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求自己不能对那个批评了我的人生气丶并要求自己去感激对方。
我始终希望自己能够不要把别人给想坏了,这份要求,却又成为了我内心煎熬的元凶。
或许,自幼各种事件的累积,更导致我成为一个极为自卑的人。虽然我内心深处深刻地明了着自己美好的特质,但,因为潜藏的那份对於自己真实样貌的不安,我总是轻易地怀疑自己。
在升上大学以後,我就极力地希望自己能有所进步,不再需要靠外界的肯定去认可自己。
然而,进步的路程,是缓慢而艰困的。
一开始是从音乐的部分着手。
原先,我的演奏是极为害羞的。
我整个人蜷缩在舞台与观众距离所创造出的保护膜里面,身体是紧缩的。
那时候,我的音乐是微弱的,连同我的肢体语言带出了我的卑微以及自信的缺乏。
认识温承学姊以後,她一直很努力地帮助我扩展肢体丶把自己的气场和内心丰富的情感向外延伸。
学姊曾经说过,其实我的音乐里头有极强的音乐性。
当我自在的时候,尤其是自己在琴房练习或是有信任的人在身边时,我可以百分之百地信任自己丶身旁的亲友,以及演奏的环境,把我音乐里头的情绪放到最大丶感染他人。
可,当我在舞台上,又会缩回那个过度在意他人言论的林子亮,导致我内心彭湃的乐音与想法,无法忠实地呈现在观众的耳里与心里。
这也和自信有关。
最近,我已经可以在有万全心理准备,也就是做好自我精神喊话的情形下,全神贯注投入於音乐当中,甚至到了教授和其他同学吃惊的程度。
後来,我也开始训练自己在日常生活中,要更能听见自己的声音丶更加温柔地对待自己。
不过,这一点,我还在努力。
时间很快来到中午。
一直到现在,中午我仍然是自己一个人到外面吃。
并不是何书语没有再询问我要不要吃他准备的午餐,而是在这一点上,我始终感到不好意思,不希望何书语觉得好像我在占他的便宜。毕竟,已经每次都喝他准备的苹果汁丶享用他给我的饼乾了,我不希望再多麻烦他。
不过,今天,我打算邀请何书语一起到我平常吃午餐的水饺专卖店用餐。
不为什麽,只是突然兴起了想和他多相处的想法。
连我自己也不晓得原因。
我从座位上起身,抬眼看看手中拿着不晓得是何内容的资料丶仍低着头阅读的何书语,再放眼环顾四周,发觉顾客皆已离去後,便径自走到落地窗旁,把玻璃上贴挂着的木制吊牌,转到「休息中」这一面。
接着,我悄悄来到何书语身旁,轻轻踮起脚尖,点了点他的肩膀。
何书语放下手中的资料,被我轻点肩膀的动作给拉走了注意力,抬眼看我,笑道:「怎麽啦?妳动作可真快,已经把吊牌翻好面了。看妳整个上午动也不动地在座位上,我还在猜妳是神游到哪里去了。」
最近的何书语,话变多了,也开始会对着我笑,或是讲一些不一定和书店工作内容相关的话语。和他相处,我也越发自在,更少了最一开始那种过度的毕恭毕敬以及吞吞吐吐的说话语调。
「我才没有神游哩!我是在努力思考,好吗?」我故作生气地嘟起嘴巴後,打趣地假装叹了口气,便直接切入正题:「你今天中午要不要跟我一起去吃午餐?我之前都是在一家很好吃的水饺专卖店用餐噢!超级好吃的!这样你可以顺便休息一次,不用自己煮饭。一举两得喔!」
或许是看我这麽认真邀请他而感到有趣,何书语「噗哧」一笑,佯装无奈地耸耸肩,应答:「看在妳盛情难却的邀请我,那走吧。」
步行七分钟後,我领着何书语进到水饺专卖店。
水饺专卖店的老板娘已经对我的点餐习惯了若指掌了,马上送来了一大盘台式泡菜,笑吟吟地道:「妹妹,今天老板娘请客,份量加大,让妳跟妳的——朋友一起分享唷!」
老板娘说「朋友」二字前,停顿了一下。我猜想,或许他本来想说别的词。是甚麽词呢?
说到「朋友」一词,不禁使我忍不住开口问了坐在我正对面的何书语:「书语,我们是『朋友』吗?」
何书语笑了笑,没有给予我正面的答覆。
待老板娘第二次出现时,几乎一字不差地,我和何书语同时开口点了同样口味的水饺:高丽菜水饺。
老板娘飞快地在点餐纸上记下了两份高丽菜水饺,经询问後知道何书语和我不点任何饮料或其他小菜後,便再度离去。
老板娘离开後,何书语和我相视而笑。
「我们是朋友吗?」
这句话,我从小时候便不断地询问着人们,在任何可能的时机点。
然而,被我询问的对方,不是不明所以而无法回答,就是觉得我的问题毫无意义而跳过。
这一次,虽然何书语没有开口回答我,但,他的笑容背後的涵义,我是明白的。
是的。
我们是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