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二十九
局之章五
滴答,滴答。
在尖锐的哀嚎和嘶哑的呻吟之中,夹杂着规律的水声。
这里是韩国国狱的最深处,关押的都是最为罪大恶极之辈。这里的刑求之毒,狱吏之酷,令所有出入过此处的人都讳莫如深。传闻被送进去的犯人,有九成熬不到他们行刑的那一日。
人的体臭,血的腥味,生着霉点的木栅,化脓腐烂的皮肉,各种各样的气味交织在一起;这股气味是如此浓烈又令人作呕,简直有如一条毒蛇绞在胃上,越缠越紧。
但是,为了见到那个人,他们不得不走下去。
为首的黑衣人掏出一方柔软的丝帕,掩住了口鼻;一个弓着身子的狱卒为他打开了最后的那道门。
“公子,他就在这里。”
这间石室并不像外面看上去那样狭窄。火盆和悬在墙上的火把突然被点燃,照亮了正中的人影。那是个身材高大的男人,披散的白发垂到腰下,沾染着斑斑血污;曾经华贵的衣着变成了褴褛的碎布,露出底下筋骨结实、肌理分明的身躯。可惜,他脖子以下的地方近乎找不到一块完好的皮肉,除了狰狞的鞭痕,更有焦糊的烫伤,一看便是遭受了极为惨烈的炮烙之刑。从天顶上吊下数根巨大的铁索,连环扣了住他的手足,看上去活像一只黏在蛛网上的虫豸。
只看了一眼囚徒的惨状,黑衣人不禁发出一声惊呼。
“这……卫贤弟,怎会落得如此啊”
铁索微微抖动起来,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横阳君,别来无恙。”
男人没有睁开眼睛。实际上,他的上下眼睑被干涸的血迹牢牢粘在了一处。然而,他的声音低沉冷静,不缓不急,仿佛在一间气派的房屋里、以酒肉招待着贵客的主人。
“庄衣不蔽体,恐有辱公子尊目,还请背过身去。”
“贤弟啊贤弟,你怎么还是这般……”公子成哽咽了一声,几乎无法说下去。
漳水一战后,卫庄很清楚如此大手笔的举动不可能瞒过韩国上下。虽然他在军中极得人心,也有不少死忠于他的将士,但只要秦国那边遣来使者稍一质问,韩王很快便会发现此战的真相。而他在朝中的敌人,也绝不会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将他治罪的机会。因此,心腹部下多劝他莫回新郑,干脆带着一部分愿意跟从他的士卒逃到阳翟,再做打算。但卫庄却与众人想得相反。他认为,韩国的君臣此时主要分成两派,一派以韩王为首,虽然恼恨他此举激怒了秦人,却更担心秦国一旦大举攻韩,还有何人能抵挡;留下他卫庄,反倒有一线生机。另一派则是秦国的间人,这些人为了他手中的一样东西,一定会严刑逼问,在得知那东西的下落之前,不敢轻易置他于死地。既然两派都不会杀他,而他在新郑亦别有所图,又为何不回去领罪呢。
回都之后,果然事如卫庄所料。秦国很快遣使向韩王问罪,责问他为何背弃盟约、与赵国共谋攻击秦军。韩王惊恐万分,问责起来,卫庄便将攻秦之事一肩承担,只是不承认与赵国私下结盟。韩王震怒,更为了安抚秦使,立即将卫庄下狱。然而随后,在秦国的使节催促他送去卫庄的首级并割地向秦王请罪之时,韩王却暗暗犹豫起来。他的爱女红莲亦在他座下恸哭求情。
“……韩国数十年来与秦国交战,从未胜过;我国受到的欺辱,还不够多么?为何如今终于胜了,反倒要处死这一战的将军?”
听红莲如此一说,虽然韩王安昔时只是摇头叹息,心中却是分明一凛不错,不管卫庄用了何种手段,他毕竟胜了秦国的jūn_duì!对于三十年来损兵折将、丢弃无数土地城池,不得不对秦国顺如忠仆的韩人来说,这几乎是不可想象的。
这样的人,如果就这么死了……
卫庄在牢狱中的处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