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生出已泯然许久的光来。一望之后,转身离去时虽仍带犹豫,可步子却并不踉跄。
凌薰急忙追上,伸手递过玄色大氅:“师兄,虽寒冬已歇,但你身中残雪之毒,还是……”
“劳烦。”
门外熙熙攘攘,春风微冷,司徒凛接过大氅,冲他点头。
顾自向前走了一会儿,忽有所感般,伸开五指对上朗朗天光,轻声一叹,不知是在向身后的小师弟解释,还是告诫自己:“这许久,我于浑浑噩噩中做了一梦,情景记得不大清明,却记得云濯因我妄自沉颓而不置信的心伤……”
顿了顿,又道:“想来,他将我撇得干净,也是因为不愿看到我今日如此……所以沉耽旧事这样一番,于我于他,都已经够了。”
言语字字,皆落地有声,云濯还未从数日前的悔恨中缓过神,此刻闻言,竟又泪湿眼眶。
他知道。
原来自己的苦心,他都知道。
尽管这苦心自以为是到了极点,尽管这苦心早违了昔日誓言,尽管这苦心害他白白割血养蛊,白白濒死一遭……
可他依然知道,不能再让自己看到那样一个颓然的人。
只因他知道,若自己还活着,定更为不愿如此。
自少时而来的默契与知根知底不必言说,可那个背影何其倔强,又何其令人心疼。
逝者已逝,而生者未歇,纵身心千疮百孔,以他之孤傲,他之偏执,亦不愿颓然而白白独活于世啊。
云濯深吸一口气,在虚妄梦境之中,哽咽着跟上那个人的步子。
日光稀稀疏疏洒在青石街上,司徒凛双手紧了紧玄色衣衫,那是离彻昔日所着之颜色,也是自己独上云崖所着之色。披于一袭紫衣之上,似是在提醒着锥心蚀骨的过往,也在昭示着从今而后的责任。
“此后所愿,愿以此残躯,代故人全未全之事,清天山之冤,平南诏之祸,护九淼一方平安。”
迈步渐行渐远,终一语作结,回荡天地。微风撩起那人衣袂,晨光斜斜倾泻而下,只影虽孤独,却不再冷清。
一年后,凌溯归隐云游,司徒凛在几位长老扶植之下继任九淼一门之主。虽选成之日,因其昔日不羁往事,致使九淼部分弟子心生不满,颇有疑色,但当其在众人面前拿出一册自己所研写之南诏形势图时,众人皆寂然。
那图册之上,陈旧血渍隐约可见,想来在残雪之毒折磨的一年之中,这位次徒所著的一字一行,皆是殚竭虑,呕心沥血。
为承首徒之愿,为报天狼君之仇,此人竟能疯魔如斯,痴狂至此,全派上下或惊或惧,却也再无人敢有异议。
数日后,新任掌门按例宴请各派宾客,傍晚时分人皆散去,凌薰和司徒凛在昔日长老别院内闲谈。
那院子原是司徒哲所居,此时已被新布了桌椅装饰,廊前修竹环绕,微风静谧,一块木牌上书“闲幽斋”,高挂于檐下。
“师兄。”
凌薰自斟一杯茶,寒暄客套已尽,犹豫着试探道:“先且提好,你本说过在你面前不得提云公子,也不得提离师兄……但今日继任掌门,外加乔迁居所,也算是美事成双,可否容我破个例啊?”
“可以。”
落日余晖将尽,司徒凛靠在窗前点点头,容颜清减风流轻狂,神色比之先前更多三分稳重,而露出的左臂伤疤狰狞,终因也岁月消磨,不复血光淋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