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这天寒气总是重些,幸好雪已经过了,中庭与后院都被清理了出来,别院的下人们聚在一起,家丁护卫们在中庭,仆妇丫头在后院,桌上是热气腾腾的鸡鸭牛羊,脸上是酒足饭饱的言笑欢畅。
一盏一盏的灯笼绕着屋舍点燃,天色已经暗沉了,牧白倚在主屋小楼的窗台上,看灯火成行。纤荨在榻上展着一件寝衣,寝衣的衣领上有暗绣的祥云纹路,她的芊指抚过那些细致的绣纹,想起一个人在睿京时的心绪,复又抬头看牧白,牧白仿佛感应到她的目光,转过身来。雪后大晴,明月当空。
天快亮时,牧白做了一个梦,梦见已故去多年的亲生爹娘,海平小镇中家徒四壁,却依旧温暖。爹爹在灯下教她写字,娘亲在一旁缝补一件旧衣,她看到娘亲将针线举到唇边咬断线头,还抬起头来对她慈爱一笑,一幕一幕,那么清晰。
忽然屋外狂风大作,天色昏沉,十万荼族大军从天而降,她身披战甲,独自骑着紫马,手中长剑已经染满献血,一队又一队的敌兵冲杀而至,她咬着牙拼命厮杀。
战场上哀声凄厉,白骨堆积,她回过头,背后是空空荡荡的曲阳城,没有皇兄,没有赤翼军,没有任何人。
狂风卷起残破的战旗,无数的铁骑驰骋到眼前,残阳将天边的云层都染成了血色,那血色渐渐浓郁,从四周滚过下来,铺陈在西陲的黄沙上,一层一层,刀剑如霜,纷至沓来。浓重的血腥味从黄沙中渗透而出,渐渐漫过脚踝,及至胸口。
层层叠叠的声音都在耳畔响起,自己的,别人的。
“只是军医怕,此乃……回光返照之像。”
“皇图霸业,铁马冰河,纵是心比天高,奈何天意作弄。”
“睿王妃还在瑞京等你!求你,千万保重。”
“将来若有一日,我与太子同临险难,你要记住,定要弃我而保太子。”
“此行若往西陲,莫要忘记,我在瑞京,等你凯旋……莫要忘记,我等你凯旋…………”
从曲阳城解围而出后她总是做着相似的梦,断断续续,模糊清晰。每一次在梦境的末路,那无尽的血色都压抑在胸口,真实到让人无法呼吸。
她总是努力的想要睁开双眼,不断和自己说,这是梦,这是梦,快快醒来。可梦境太深,她疲累已极,只能在梦中浮浮沉沉,眼看着红色的流沙就要将她淹没。
忽而一双温暖的手搂住了她,柔软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夫君,夫君……牧白……”
她挣扎着双眸颤抖,那双手紧紧的抱住了她,她的心绪逐渐平复下来,感觉一双温软的唇吻在了自己额头,所有的梦境瞬间如黑暗遇见了天明,残败的幻象在一缕晨光中纷纷褪去。
牧白慢慢睁开眼,对上纤荨那双注视着自己的焦急担忧的眼眸。
“夫君……”她蹙着眉半抬着身,声音关切:“可是做噩梦了?”
牧白眼中还透着些许梦境的虚缈,额头已经被冷汗濡湿了。她努力的稳了稳心神,定定看着眼前人。
纤荨一只手托在她颈脖下,转着身要去拿床外的巾帕给她拭汗,牧白却抬手拥住她,将脸深深的埋进她柔软的胸口。
“荨儿……”她的声音传上来,带着不确定的摇晃。
“我在。”她回身拥住她,轻轻拍着她的后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