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与束缚着我的皮带作斗争,可惜,怎么试都是徒劳,手腕折损般的疼,至麻木了,我只能放弃,勉强坐起来,挪到床头。
睁着眼,直到天亮。
门再开的时候,进来的是个中年女人,端着盘子,上面有食物。
她替我解开了皮带。我转一转手腕,已经没有知觉。
下床要走。
这个女人在我身后提醒说:“胡先生把这间别墅所有出口都锁死了。”我制住脚步,顿了顿,不死心地奔出门。
我正要下楼,却在无意识地低眉一瞥时,顿住。
门边的墙根处,烟蒂散落一地。
而金属制的打火机的擦火轮,竟也被掰断了,此刻静静躺在一片烟灰中。
地毯则像是被烟熏地焦黑了一片——
也许,昨晚,当我对着夜空歇斯底里时,胡骞予就呆在门后抽着烟,一根一根,不止歇,甚至用力到打火机都弄断。
我痴痴地看着那一地杂乱,觉得身体全部力气被一点一点抽干。我背靠着墙壁,一点一点,滑落在地。
拿起那打火机,将那冰冷的机身握进手里。
这时,有个声音,在我耳边,盘旋而出:为什么……要互相折磨?
为什么……
那女人没多久也跟出了门,见我就坐在门外,颇意外,隔很久才记得说话:“林小姐,吃点吧。胡先生特意亲手做的。”
我抬眼看她,看了很久,慢慢支撑自己重新站起来。
我瞥一眼早餐后,便继续前行。可惜,走了一步,脚就不听使唤了,站在一步外,僵了很久,还是返回去,拿起一块三文治。
咬一口,咀嚼着便觉得鼻子酸。
连忙放下那块三文治,加快步子下楼。
大门被锁死,通往车库的门也紧闭着。我折回去拿自己的包,发现手机不在里面。
而客厅的电话线也被收走——胡骞予这么做,莫不是要断了我跟外界的一切联系?
那女人没有跟着我下楼,而是站在二楼走廊的扶栏处,看着我。
我仰着脖子,“你能不能联络到胡骞予?”
她沉默。
我笑一笑,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云淡风轻:“如果你能联络上他,麻烦转告他,我呆在这里,不能保证会不会做出伤害自己的事。”
距离远,我看不见她听我这么说后有什么反应,但是很快她便离开了扶栏那儿,身影消失在走廊另一端。
片刻后,她下楼,手里拿着手机。
她把手机递向我:“是胡先生。”
我接过。
“拿你自己的命来威胁我,这不像你的作风。”胡骞予的语气很正常,适缓有度,听不出喜怒哀乐。
“你还在乎我的死活。很好。”我也说的模棱两可。
和他这么叫着劲,连我自己都觉得可笑。可是,如果我不这样做,还能怎样?走不能走,留不能留,伤身又伤心。
“我不会放你出去。尸体也无妨,我也要。”他这么说的狠了,语气倒是还算温润。
我另一手握住拿手机的那只手,不让自己颤抖,深深呼吸,终于开了口:“放弃恒盛,我们重新开始。”
回答我的,是他的沉默。
我失笑:“你终究还是把恒盛看的最重……”
正要挂断电话,他开口了:“胡家所持有的恒盛股份,我只占四成。”
他这么说,究竟是拒绝,还是允诺?我迷茫,思其左右,试探地问:“好,那么就把你手头的股份全权交由董事局去处理。不得交由你母亲。”
他嗤笑一声,语气陡然恶劣起来:“现在的董事局除了我母亲,就是你说了算,你还不如直接点说,要我把股份给你。”
他始终冷心冷眼地看着我,防着我,处处提防——他倒是说爱我了,可是即使有爱,也不妨碍他视我如唯利是图的女子。
“那就请你放我走!”
他语气重新冷下去,不,是越发地冷了:“我已经叫人去酒店拿你的护照。拿到了,就放你出去。”
“你……”
我一出言他便打断我:“我有个电话c播进来,等等。”
我来不及有任何回应,耳边就已经响起了系统提示的等候音,我听了几声,直接挂断。
手机扔在沙发上,把自己的身体也扔进沙发里。我闭着眼,脑子一片空白。
我向托尼要了一个月的时间。一个月,我能做什么?
这时候,我恨不得胡骞予去死,可我偏偏在托尼面前想要保全他——连我自己都不明白自己在想些什么。
俄而,被我弃至一角的手机突然响起来。
是胡骞予。
我们之前谈的这么僵,他还打来做什么?
我没有接,他也没有再打,只是穿了条简讯过来:“你的建议,我会考虑。”
他会考虑?刚才的态度这么强硬,丝毫不肯妥协,现在却说,他会考虑?我不禁要胡思乱想,刚才c播进来的那个电话,谁打给他的?
我无声地笑,对着自己摇摇头。
我把自己的包拿过来,翻出李牧晨给我的那个胭脂扣。
我拎起那链子,仔细地看其中藏着的照片。照片中,露西还是学生时代的模样,笑得没心没肺了些。
该是个多么惹人怜爱的女孩子……
托尼要却要把这东西还给露西,他这么做,是否是要告诉她,你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我们之间,便也再没有任何瓜葛了?
残忍的男人!
胡骞予中午回来,我中午恢复自由。
我要走,他挽留:“一起吃个午饭。”
我没有理会,出门,他也没再试图阻拦。是啊,他都已经没收了我的护照了,我还能逃得出他的掌心么?我乘车到疗养院,看望露西。她虽仍然精神错乱,但很温顺,如猫儿幼仔,没有攻击性,我说想进病房看看她,看护并没有拒绝。
因为露西曾有几次自残行为,院方特意为她安排了这间病房。她的病房里没有任何可以作为利器的东西,甚至连墙壁和地面都铺着厚厚一层软垫。
她就缩在墙根一角,听见门边的动静后微抬起眸子看我。
她见到我,眼里一片茫然。
我已经来过很多次,可她依旧认不出我来。见我向她走近,她眼中筑起防备的光,后面便是墙壁,她无处可退,只能将自己缩成更小的一团,抱着膝盖,蜷着脑袋。
见她这样,我不忍心再走近,只能蹲下,伸直了手臂,将那胭脂扣送到她面前。
她懵懂地看着那胭脂扣,看了许久,突然疯了一样将它从我手中抢过去。
她很熟练地打开了盒盖。
那张照片被她抠出,照片背面写了个“姚”字。
我不知道她能不能听进我的话,但是,还是必须告诉她:“这是……托尼要我交给你的。”
她忽地闭住了气,然后,眼泪滑下来。
她将头埋进膝盖间,死死攥着那链子。
“露西……”我轻声唤着她。我该说些什么安慰她?告诉她托尼没死?她现在这个状况,听得明白么?
她听懂了,又能怎样?伤也伤过了,痛也痛过了,接下来要怎样?还是要为了那个对自己没有一点爱情的男人付出自己的一切么?
“不要……不要抛下我……我会,我会乖……”她哽咽着,胡乱地说着,语不成言。
我不知道自己能说什么来安慰她,只能跪在她面前,扳住她的肩膀,要她看我,祈求他能清醒。
“露西,你别这样,啊?露西……”
我的手撑在她肩上,她便靠在我手臂上饮泣,侧脸贴着我的胳膊,温热的泪水浸润我的皮肤:“不要抛下我!我知道我很没用,我没有能力让胡骞予爱上我……可,可是……虽然不是他,我还是录成了那张光碟,还是拆散了他们……我会做的更好,相信我,我不会再心软了,不会再违背你了……别走……别走好不好……”
我想哭,可是哭不出来,眼睛已经干涸,再没有泪水。于是,只能拍着她的背,就像她曾经安慰我那样。
我,除了“对不起”,不知还能再说些什么。
托尼有罪,胡骞予有罪,我有罪。
无辜的,是这个痴狂的女人。站在……爱情的名义下。
而我,也不想再知道那张光碟到底是怎么回事。
胡骞予即使真的曾为我守身,又能说明什么呢?
医生为露西注s了镇静剂。这一次,并不是因为露西又一次试图自杀,而是她哭得太过歇斯底里,看护以为她又发病了。
我跌跌撞撞地从病房里逃出来,靠在墙上,慌乱地扯下包,翻找手机。
可是我怎么找都找不到,只能烦躁地将包里的东西统统倒出来,终于看见手机蹦跶到地上,捡起它,颤抖着拨号码。
电话一接通,对方还未说话,我已迫不及待开口:“叫托尼来看看她!求他来见见她!!”
李牧晨因为我异样的表现而倏地紧绷起声音来:“为零,出什么事了?你说……见谁?嗯?”
我在李牧晨面前可以任由自己发脾气,不顾形象,不需掩饰,此刻,几乎是在对他吼:“要他立刻来见露西,否则我就把他还活着的事情告诉全世界!”
“……”
我近乎求助地呼唤他的名字,“李牧晨,帮我问问他,露西为他而疯,他却为什么连过来见她一面都不愿意?”李牧晨重重叹气:“我现在在环球总公司,没跟托尼在一块。”
“那他什么时候能‘抽空’过来看看露西?”
“抽空”二字,我说得极重,鄙夷的语气。可是身处病房门外的我,却只是个连站立都没有力气的软弱样子。对于我的无理取闹,李牧晨近乎于劝哄:“为零,别这么任性好不好?你要知道,不止那个女人痛苦,你爸爸他……”他噤声片刻,改口道,“……托尼他也很痛苦。”
光可鉴人的地面,反s出我失魂落魄的模样,我看着这样的自己,听着李牧晨无奈的声音,再说不出话来。
双方都沉默着,最后,李牧晨小心翼翼着问:“为零,还有事吗?我现在还在开会。”
我胡乱揉着太阳x,“抱歉,我刚才有些失控。没事了,你去忙吧。”
说完,我要挂电话,李牧晨却又开口:“有空的话来环球一趟吧!你现在也算是环球的拥有者,适当时机露个面,行么?”
我无声地点点头,也不管听筒那方的他听不见我的回答,匆忙挂机。
我手扶着墙壁,慢腾腾站起来,可是双脚没有一点力气,一会儿便又跌坐了回去。
病房门未紧闭,我隐约可以听见露西的哭声,细如蚊鸣,却如针尖麦芒,一点一点扎进我的心中。
这时,有护士经过,见我怎么试着站不起来都不得成功,热心地过来扶起我。
我终于重新挺直腰杆站起来,“谢谢……”
她看看我,脸上挂着白衣天使的笑:“林小姐,怎么就你一个人啊?”
我不知她竟然认得我,有些吃惊,同时,又有些伤感。我来了这么多次,连护士都已认得我,露西却始终当我是陌生人。
我微笑:“我一个人来的。”
她眉心蹙起,似乎很疑惑:“就在刚才,楼梯转角的地方,我还见到了胡先生呢!他不是和你一同来看望他太太的么?”
我心里立即筑起一道防备:“什么时候?”
“5分钟前吧!”闻言,我呼吸立即一窒:如果胡骞予听到了我和李牧晨的电话,那……
不!——我抚着跳动不安的胸口,无声地安慰自己——不会这么巧!
护士似乎还有话要说,我打断她:“抱歉,我有事先走了……”
说完,我快步离开。
没走几步,手机震起来,我以为是李牧晨,正要掐线,却蓦地看清来电显示跳动着的“胡骞予”字样。
我无意识地停下了脚步,紧张与愕然在脑子里叫嚣,我缓缓接听。
弱弱一句:“喂?”“刚刚你在跟谁通话?这么长时间……”
我浑身一瑟,咬咬唇,对他的疑问不置可否,转而问:“你现在在哪儿?”
“疗养院的停车场。”
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颤抖:“你去……看露西了?”
他语气无异:“本来准备去看看的,但临时接到个公务电话,现在准备回恒盛。你在哪儿?”
“……”他肯定以为我不想回答,自行跳过这个问题,只听他清了清嗓子,安静了一会儿后才继续道:“我已经答应考虑你的建议了,所以……晚上记得回家。”
思及自己从托尼那儿要来的一个月时间,我不得不急着性子追问:“你确实是答应了,可你要考虑多久?”
胡骞予沉默了。
“本月月底?”我试探地提出。
胡骞予与我同时开口:“月底……这个月月底,我给你最后答案。”
他话音刚落,不给我任何机会再追问,立即结束了通话。
我静候着月底的到来。胡骞予的答案,我的去留,托尼的决定,统统在月底揭晓答案。
李牧晨要我回环球主持董事局,我婉言拒绝了。
在我看来,李牧晨比我更适合掌管环球。
我之前在香港环球所做的很多业务决策,此刻回过头去看,实在是太过激进,丝毫没给公司留后路。而李牧晨不同,他熟悉新加坡国内的资本运作手段,当初在恒盛时,便已经对亚洲市场了若指掌,他也已熟悉了环球薄弱所在——欧洲地区的商业运作。
他才是真正适合做上位者的人。
我也和托尼见了面。
就如李牧晨所说,与露西相比,托尼现在也并不好受。只是,一个痛彻的是心扉,另一个,痛在残疾的身体。
托尼目前正在接受物理治疗,他倔强地做着高强度的腿部恢复训练,这个男人,从来是成功者,人生字典里也似乎从没有“服输”二字。如今他没了双腿,也相信自己能在最快时间内适应用假肢站立。
他的确痛苦,但是,他强大的意志支撑着他,他不会倒下。而露西,在噩耗袭来时,直接选择用精神失常来保护自己。
我见托尼,只为告诉他,这个月月底,只要胡骞予肯把他手头的股份转让给我,他就不能再动胡骞予一分一毫。
我这么说的时候,托尼正伏在支步器械上,大汗淋漓地试图走完不过5米的路。
他大汗淋漓,艰辛万分,可他苍白的脸上,却是一贯的残酷的笑:“为了一个女人而放弃唾手可得的商业帝国?胡骞予没那么愚蠢。”
我不想再跟他吵,尽量心平气和:“所以,如果他做到了,你就不能再害他。”
他斩钉截铁:“他不可能做到。除非……”
“除非什么?”托尼没有立即回答我。他双臂分别勾在支步器两边金属杆上,终于,艰难地走出了一步。他对此颇为满意,这才气喘吁吁地继续道:“除非你告诉了他,我还活着。”
他累得连话都只能用气音来说,可是,他的表情、眼神,都依旧是强势者主宰一切的模样。
这样一个男人,年轻时,该是多么吸引人,露西,甚至,我的母亲都……
我用力摇摇头:“我没有向他透露任何一点讯息。”托尼似乎没有在听我说话,而是依旧在艰难地继续着他的下一步。
但是,等到他又成功迈出一步后,他接着我的话,继续:“我也相信你不会这么感情用事。所以,胡骞予也不可能会放手。”
“结果是什么,月底自然会见分晓,”我不想看他这样随意决断他人,他这个样子,与残酷的独裁者没有什么区别,甚至连眼中都似乎透出某种掠夺时的血腥,我顿一顿,咬咬牙,终于道出了我一直想要说的话,“我只要你的一个承诺,一个,给你女儿的承诺。”
闻言,他终于停下了,也不再只关注于他自己的双腿,而是看向了我。
他的眼中似有波涛汹涌,可是最终,还是恢复成了冷淡与平静,“为零,你知道么?你妈妈跟我说过类似的话。”
“你答应了?”我压抑着嗓子,小心翼翼开口询问。
他却置若罔闻,将头转向了窗外,嘴里像是在喃喃自语:“她为了林甚鹏,你为了胡骞予。vivi,你们的选择,也很相似。”
也许,是我眼花,这样一个冷血的男人眼中,有悲恸,一闪而过……
再回想起托尼那时的失魂落魄时,我身处胡骞予家中。
对,应该是用“家”这个字眼没错。
因为胡骞予陆续将他在胡家大宅的东西搬了过来,这个家里,有了他的味道。
我晚上住在这里。没有分房睡,也再没有过肌肤之亲。我们各自睡在床的一边,床尺寸足够大,我们连手都不必碰到。
这一次,胡骞予搬来的是书籍。一些名著,一些财经类读物。
他在书架前忙碌,我看着他的背影,想着白天与托尼见面的情景。我母亲爱林甚鹏?所以才会去求托尼?可是,为什么,我却是她为托尼生的孩子?
我呢?我爱胡骞予,所以才去求托尼。可是胡骞予呢?
我看着他的背影,默默问着:你爱我,所以会放弃恒盛,对么?我在心里问着胡骞予,也是在问着自己。
这时,一本厚实的书突然掉到了地上,响声惊动了我。
我回过神来,就见胡骞予正弯腰捡起书。书里掉出一张东西,轻飘飘地落到了离我近一些的地方。
胡骞予走过来,我走过去,同时捡起那东西。
是张照片。
我的照片。
而我并不知道自己曾有过这张照片。
照片角度有些奇怪,像是偷拍的。我认出照片中的建筑。是耶鲁的图书馆。秋季的校园中,落叶遍地,阳光斜照黄褐色巨石建成的建筑。
我在其中,只是个抱着书本,打扮无奇,快步穿行镜头而过的学生。拍摄角度不好,但光打得好,我的脸,沐浴在阳光之中,甚至可以看清脸部轮廓上,细细软软的茸毛。
胡骞予从我手中轻轻抽走照片,夹回书页中。他没说什么,也没看我,直接返回书架前,将那本书放上去。
“你怎么会有……这张照片?”
“年少时做的蠢事。”他背对着我说,语气云淡风轻,像是不经意间说出口那般。
月底,到来。
这一天,我没有见到胡骞予。我等了一整天,等在家里。他没有回家,也没有给我电话。
反而是托尼联络了我:“我至今没有听说恒盛那边有任何大动作的消息。你该死心了。”
“不,晚上12点之前。”我坚定不移地说。虽然,此时已是下午,我依旧没有收到胡骞予的任何回应。托尼没有再说什么,我便径直挂断了电话。
等候的时间也许很长,但是在我看来,不过一瞬,便已到了午夜12点。
好了,我该死心了——
可是我能去哪?我的护照还在胡骞予那里。
我矛盾着,可是,终究还是要离开,不能离国,我起码可以离开这间房子。
可我真的不知道自己能去哪里,坐着车来到机场,却无法出境。
晚上过后,白天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