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安化王府
月历七月初,正值夏末秋初。
安化城里降过一场雨,冲走大半暑气,显出几分秋日清凉。
安化郡王府的主院里,几个大丫鬟手里拿着竹篾扫帚,刷拉刷拉地扫着青砖地上的水洼,将渗不下砖缝里去的浮水都扫进墙根下的导流阴沟里去。
这活儿又累又脏,往日都是分派做粗活的小宦去做,今日却是主屋伺候的几个大丫鬟争着抢着上手,就为了借这机会,听听主屋里的热闹。
此刻主屋里男子的厉声数落、女子的哭闹之声缠作一团,两个未当值的大丫鬟都被引了过来,一过穿堂便向扫积水的几个同伴小声打听:“这是怎的了?王爷怎至于对郑娘娘都发这么大的火儿?”
这话倒不是说郑娘娘有多受宠,不会惹王爷动怒,只不过阖府尽知,安化王性情温雅,又素爱读书,尤其近些年迷上了临摹籀篆墨迹,性子愈发斯文和顺,一年也难得见他发怒训一回人,如这般对人大声喝骂,都是这些年少丫鬟们平生头回听见。
且郑侧妃如今已是王府妃妾当中仅存的老人了,担着侧妃的名头却有着近乎王妃的体面,平日对王爷也是恭顺小意,等闲不该会惹王爷动怒才对。
“还不是因为榧园那位主儿的婚事?”因郑侧妃今日带来的随身下人都等在堂屋,跟前没有外人,一个扫水的丫鬟就毫无顾忌地显露出鄙夷之色,朝东边努了努嘴,“说是前日王爷于寿宴之上,看中了一个宁夏卫的年轻军校,想招为女婿,将榧园那位嫁过去,郑娘娘这就跟王爷闹上了。”
新过来的两个丫鬟俱是了然,其中一个亦是鄙夷嗤笑:“可见郑娘娘嘴上不认,心里打的还是那种主意。”
所谓“那种主意”,此时主屋里的安化王也同样猜着了。
他难得一次动了大气,脸色通红地指着郑侧妃切齿道:“你别当我猜不透你打的什么主意,你想叫奕岚也学那些宗室女儿一般,随手招个仪宾放在家中当摆设,另养上几个面首,成日花天酒地胡作非为?我教你趁早死了这条心,别人家的女儿如何我管不来,我朱的女儿就决计不可如此!”
郑侧妃跪坐于地,以丝帕掩着口鼻嘤嘤哭泣,面上一副凄婉哀怜,眼皮之下却满满尽是不以为然:你嫡亲的妹妹都是恁过的,凭什么女儿就不成?
宗室不得干政,平日只可另寻他途打发时光,文雅些的舞文弄墨,结诗社,临碑帖,粗陋些的或敛财置地,或欺男霸女,纵是弄出人命官司,但凡不涉政事,朝廷就多是含混了事。
因着朝廷纵容,近年来宗室子女行止愈加放荡无形,不但男子不肖,郡主、县主、乡君们也多有放浪形骸者,如安化王所言,招个仪宾做摆设,另养面首花天酒地的并不罕见。只消不弄出太过出格的丑事,朝廷也无心理睬。
那些仪宾都是小民家招来的男子,空担着一个丈夫的头衔,地位却连寻常人家的入赘女婿都不如,哪里管的来自家的皇室媳妇?
郑侧妃听多了宗室女儿的自在传闻,一直艳羡不已,想着自己出身所限,只能一辈子看夫主脸色熬日子,自己女儿总能好过得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