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下去了,话里的刀锋,割在祁重之身上的力度就能小一点,“你是爱兵成痴,不甘心中原兵道流落在我手中,所以才想亲手得到陌刀铸术。”
“……还有呢?”
“还有,他知道《剑录》不在我手中。”
他知道,可却没让祁重之知道。
可怜祁重之当时铁了心认定赫戎就是杀了他父母的仇人,一心想从赫戎手中取得《剑录》的下落,为此不惜以身犯险,孤身入大松山,差点丢了性命,才将赫戎诱捕了回来。
“也是他告诉你,我曾在大松山附近出现的吗?”赫戎问。
空气似乎凝滞了,祁重之没有回答,他纹丝不动,四肢像灌了泥浆一样沉重冰冷,全身的血液都在往头顶涌,冲得他目欲滴血,悲愤欲绝。
对,十五岁时,爹娘死在外域、北疆鬼帅焚城的消息,就是义父带来的。自此,他便一直将赫戎视作仇人,日日拼命练剑,只盼有朝一日,能只身入关外,取了鬼帅的项上人头。
天可怜见,后来鬼帅叛逃北疆,逃进了中原境内,经义父心调查,在大松山左近发现了踪迹。他还激奋不已地觉得,如今不必跋涉千里,也能得报大仇,上苍垂怜,命运何其顾我。
知道这事儿的第二天,祁重之就想也不想地出发了。
他从没怀疑过这些消息的真假,因为将这一切告知他的人,是在他最绝望时接纳他回家,养育了他整整五年的义父。
“义父…哈…义父……”祁重之怆然一笑,打破了久久的沉寂,义父两个字在他嘴里反反复复、时高时低地念叨,他好像不可置信,又好像恍然大悟。
“我怀疑过我爹娘身边的人,可我最不想怀疑他们身边的人,因为祁家隐居多年,身边相交最深的人,只有一个张平森!”
祁重之年方弱冠,从未单独出过远门,武学造诣也只在中上,碰上北疆的鬼帅,只能是死路一条。他当初一心扑在报仇雪恨上,竟未仔细想过,一个平日对他呵护有加,磕着碰着都要心疼半天的人,怎么会在明知道他一定会冲动行事的情况下,还透露给他赫戎在中原的下落,怎么会在祁重之要远去大松山时,没有丝毫阻拦的意思?
现在想来,不禁不寒而栗,倘若赫戎当真是穷凶极恶的暴徒,那他祁重之的命,恐怕早已葬送在了半年前!
可笑啊,太可笑了……他还自认聪明绝顶,能骗过所有的人,谁知他自己就是一枚随时可弃、任人玩弄的棋子!
他双目蓦地圆瞪,弯腰“哇”地呕出口腥甜鲜血,赫戎匆匆扶住他,被他轻却不容置喙地推开,神情似哭又似笑:“人心、亲缘、情义,哈哈……”
一直笼罩在眼前的迷雾散开了,以一种绝对惨痛的方式。
想报仇雪恨,就要铁石心肠,否则永远也不会知道,凶手究竟是怎样的恶鬼。
赫戎当日的话浮现耳边,他彼时只当是在劝他坚韧心志,别被一次的失败彻底击溃,却原来是在早有预料地教会他,如何在大悲一场后,迅速变得麻木不仁。
“你早就知道了。”
只有他一个人被蒙在鼓里。
他倒不怪赫戎没有事先提点他,这种事情,除非他亲耳从孟凡林口中得到确认,否则就算天王老子来跟他说:你义父就是你的仇人。他也不会相信。
何况是总在被他算计的赫戎。
他强迫自己挺直了脊柱,不肯接受旁人的搀扶,拖着铅重的步子,慢慢往前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