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问得很轻,但房间里落针可闻。
徐云舟听清了,帐中那位自然也听清了。
夜很长,天明时,秦千云已然昏过去了。
徐云舟揭开幔帐,冷冷地看着另外一个自己。与之对视间,居然发现他眼中深藏恶意。
“你好像觉得我该死。”
徐云舟道:“难道你不该吗?”
那人嗤笑一声,眉眼邪佞:“你也很想要吧?”
他的手划过昏睡的秦千云的眉眼,目光随之变得贪婪,舔了舔嘴唇。
“……就像养只兔子,给它最好的一切,相对的,它也会把自由交给你。逃?没关系,兔子能跑多远呢?”
他像魔怔似的喃喃道:“他这辈子都是我的了。”
徐云舟在漫长的沉默里看向塌上秦千云惨白的脸,心想道,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活着时候因他过得不好,死后也没被他放过。
他微微往后退了退,临走之前道:“他死都死了,你且放过他吧。”
幻像随之而散,雾气扑面而来,再退去时,仍是将军府。
春花开了又败,徐云舟旁观了自己从婴孩到而立的时光,尚书府依旧是灭门之灾,只是这次的自己仿佛是感应到了他的心绪,万般谋划,生怕哪里不周全,委屈了自己的好兄弟秦千云。
最终秦家大仇得报,秦千云眼底再无郁色,二人闲暇时便混在一起,有时是去城郊赛马,秦千云好胜,跑到前头时仗着自己的骑术回头来瞧他,笑得见牙不见脸,两人衣袖生风,好不快活,有时是在夜色深处的屋顶,喝酒赏月,随便聊些什么也很愉悦。
发乎情止乎礼。
他见秦千云无半点暧昧心思,只将自己的心再往深处埋一埋,恨不得对方无知无觉,好做一辈子形影不离的好兄弟。
直到有一天,秦千云领了个姑娘见他。
徐云舟在一旁看清了姑娘的脸,正是香桃,委屈得不行,这姑娘在他梦里还阴魂不散。
秦千云对徐云舟说:“她叫香香,我要娶她。”
徐云舟看了看另外一个自己的神色,看不出什么端倪,像戴了副面具似的。
“可选了黄道吉日?”
秦千云道:“下月初一,届时请你吃酒。”
如此便过了一生,秦千云老来儿孙绕膝,夫人去得早。徐云舟一生未娶,孑然一身,两人做了一辈子好兄弟,最后还是秦千云的儿子替两人送的终。
徐云舟临死的时候,暗自同秦千云的儿子讲:“那老头子我看了一辈子,我死后,你将我埋远些,不再相见了。”
侄儿应了,两处坟冢一南一北,中间隔了山水林木,真应了徐云舟的那句话不再相见了。
幻象像露水一样快速蒸发,徐云舟在雾气里等了等,什么也没有发生。
周围雾气翻涌,视线被阻挡,仿佛天地里只剩他一人。
他也不惧,只慢慢地向前走着。
“周辰,你要不想掉下去,就拉紧我的手。你要是想让人陪,就告诉我一声,不必枯耗,我陪你跳下去。”
秦千云的话在脑海里响起,他第一次有了想走下去的念头。
他想,我不想跳也不想耗,我只想和你一起,做什么都好。
胸前一阵阵的疼。
层层叠叠的衣衫下,一朵莲花渐渐显出形状。
他走一步,就想起一些,再走一步,又忘掉一些。
恍恍惚惚中,他看到许多个故事,里面的主角是他们。
直到走到雾气尽头,看见浮在空中的狐狸面具。
脑海里突然就闪现出一个片段。
一个高中生坐在刺青店内,神色淡淡的,任由花臂在自己胸膛上描出一朵简单的黑色莲花。
“不填充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