪在地上擦地,然后同时还打你?”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乌黑的眼睛里明显出现了后悔的神色,轻声说:“林医生,我可能不该说这些。但我不知道这一切怎么了。父亲说英国很好,我该来这里受更好的教育,我答应他我会努力。可是到了这里之后,克莱娜每天骂我,说我什么都不对,不停地让我认错,向她道歉,每天不到一两点不让我睡觉。然后我清早要去上学,这里的同学不理我,我也没有力和他们相处,我老是又困又累,害怕回家。我的作业没有时间写,老师让我退学。克莱娜开始天天说我是疯子,对邻居说,当着我的面说,背后也说,说她快被我逼疯了。我觉得自己没有疯,可是克莱娜天天说我已经疯了,没完没了地逼我承认。她就像换了个人似的,在北平时她从来不这样。”
“当人们出现心理上的病症时,他们自己通常确实感觉不到,周围的人反而有感觉。”我当时脑子里一片混乱,各种可能性飞快的闪现,习惯性地从医生的角度说话。然后我马上明白我说错话了,李的脸上出现了绝望而受伤的神情,迅速地说道:“我知道没有人相信我,是我疯了。林医生,我想回病房去好吗?”
他的一切反应真的很正常,那一刻,我感觉到是我的职业习惯蒙蔽了我的本能,我应该相信他说的话,他一定受到了虐待。我坐到沙发上他的身边,轻轻抱住他,对他说:“听我说,李,你说的每句话我都相信,她还怎么对你了,你告诉我,我会想办法帮助你。”我希望挽回他对我的信任,但是已经晚了,他的表情动摇了一下,又立刻恢复了平静:“我没事的,只是有点累了,我能回去吗?”他不理我了。当我试着还想继续话题时,他开始显得非常焦虑烦躁,用手指揪着沙发的绒布面,用力撕扯,像是再也无法忍受这一切继续下去。我只好把他送回病房。
直到现在我还在后悔自己那句话,我感到内疚,甚至觉得自己欠了李什么。明天要会诊了,我得做些准备。我该顺着今天的话题继续让李说下去,可是不行,我得和他单独谈,明天就应付过去好了。其他的病人还算稳定,班克斯先生今天来复诊,他出院三个月了,他已经不再总是戴着手套,害怕把烧伤后的疤痕露出来。他曾经遭到全身百分之四十三的皮肤烧伤,伤口好了,心理上却因为不能适应伤痛和疤痕出了问题。他说他准备做一次环绕英伦三岛的巡讲,讲述自己克服烧伤和复健的经验,这样确实有助于他的心理康复。
5月20日星期三
今天下午三点,李默梵被带到了诊疗室。他独自坐在一张单人沙发上,怀特医生、诺尔顿医生、西蒙医生和我坐在他对面,正好是一个扇形。
我开始提问:“你是一年前到英国的,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