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座山下。
他是开春时离去,归来已近年关,北地早早就落了雪,夏安站在白雪掩映却举目无人的村子里有些疑惑,突然听到了不成调的咿呀声。
循声而去,夏安再一次捡到了那个女孩,她还穿着夏安扔下她时那身破棉衣,坐在草垛里几乎被雪埋得只剩个脑袋在外头,小脸冻得通红,似乎还有几处发紫的冻伤。
“……你爹娘呢?”夏安问道,他依稀记得自己是把她放在了一户无儿无女的老夫妇门口,看着二老将她抱进屋内才离去,为何现在却只身陷于风雪中?
“没有了。”看样子女孩在这一年里学会了说话,音节却不太准,还带着些方言的声调。
夏安在周围走了一圈,才惊觉这村子除了她早已没有一个活人,新雪之下四处皆是横陈的尸体和没被雨雪洗刷的血迹,多半是遭了山贼洗劫。也不知这孩子是如何幸存,独自在这儿等了多久。
虽然离开了一年,但女孩还认得他,一点儿也不害怕,依旧哼着歌张开双手让他抱。
和女孩清澈无邪的眼神对上的那个瞬间,夏安突然就仿佛支撑不住一般,跪在了雪地里,一把揽过女孩,将她紧紧抱在怀里。
夏安后悔了。
他原先将一切归咎于宋明光,可是现在想来,害死子平的正是他自己。
如果他没有震碎鸿雁笔,如果他没有带走千重锁,子平或许能等到他回家,或许就还能再见面,一切误会都能解开。
十年前一腔正气与坚守的道义让他头也不回地离家而去,如今才发现,那个人没了,才是什么都没了。
我要这清名良誉有何用?夏安想,我仗心中剑,却杀了心上人。
怀里的女孩似乎嫌他抱得太久,很不自在地扭动起来。
夏安看着面前的女孩,苦笑了一声,自己写刀谱时只管她吃喝,却少与她交流,亦不曾教她说话,以至于快五岁的孩子才在老夫妇的教导下学会日常言语。
这也是我的错了,我带你回去就该好好对你的,夏安对女孩说,以后我会改,请你原谅我。
女孩没理他,却揪住他凌乱散落的头发用力一扯,看着夏安疼得龇牙咧嘴的样子,笑了。
……
“后面的事情阿雪应当知道了,风头过后我带着你又回去过一次,夏枫那傻小子被宋明光养大,一心想要靠着宋家支持复兴门派,不认我不说,还把你给拐了去!”
严长老说起我爹,说起他们私奔这事儿,简直难掩满面嫌弃。
我娘一听严长老又说起这一茬,赶紧哄道:“爹!这都过去了,别老提这事儿了!我那时候也就是年纪小,瞧着他长的俊嘛。”
行吧,敢情我娘最喜欢的还是我爹那张脸。
“你走后,我对九山派很失望,于是建立了千重雪,也集结了些人马和他对抗,还放出真正鸿雁书的消息,引得他们为了碎玉内斗,趁机一个一个拾掉那些对子平见死不救的门派,世家。”严老说着,却压抑不住发自内心的叹息,“鸿雁书被我带走,子平大概也怕宋明光抢走所有碎玉把笔复原后对我不利,也可能还是想留下真相,他把碎玉偷偷分给几个交好的世家保存,可当年的那些事知道的人都被宋明光杀得所剩无几,他们的后人难当大任,我只能亲自集碎玉,再去打开千重锁,我绝不会让宋明光留下个光明磊落的身后名!”
“所以十年前宋老突然来九山派,就是看中我和我哥两人可以再次执笔仗剑,因为传说是执笔者才能寻到鸿雁碎玉!可传说根本就是假的!不是执笔者能找到鸿雁笔,而是有鸿雁笔的人才是执笔者!”我终于明白了其中一连串交错复杂的关系。
“没错,”我娘接上了话,“但那时你爹也查到了些消息,对宋老曾经的所作所为起疑,不知他的话是真是假,却没有任何证据,明面上只得答应了要求,背地里调换了你们的身份,在没有鸿雁笔的情况下,剑不能也丢了。”
严长老冷嘲道:“一旦宋明光发觉夏枫在暗中查证此事,恐怕又会寻个由头灭口,就像他逼死子平再扶持夏枫一样,宋家需要的只是听话的棋子。”
“长林也考虑到这一点,才和弈阳做出那般约定,无论如何,至少也要保住阿凛……”娘说,“从决心查清真相时开始,我们都做好了随时会遭遇意外的准备。”
娘和严长老说着话,而我此刻悲喜交集,不知该如何说,甚至不知该如何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