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懂什么是“蜜肝药”,就推诿说:“待会再喝。你找我有什么事?”
老板说:“到我房间来谈吧,那里的灯亮一些。”
海伦忐忑不安地跟着老板进了他的卧室,大概是所谓“主人房”,比较宽大,有自己的洗手间。老板的床也比客厅的床讲究,有两个垫子,但床上也是那种墨绿色的床罩,墨绿色的被子和墨绿色的枕头。
老板让她在床边的一个桌子跟前坐下,拿了几张纸和一支笔出来,放在她面前,说:“阿姨,我想请你帮我写点东西,用英语写。是这样的,我弟弟在坐牢,现在美国政府要把他赶回中国去,你帮我写个东西,请求美国政府不要把我的弟弟赶回去…”
这下把海伦难倒了,她从来没写过这种东西,而且这事关重大,如果写得不好,把他弟弟的事耽搁了怎么办?她为难地说:“这个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写”
“你不是‘斜’英语的吗?”老板奇怪地看着她,“benny说你肯定会写”
她想,既然benny这么信任她,已经钦定她为刀笔吏了,那只好写了。她问:“你弟弟…他犯了什么法?”
“我怎么知道?他是个傻呼呼的嘛”
“你不告诉我他犯了什么法,那这个东西怎么写呢?”
老板犹豫了片刻,说:“你不用写他犯了什么法耶,你就写他不能回大陆去,回去了就会受到中国政府迫害”
海伦越听越怕了,这种事怎么能随便瞎说?她的孩子还在中国,她自己以后也可能会回中国的,如果中国政府知道她这样诬蔑他们,不找她麻烦?她问:“为什么他回了大陆就会受到中国政府迫害?”
老板说:“哎呀,阿姨你真的是太傻呼呼的了,我怎么知道他为什么会受中国政府迫害?但是说当然是要这样说罗,
不这样说,美国政府就把我弟弟赶回去了。”他见她还是胆小地看着他不动笔,就说,“哎,你这个傻呼呼的,我跟你说不清楚了,叫benny来跟你说吧。”
老板拨通了餐馆的电话,把听筒交给海伦。
海伦问benny:“老板到底是要我帮他写什么?我一点都不懂,不知道该怎么写,你为什么不帮他写?”
她听见benny在电话里说:“我那里会写英语?我好多字都不会拼的嘛。你就这样写,用他老爸的口气写,就说我在中国的时候,是广州一家工厂的党委书记,后来我认识到了中国共产党的真实面目,就退了党,移民到了美国,现在全家都在美国。james是我最小的儿子,是在美国长大的,他因为年少无知触犯了美国法律,但他愿意改过自新。如果你们把我的儿子遣送回大陆的话,他就会因为我的问题受到中国政府迫害,所以请求你们让他留在美国服刑…”
她见他基本把草稿为她拟好了,觉得多少有了一点头绪,知道该怎么写了。她好奇地问:“他爸爸是不是真的退党了?”
“不用管那些嘛,你这样写就行了。”
“我这样写了,如果美国政府发现他没退党呢?那不反而把事情搞坏了?”
“你不用担心这个耶,他们会有办法证明他老爸是退了党的。”
她想了想,又问:“老板的弟弟到底是犯了什么法?为什么坐牢?”
他跟老板一个口气:“你不用管这个耶,你就照我说的写就行了。”
她没办法了,只好拿起笔,开始胡编乱造。她写的时候,老板离开房间,不知道做什么去了。她写好之后,老板还没进来,她坐在那里等他,发现桌子上放着几张照片,她随手拿起来看了一下,有两张象是老板的弟弟,长相跟老板有点象,但看上去比老板个子大,有一张好像是特意在亮一亮他的肌r,做了个健美比赛的动作,胳膊上胸脯上的确是肌r滚滚。
还有一张好像是前几年照的,看上去比那张“健美先生”年纪小一些,也没什么肌r。如果不是脸很像,就看不出是同一个人。
最后一张是好些个人的合影,一字排开,都象是十六、七岁的年纪,打扮也差不多,可能是当时的时髦打扮,总之就是不象老实读书的人,更象街头的混混。她觉得里面有一个很像benny,或者说很像benny的小兄弟,因为满脸稚气,跟餐馆里那个老声老气的benny相去甚远。
她正想仔细看清楚是不是benny,老板已经回到房间来了,见她在看那张照片,就拿了过去,说:“来,我来告诉你谁是我弟弟。”
他指着上面一个个子不高的男孩说:“这个就是。”说完,就把手缩了回去,把那张照片塞抽屉里去了,换上那张“健美先生”给她看,“我弟弟蹲在监狱里比在外面还好耶,他在里面‘斜’英语,还练了一身肌r,‘大只佬’了吧?”
她问:“刚才那张合影上面是不是有benny?”
“没有,都是我弟弟那一帮的,”老板气宇轩昂地一挥手,“全都进去了。”
“进哪里去了?”
“‘当盐’是进牢里去了。”
海伦有点不相信这一群小男孩全都蹲在监狱里,看上去是有点调皮,但也就是调皮而已,最多算得上混混,看不出什么凶神恶煞的地方,而且老板说得这么轻松自如,她估计是在开玩笑。她问:“你说的是真的?他们都被抓进监狱里去了。”
老板又做了个一网打尽的手势,很肯定地说:“都进去了。”
“他们为什么会进监狱?”
“他们是gang嘛。‘柳椰’的gang很多的耶,从大陆来的小孩子,一来就被拉到gang里去了,你不入gang,你就被gang欺负,你入了gang,就被抓到监狱里去了,反正都一样。”
海伦听得发愣,问:“那你也入了gang的?”
“‘当盐’罗,不过我到美国来的时候,已经十八岁了,没‘上斜’了,经常在外州餐馆里打工,比我弟弟好一点。但我在‘柳椰’的时候,也跟着大佬到到处去收保护费,谁不交钱就打谁。”
“你以前这么坏?”
“什么坏不坏,都是为了活命,我不去收钱,大佬就要打我。”
海伦担心地问:“你说从大陆来的小孩子都被拉到gang里去了,那…benny是不是也被拉到gang里去了呢?”
老板耸耸肩:“他…都是跟女孩子一起玩的嘛。”她正想问什么,老板指着桌上的纸问,“你写好了?”
“写好了,你看看行不行,我不知道该怎么写,别把你弟弟的事耽搁了。”
“我那里看得懂?待会拿到餐馆去叫benny看一下就行了。我在大陆没‘斜’过英语,到了这里都是在唐人餐馆做工,只知道几个餐馆英语。幸好遇到了包包,她教了我一些英语,所以我考过了‘公门’。我弟弟不懂事嘛,如果是‘公门’,就不会被赶回去了。”
她问:“benny到美国来这么久了,怎么还不是公民?他的英语不是很好吗?他也考不过?”
老板做了个鬼脸:“阿姨,如果benny是‘公门’,你是不是就想嫁给他了?”
“哪里,我只是问问,”她鬼使神差地撒谎说,“主要是我roommate有点关心这个。”
老板说:“lily很聪明耶,知道绿卡对她办身份没用,只有‘公门’才有用。现在的小女孩很精的嘛,肯定不做亏本生意的。她那天一来就问我们谁是‘公门’,谁是绿卡了。这样的女孩,我肯定不泡的耶。泡了也是白泡,等你给她办了身份,她就跑掉了。”
海伦想,别看老板平时嘻嘻哈哈,心里还很清楚呢,不会做亏本生意。她听老板又说:“只有benny那种傻呼呼的才会喜欢lily这样的女孩,不过喜欢没用的,又是做餐馆的,又没‘公门’,lily肯定不会要他的。”
她赶紧问:“benny说他喜欢lily?”
“说就没有说,但是什么都逃不过我的‘俺金’(眼睛)嘛。他这几天每天都把我赶出去,好在我房间里帮lily录磁带。”
她看了一眼老板床头的一个双卡录音机,问:“录什么?”
“‘当盐’是我们粤语的歌曲罗,lily叫他录,他敢不录?”
老板跟海伦两个人回到餐馆,把她写的东西给benny看了一下,他居然找出几个拼错的词和几个不地道的说法。海伦不解地问:“你说你不会写,你怎么知道我哪里拼错了?”
他搔搔头,有点困惑地说:“我自…己写不出来,但是你写出来了,我就知道对不对了。我是你们说的那个什么…眼高手低嘛。”
老板说:“阿姨,你帮我把这个打印出来,我传真给我弟弟的‘录师’(律师)。”
海伦自己还没电脑,在国内时买不起手提电脑,听说美国电脑便宜,准备到美国来了再买一个。但来了之后,发现学校电脑很多,都是联着网的,用起来很方便,而且她住的地方不能上网,她就没买电脑,按lily说的,到学校去free用电脑,free打印。
她知道joe有个电脑,也有打印机,可以借他的打印一下,于是满口答应了老板,说今天就打印出来,明天带给你。benny留她在餐馆吃午饭,她想起老板说benny喜欢lily的事,就谢绝了,开车回家去。
现在她对上班下班的路已经非常熟了,根本不用找高速标志,也不用记几号出口,就那样开着,就知道在哪里上高速,在哪里下高速。而且在高速上开车,也不会因为太快而害怕了,因为别人都开得很快,她不知不觉地也跟着开快,不看仪表盘,她常常不知道自己也开到了七、八十英哩,感觉就跟四、五十英哩没什么两样。
她一边开车,一边想心思。原来benny真的喜欢上lily了,正在忙着为lily录磁带,而lily这个对她无话不谈的口水佬居然没告诉她请benny录磁带的事,看来两个人是有了一点小秘密了。
她不知道lily是不是真的喜欢benny,她个人的感觉是如果他们两个交往一段时间又吹掉的话,伤心的一定是benny。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也许是因为benny说过纽约是他的伤心之地,使她觉得他是个很重感情的人,也许是因为lily对她讲过那几个前任男友,使她觉得lily在感情问题上是拿得起、放得下的。
她有点替benny不平,因为前不久lily和joe还对她讲过,说他们两个人又上了一次床。lily说是joe主动的,那天他们两个人一起去游泳,回来后lily正在冲澡,joe跑了进来,问能不能跟她一起冲。两个人当时都属真理的,那接下去当然是真刀真枪地干上了。
但joe的版本就不一样了,前边的一段差不多,有抄袭之嫌,也是说两个人一起去游泳了,回来后冲澡。但下一段就是joe的独创了,他说是lily闯到他的洗澡间去了,掀开帘子,说自己房间的淋浴坏了,问可不可以跟他一起洗。
joe说本来lily每天穿着一件长长的t恤,光着两腿在他面前晃来晃去,就已经令他血脉膨胀了,老想掀开lily的长t恤看看她到底穿了短裤没有,现在她只穿一件湿漉漉的游泳衣闯进来,那他还有二话可说?就算他有二话可说,他的小joe也没二话可说了。
他们两人共同的结论是:她/他在他/她之后肯定又谈过几次恋爱了,因为她/他的床上功夫大有长进。
海伦倒不在乎他们两个谁的版本更接近事实,反正两个版本都是以游泳开始,以上床告终,区别只在谁主动谁从动。不知道是不是受了这两个年青一代的熏陶,海伦现在也不再对这种事痛心疾首了。两相情愿嘛,谁也不吃亏。
但现在有个benny扯在中间,她的感觉就不同了。不知不觉的,她就有点站在benny的立场来看问题了,好像benny是她的家人一样,她总怕他吃了亏,上了当。
她觉得lily心里还是不怎么瞧得起benny的,因为lily说过,“benny打扮一下,看不出是做餐馆的,至少可以冒充一个硕士”。那说明lily觉得带一个做餐馆的去参加舞会是一件丢人的事,要冒充硕士才拿得出手。如果lily瞧不起benny的职业,那以后不是会有很多矛盾?
她估计lily不会对benny动真情,lily现在还没有找到工作,而opt已经开始了,lily想找个有身份的,以免opt用完了还没找到工作,就得回中国去。lily说过,她是坚决不回去的,如果她回去的话,她父母肯定要把她骂死,觉得她丢了她家的人。
lily说她父母是很爱面子的人,总在跟单位的人攀比,总在她耳边说谁谁的女儿读的是麻省理工学院,谁谁的儿子在华尔街工作,年薪几十万上百万,说得lily很烦,有时就顶撞父母:“别人那么能干,你们是不是要做别人的父母呢?”
在找工作的问题上也是如此,lily的父母经常打电话来,问她找到工作没有。她说她这个专业不好找工作,她的父母就说怎么那个谁谁就找到了工作呢?还有那个谁谁,人家也找到了工作,年薪几十万呢。lily不知道她父母这样说是什么意思,到底是在向她提供消息,还是在给她增加压力?
这段时间lily因为找工作不顺利很烦恼,发了很多resume,但没有什么回音。lily说再拖下去就麻烦了,就算找到了工作,要赶在明年指标用完之前申请h1…b也不一定来得及了。
既然benny只有绿卡,那他就不在lily的第一梯队名单上。再加上jackie,估计benny连第二梯队都算不上。海伦不知道该不该把jackie的事告诉benny,从舞会那天开始,连着几晚,lily都是很晚才回来,每次都说是跟jackie在一起。
海伦总觉得lily太随便了,这样会吃亏的,但lily总是笑她,说她还是老思想。她想想也是,吃亏不吃亏,全看你怎么看,如果你觉得跟男人上了床又没跟他结婚是吃亏,那lily就吃了亏了。但如果你本来就只准备到上床为止的,或者是你自己不想嫁他的,那就说不上什么吃亏了。
她决定还是不要把jackie的事告诉benny,因为她觉得自己想要告诉benny的动机好像不太纯一样,有点象是要把lily在benny心目中的印象搞坏,免得benny爱上lily一样。她对自己说,你这样也太卑鄙了,你自己比他大这么多,他平时关心你,照顾你,都是因为同情你,说不定就是为了让你在lily面前为他说几句好话,你以为他就是对你有点意思了?别忘了舞会上的教训。
那天晚上lily又回来得很晚,海伦自己被老板抓着电话聊天也搞到很晚还没睡觉。lily见海伦还没睡,就跟她讲起jackie,说jackie来得正是时候,她正在愁找工作的事、愁身份的事,上天就给她送来一个jackie。
海伦问:“怎么啦,jackie为你找到工作了?”
“还没有,但他认识一个人,那个人说他们公司正在招人,是我这个专业的。他已经请那个人帮忙推荐了,这叫internal
referral,很管用的。两个同样条件的人,有人内部推荐就比没人推荐强。美国虽然没有中国那么厉害的关系网,但很多事情还是讲关系的,只不过比较不那么歪门邪道而已。”
“那好啊,找到工作,身份问题就解决了。”
“也不一定,因为马上就开始用明年的h1…b指标了,很快就会用完,就算我找到工作,也不一定能赶得上。不过jackie已经办了h1…b签证了,万一我没找到工作,只要跟他结了婚,我就可以转成h4,同样可以保持身份。他们公司答应为他办绿卡,如果我们尽快结婚,我可以跟他一起办。”
海伦听得一愣,这么快就在想结婚的事了?她担心地说:“结婚的事,是一辈子的大事,太匆忙了不大好吧?两个人都还没时间了解”
lily笑着说:“我说个话,你别生气,你跟你丈夫了解了那么久,最后怎么样呢?还不是不了解。你可能觉得我为了工作和身份跟人结婚不好,但我至少还捞到了两样,你什么也不为,但你什么也没捞到,只惹了一身麻烦。”
海伦开始还觉得这话很刺耳,但细想一下,至少lily说她的那部分是正确的。匆忙结婚可能不好,但长久了解也未必就能真正了解,有些人的有些品质只有到结婚后才会表现出来,特别是在有家人参与或有小孩之后。在那些事情到来之前,你根本没法预料到那些品质。
lily接着说:“再说感情跟身份并不矛盾,并不是说只要是能帮你解决身份问题的人就一定是没感情的人。我觉得jackie还是很喜欢我的,追得挺紧的。不瞒你说,他是第一个主动追求我的人,我以前的几个男朋友,都是我主动的。现在才发现,被人追的感觉很好。”
海伦问:“那你…准备很快跟jackie结婚?”
“还没提这事,不过jackie要我搬到他那边去住”
海伦大吃一惊:“这么快就搬过去?”
“搬过去方便一些,免得我回来晚了要翻墙才能进来。我只搬常用的东西过去,其它的还放在这儿,这个月房租我照付。”
“我不是担心房租,而是担心你这么快就答应搬过去,他会不会…”
“瞧不起我?”lily笑着说,“瞧不瞧得起,也不在于我搬得快不快,他人好的话,就不会因为我愿意跟他在一起而瞧不起我;他人不好的话,我哪天搬他都会瞧不起我。”
海伦无话可说了,因为lily说的都很有道理。
lily说:“噢,对了,我和jackie想买点家具,但jackie开的是一辆跑车,装不了家具,我记得你老板有个van的,你明天上班时帮我问问,看可不可以借一下他的车。”
海伦答应帮忙问车的事,她想起benny和磁带的事,就问:“你是不是让benny帮你录磁带的?他这两天一直在搞这事…”
“噢,他真的在录?我差点忘了,那天想留个借口,以后好去找他,就请他帮忙录几盘他们粤语的磁带,其实那些歌我都有。别对他提jackie的事,benny长得不错,对我也很有点意思,说不定我们之间还有一段缘分。”
晚上,海伦躺在那里,觉得有点伤感。她想到benny在那里辛辛苦苦地为lily录磁带,而lily已经在准备搬去跟jackie同居了。她很想把jackie的事告诉benny,让他有个思想准备,但她想到自己已经答应过lily不告诉他了,而且谁知道lily跟jackie能好几天?说不定最后还是回头来找benny,那又何必在中间多事呢?
第二天她到餐馆后,没有看见benny,知道他在睡懒觉,就自己炸了两个j?