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他心中的花,永恒之花。
她真是香透了这个家,这个小花鹿蹄子——她的外号就这么产生了。她从来没让父母忧心,除了毕业就业这一关——孩子早一年上学,考的是大学专科,一所民办学校。“她太贪玩了呀,要不她会上第一等的学校。”美蒂嚷嚷着,长时间心有不甘,到了孩子就业的关头更是焦躁无比。最后他们总算松了一口气,蓓蓓找到了一家相当不错的股份公司。可也就是一年多的时间,这家公司又被天童集团收购了,它转眼之间姓了唐!廖麦得知这个消息后立刻做出一个决定:蓓蓓要离开那儿!“那她去哪儿?你得听听她自己想些什么啊!”美蒂有些急了。廖麦说:“孩子嘛,就回家来!我们有两百多亩的农场呢,咱家正是需要帮手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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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花怒放(2)
小花鹿蹄子压根儿不把父亲的决定当一回事,她亲父亲的耳朵那儿,对耳朵上的一块疤痕特别感兴趣,说:“这肯定是流浪在大山时冻的吧?”父亲苦笑一下,不想在这一刻讲疤痕的故事,只说:“孩子,公司一换主人,你就不能在那儿呆了。”小蓓蓓大笑:“什么呀,还是我们原来那些人,不过名义上变了。谁认识那个‘老童’是谁?再说天童集团收购的公司呀企业呀多得数不完,我们小职员才不去管它呢,照旧还得上班下班。”
廖麦发现美蒂与女儿的意见完全一致,她甚至说:“谁的公司都一样,蓓蓓如今拿钱还多了一点呢!”他那个周末是说话最少的一天,因为他在心里一直重复一句话:不,这可不一样。
时间一晃又是多半年过去,小蓓蓓竟然升任了公司某部主任,工资成倍增长,奖金则是数倍增长。美蒂兴高采烈:“咱的孩子就是不一样啊,你看到了吧?”廖麦严肃地向她指出:“她已经有两个周末没有回家了!”“这不算什么,这说明她忙嘛!”廖麦声声生硬地告诉她:
“我想让她像过去那样,每个周末都回家。”
紧接着的一个周末小蓓蓓回来了,她一进门就扑到父亲屋里,嚷着:“听说有人生气了?”廖麦故意板着脸应道:“是啊。”
一股比往日浓得多的香气使廖麦抽了一下鼻子。他一抬头发现孩子比过去胖了,耳朵上多了一副金闪闪的坠子。孩子依偎了一下,正想离开却被他喊住了:“你已经够美了,你不需要金子点缀自己;更可惜的是,我的孩子本来完美无缺,这会儿却让什么把耳朵扎了个d……”
蓓蓓刚要说什么,一抬头发现父亲y沉的脸上,那双眼睛里有浅浅一层泪光!“天哪,”她哈气一样叫了一声,怔在原地,然后轻轻取下了耳朵上的坠子。
蓓蓓再也没有戴一次首饰。
这个周末又来临了。一辆酒红色的车子碾着满地暮色开进园子,几只鸽子旋起,复又落在车后。“小花鹿蹄子!”廖麦在窗前已经站了许久,这时见到车子就喊了一声。他大步出门,可是一阵头晕又让他放缓了脚步。他看见美蒂已经早他一步站在了门廊里。
“小花鹿蹄子,来,爸爸有极重要的事情要跟你谈,要征求你的意见……”晚饭后,廖麦把女儿叫到了书房里。
小蓓蓓秀美的脸庞似乎苍白了一点,一进门就倚在了高靠背木椅上,微笑着,掩饰着一丝疲倦。
“是这样,”廖麦坐在她的对面,“可能你什么都知道了,唐童要我们扔下园子,把我们赶开。他要在这里盖工厂,从西边南边一直盖到大海边,我们的农场挡了他的路。”
“他愿出多少钱呢?”女儿像一个行家里手,这时面部的微笑没了。
“哦,好孩子,这远远不是个钱的问题。”
“可是我们先要确定对方的出价。据我所知,以前唐老板买四周的类似地方,每市亩只出几千元——这是荒唐的!我们如果依照这样的价格不过是换了百把万,当然,我们的房子、树木和其他还会有一些补贴,但也没有太多!我们用这点钱连同样大的荒地都买不来!这肯定是不行的……”
廖麦惊疑于女儿的精确和熟稔,先是大张着嘴巴,后来点头:“是的,这就是血腥掠夺。他一直在这样掠夺。我们最后只好扔下园子,或者出门打工,或者到西河去重新找一块大荒租下来……”
蓓蓓睁大眼睛:“西河口老珊婆有一些房子,从那儿往西走二十多里就是水洼地了,没有人烟……”
“是的,就是那里,就在老珊婆西边二十里……唐童想把我们到那里,答应我们的钱要多得多。可我说过孩子,这不是个钱的问题。”
“到底多少钱?”
“我的小花鹿蹄子,这得问你妈去。我说过了,这不是个钱的问题。”
“那到底是个什么——问题?”
廖麦看着女儿耳垂上尚可辨析的那两个d眼,叹一口气,捉起了她的两只手。修长的手指——很小的时候他只见过她一面,她在睡梦中,他动她,她就紧紧握住了他的一根手指,是食指;她还在酣睡,他站着一动不动……那个月夜如在眼前。他咳了一声,把她的手放下,抬头去看外边。云彩遮住了月亮。“孩子,你该多知道一些过去的事情,这片山地和海滩平原的事情,因为一转眼你就这么大了,世界变得真快……”
“我常听你和妈妈讲过去啊!”
“不,那还远远不够,远远不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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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蛹(1)
美好而神秘的饥饿年代缓缓消逝的日子,是逐渐告别食土的日子。许多人相信神灵在用一种特殊的饥饿疗法医治这个世界:将流动着霍家血脉的人剔掉。最艰难的时光镇上人还指望啃食树皮和叶子,可是自占山的响马再到唐老驼几年下来,全镇街巷上已没有一棵树木。平原上的某些小村一眼望去还有一两棵高树,这在镇上人看来简直是耻辱的标志。后来食土法门一开,红光满面的人就多了。可惜这些人徒有其表,胖而无力,比如说眼看四处的灌木生出来都不能砍伐:提不动镢头。
那时小廖麦衣兜里装满了指顶大的炒泥丸,一天到晚咯嘣咯嘣吃。他一天早上踏向街头,发现昨天还见过的男人女人都睡在了冰凉的石板地上。他摇动呼喊他们,一个个就是不醒。从那会儿他才知道:长梦等于死亡,睡着,一直睡着,就成了碍事的物件,就得埋到地下了。母亲早亡,父亲千方百计要让独生儿子活下来,他见小廖麦吞吃黏土的难过相,就为其炒制了泥丸,它们变得香喷喷的,小廖麦高兴了。
他嚼着泥丸跑出镇子,在大海滩的灌木丛中来去自由。这里没有人,也没有大野物,它们随着大林子一起消失:镇上人说变成蓝眼人跑到大海另一面去了。沙地上的一些小动物,如小蜥蜴小蚂蚱蝴蝶们,都成了他的知心好友。他的到来是灌木林中的小小节日,小野物们围上他说东道西,打听镇上的趣事,还好奇地看他解了裤子撒n。它们盯住小廖麦突出的、不停喷吐水流的小管子,大呼小叫:“天哪,原来洪水就是这样泛滥起来的呀!”
刺猬出现了。它们羞红的小脸、灵动的眼睛,更有一身带着尖刺钉的衣装,都让小廖麦惊喜不已。它们带领他串遍了最偏僻的角落,从那儿找到了最甜的浆果。因为一只只老熊于两年前走开了,所以海滩上所有的野蜜都归小廖麦所有。刺猬每找到一处野蜜就要放声歌唱:那歌声如同风吹柳叶,沙哑而温情,让人一听就要陶醉倒地,仰卧于热乎乎的沙地上再也不想起来。
小廖麦自己一次也没有找到野蜜,这事只得依仗刺猬。他将一生不忘那种源于茫茫海滩的甘味,那种一切甜汁都不能取代的东西,是能够解掉十八辈馋虫的美味!这味道让他第一次知道了自己拥有多么发达的味蕾,知道了茫茫荒野里最大的秘密其实就是隐藏的野蜜。
可是他必须让刺猬带领自己游走,然后在它们的拍手歌唱中一起陶醉。有一天他躺在热沙上半天了,一直在倾听刺猬的咳嗽——吭吭声一时不出现,它们也就一时没有影子。他仰脸看天上游动的白云,想着父亲:偷偷戴上眼镜,不时瞥一眼窗户,一听到响动赶紧把眼镜藏了。他想着想着饿了,伸手掏衣兜里的炒泥丸,这才发现兜里空空的。他想野蜜想得心疼,饥饿像锤子一样咚咚敲打胸口、后脊梁。他两手在沙子上挖找、划动,想找到不小心撒下的炒泥丸。这样翻着,突然沙子里露出一个紫红色的东西,闪着荧光。他又扒了一下,整个紫红色的东西全暴露在了阳光下:一个大大的红蛹,比人的大拇指还要大,像成熟的枣子那样的颜色,身上有三个小眼睛似的斑点。他小心地捧起来,刚用三根手指撮起它的p股,它就轻轻转动起尖顶。他相信它在说话,它使用的是自己的语言,这就像哑巴说话靠打手势一样。
“我从哪儿才能找到我的刺猬朋友啊?红蛹儿帮帮我吧,你只要向那个方向动动你的尖顶,也就等于是伸手指路啦!”他这样央求,看着它。手中的红蛹儿真的动起来,尖顶指向了西南方。
他迎着它指的方向走去、走去,最后真的看到了两只大大的刺猬——原来它们正偎在一块儿,那是忙着相亲相爱,所以顾不得他和它们的约会了。它们羞涩无比地劝他背过身子、再背过身子,说这事儿美好而麻烦,当然了,在你这样的年纪还不能充分地理解……他背过身等了足有半个多小时,其中当然少不了偷偷瞥过几眼,这就惹得两只刺猬十分不快。事后它们说:“如果不是老朋友了,你这样瞅来瞅去的咱绝不算完!这事儿是很大很大的,非胆大心细嘘寒问暖情投意合不可!这事儿平时没有,说急起来风雨无阻啊!也罢,这些话也不是你这样的年纪所能体恤和理解的……”听着这些唠叨、责备,小廖麦一直低着头,心里自认倒霉。
它们消了气之后,总算又像往常一样,再次领他去寻找野蜜了。吃野蜜时,小廖麦悔不该又问了一句傻话:“到底是吃野蜜好,还是刚才你们那档子事好?”刺猬喷气、打嗝,显然是又气着了。但它们最后还是因为他的幼小而多少原谅了,答:
“只有傻子、痴士们才这样问这样比哩!天地间没有什么比得上那档子事儿更好!”
小廖麦愣怔怔看着,将信将疑地舔着嘴角的野蜜,走开了。他小心谨慎地捧着大红蛹儿,每次疼怜地亲它、用脸庞触动它,它都要兴奋地蠕动。
一路上他都在对红蛹说话,对它哈气儿。他认为它大概怕冷,特别需要温暖,就把它放在贴近心窝的部位。当真的挨近肌肤——胸部和肚子时,它就害羞地活动了。他感知着一种无可名状的滑润,一种像玉石一样的凉爽。多么神奇的苍茫海滩,原来这里什么都有啊。他抬头去看,一片雾霭般的灌木直接连结了邈远的山影和高天。他四下遥望。突然,当他低下头再次仰起时,方位感消失了!哪是南和北?哪是镇子的方向?他的心嗵嗵跳,有些慌了。他怕父亲在家里焦急,因为每一家都发生过这样的事:孩子出门再也回不了家了,走着走着身子一歪倒下来,成了一名“路倒”。
红蛹(2)
正这时他想起了怀揣的宝贝,于是又一次用三根手指撮起红蛹说:“好蛹儿你快帮帮我吧,你为我指一下镇子的方向吧,俺回不了家了!”红蛹先歪向他的脸,像是注视了一会儿,然后尖顶就缓缓转动起来,最后停住,指向了一片低垂的乌云的方向。他含泪说:“知道了知道了,”大步向前走去。
天黑之前小廖麦终于回到了家里。门一响,父亲刷一下收起眼镜。
从此小廖麦可以无所顾忌地穿越无边的茫野。他在红蛹的指引下,不止一次找到了正在相好的刺猬。他不由得埋怨起它们:“你们总是这样总是这样,这要耽误多少事儿呀!”刺猬答:“没有办法,就是这么个季节。我们不能错过这个季节,嗯,嗯嗯。”
除了在受到无端的打扰所表现出的烦恼之外,刺猬们十分和善乐观,不是唱歌就是念出一段长长的韵文。有一天它们兴致特别高,甚至在柳棵下坐成一排,一齐拍动着小巴掌念道:“俺刺猬,心欢喜;半辈子,遇见你;手拉手,找野蜜;挨近了,小心皮……”
“为什么‘小心皮’呢?”
“俺有一身尖刺儿呀。”
一天傍晚小廖麦正坐在白沙上与红蛹说话,突然被身边一团烤人的热气惊了一下,一转脸,见是一个女人在树棵后边探过头来——他立刻认出是镇上的珊子姑娘。她如今多么胖啊,嘴角一窝笑了。她一直盯住他手中的红蛹,坐下来,紧挨了他。
这个傍晚小廖麦永远不会忘记,因为后来他一闭眼就能听到自己怦怦的心跳,像春天的远雷。他害怕她的眼睛、嘴巴,特别是那小孩头颅一般大的双r。他挪动身子,想赶紧离开,她说:“这不成。”她伸手要红蛹看一看,小廖麦赶紧藏了。她粗粗喘气,后来说:“喂,这样罢,你若把红蛹给了我,我就让你摸摸它——这儿。”她手指双r。
那个时刻,那个时刻的霞光快把人烧毁了。小廖麦盯着她的双r,使劲摇了一下头。可是她猝不及防地将他的一只手逮住,硬按上自己胸口搓弄着,说:“摸过了摸过了——红蛹拿来!”她说着,多么蛮横地压住他的腿、肚子,撕扯中不小心把他的裤子弄破了,只一心要把红蛹抢到手。小廖麦一边挣扎抵抗,一边小心地护住自己的宝贝,心里默念说:“老天爷啊,海滩上的神灵啊,快帮帮我吧,我被女响马欺负了!”这一念叨真是灵验,他只觉得牙齿发胀,胀得怎么也受不住,于是低头狠力下口,一下咬在了她的胸脯上。多么肥腻的家伙,女响马,她嘶叫嚎哭,痛得一伸腿躺了。
小廖麦撒腿跑开了。
他于是知道:大海滩旷远莫测,大动物仍未绝迹。使他更加深信不疑的是后来:有一天红蛹不知怎么了,总是固执地指向一个方向,于是他只得往那儿走去。走啊走啊,直走了一个钟点,浓雾噗噗落下。他渐渐听到了海浪的咆哮,并从中分辨出一声声动物的绝望嘶鸣。他惊呆了,接着急急向前,直觉得飞来的雾絮把脸颊都擦疼了。
一道悬起白浪、轰轰震响的海岸从浓雾中出现了。海鸥和其他不知名的鸟儿四处翻飞尖叫,但所有的叫声都被浪涛和那个动物的嘶嚎淹没了——他这时才发现群鸥为什么尖叫,它们原来都在围着一个中心飞动,它们是被一个巨大的事实吓住了、吓得不停地鸣叫相告。
小廖麦终于敢于走近。他看清了,离浪涌翻动处不远躺了一个巨大的黑黝黝的活物,它有人一样的阔脸,有四下分开的鳍或手,特别是有硕大的肚子,有紫红色的鼓胀的双r,茹头开始渗流白色的汁y;它巨大身躯的下方原来跪了一个人,他揉了揉眼,这才看清是一个女人,不是别人,正是珊子!这会儿的珊子目不他顾,头发被风浪吹散打乱,四处飘扬,一挡住脸她就口不择言恶骂一声。原来她的双手正忙个不停,巨大海兽的下t在张大和蠕动,红彤彤黄蓬蓬的毛发一齐翕动,鲜血渗出,沾了珊子两手两臂。他渐渐听清了珊子的咕哝声:“可怜可怜海猪妈妈吧,海神和天上的神哪,帮帮这mǔ_zǐ俩吧,可怜可怜它们……”
那天的雾气中全是血腥气,是吓人的海猪嘶嚎。只有一刻这嚎声中止,小廖麦看见全身都是浪沫和沙子海草的珊子深深地伏下去,就像跪拜一样——她在用牙齿咬断脐带,一个手舞足蹈却又是啊啊大嚎的小生命降生了!妈呀,瞧她举起它看了一瞬,大概在辨认雄雌吧,小廖麦却在这时看清了刚生出的怪物:双目紧闭,面庞泛红,浑身是姜黄色,四肢又像手足又像鳍,腮部有稀疏的胡须……
这是深秋与初冬褶缝中发生的事情。小廖麦将记忆终生的,是那滔天大浪与嚎哭、更有身上沾血的珊子。他好像从此不太恨那个女人了。
这个冬天奇寒。整个冬天小廖麦都把红蛹包在被窝、心窝,或包在棉絮里。它在夜间贴紧他的皮肤蠕动、一下一下揉触他。他用脸庞偎它滑润的躯体,与之悄悄叙说。
他和它一直依偎。春天慢慢来了,吃了一个秋冬的炒泥丸,夜变得更深更沉。有一天早晨,小廖麦醒来,一睁眼就看到了满天曙色,像过去一样,第一件事就是伸手去摸红蛹——它不见了。他搓搓眼,抬头去看窗子,立刻喊了一声:天哪,一只多么大、多么灿烂的大花蝴蝶落在了窗棂上,霞光正透过窗纸投向它,使它变得双翼透明,通体生辉,简直是金光闪闪。
书包 网 。 想百~万\小!说来
红蛹(3)
他的泪水倏地涌出。他知道春天来了,它要飞走,今天早晨就要与他告别……
金蓑衣(1)
神奇的事情总是传得飞快,只不过半天的时间,全镇都知道良子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