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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 部分

刘英英的遭遇,对刚刚有了一点起色的刘海国的打击是那么大,他一下子就彻底崩溃了,倒在炕上,眼睛像灌了铅一样的呈现灰色,注视着谁也不知道的物体,脸上的表情是这样的,就是,他发现了一个人生的秘密,但他谁也不告诉。以这样的状态,他竟然挺了十多天,在此期间没有喝一口水,更不用说吃什么东西了,因为没人能掰开他的嘴巴。在他咽气的那天晚上,好像,他又一次恢复了神智,看着大方妈,他虽然说不出任何话,却分明是在同她说话,而其中的意思只有大方妈能猜透七八分。他的眼泪如同开闸的水一样流,很是不一般。大方妈说:“要去你就去吧,去吧。”也呜咽地哭起来。想到夫妻一场,刘海国竟这样窝着心死去,大方妈终于放开了哭声。

成氏兄弟被抓起来,直接关到县大狱里,等待着严厉的惩罚。国副局长亲自抓的这件案子,当时对好多人表示,成氏兄弟一定要判死刑。“我恨不能把那两个虎x给搁炼人炉里活炼了。”他这样说。但是,一向以办案雷厉风行著称的国副局长,自把成氏二虎抓起来之后,却迟迟不再见有什么动静。事实是,成家的私下活动正在起着关键作用。两兄弟的父亲是县城关公社的二把手,出事的第二天,就找到了国副局长,送到他手里三干元钱,一百斤粮票。国副局长把他送出门时,又发现自家院子里有两麻袋大米,一桶豆油,看上去足有五十斤。过了半个多月,成氏兄弟就可以随便跟家人见面了。家里人不光给他们带去好吃的,还塞给他们一个针管。就是用这个针管,兄弟俩偷偷地从自己胳膊上抽出血来,挤进小杯子里,每人各喝一杯。然后,兄弟俩就杀猪似地大叫大喊起来,在地上打滚,齐说肚子痛。狱方急把他们送到医院,看样子他们已经活不成了。

经过医生检查,证明他们是严重的“胃出血”,结论是必须赶紧治疗,否则有生命危险。就这样,哥俩奇迹般地得到了释放,理由是“保外就医”。

刘英英出事,刘海国病故,刘家相继发生的这两桩悲剧在大院里引起了深深的同情。人们到刘家,送衣物给刘英英,介绍医精神病的各种偏方,安慰大方妈。王家的人有形无形地,就感觉到了一种压力。尤其是朝霞妈,作为一个女人,她甚至要替大方妈流泪。她问王栋:“那刘大方不能提前释放吗?你看刘家,多可怜啊。”王栋说:“那还不都是因为那个刘大方,你还要提前把他放回来,干什么,让他再qg啊?”朝霞妈说:“我现在越来越觉得不对劲,刘大方对朝霞,那种事,真够得上qg罪吗?”王栋瞪她一眼:“怎么?你还怀疑?照你的意思,他是冤枉的了?”气得脸都不是色了。朝霞妈再不敢说什么,以后来回在大院里走,都是加快脚步,赶快逃回家似地,尽量避免见到任何人,尤其是大方妈。王栋也感到了这种难堪的情况。他想,是不是把家从大院搬走?但很快又否定了这个主意。“这不是对外界承认我心里有鬼吗?”想来想去,他决定去找县委办公室主任谈谈。

县委办公室主任是个认真的人,有着强烈的荣誉感,老是忙着给机关的职工留下好印象,要人们背后都感激他,认为他是一个给大家谋福利的主任。王栋跟他说:“老周,我们宣传部的人怎么得罪你了?”虽然是句开玩笑的话,还是把主任吓得不会笑了。“你看,”王栋说,“我们的小李子都二十八了,搞对象有三年了,还是没结成婚,你猜为什么?”主任忙猜:“没钱。”王栋摇摇头。主任又猜:“是老人不同意?”王栋又摇头。主任有点着急了,急于给人留下了解群众疾苦的印象:“是第三者c足?”王栋摇首。主任急得要哭了:“那是为什么嘛?”王栋说:“给你提个醒吧,是咱们县委的老大难问题。”“住房?”主任一下子蔫了下来:“哟,王部长,要说别的,我老周没准还真能想出招子来,这住房,我是一点辙都没有。”一脸可怜相。王栋说:“话不要说绝了,世界上没有绝对的事,这才是唯物辩证法嘛。”主任说:“听你的口气,好像我有法不想似的。”王栋一笑:“差不多。”主任这下可生气了:“不是我今天跟你叫号,王部长,你要是能给我指出路子,我老周头拱地也要把它办下来。”王栋说:“我有什么路子?不过给你提个醒吧。你说:咱们县委的房子,有多少是真正县委的人住着的?老周,要过细地做工作啊,要凋查啊,这就是潜力嘛。”主任还是不大明白。王栋进一步道,“举个例来说吧,就说刘海国,人都死了快半年了,可他家人还占着咱们县委的房子,群众意见很大哩。”主任说:“这情况我电知道,可是,不让他家属住,他们上哪找房去?”王栋说:“他爱人是哪的?纸箱厂的,就让纸箱厂想办法嘛。老周,这就是工作呀。咱们县委,总不能怕跟纸箱厂说理吧?”一句话把主任说得站了起来:“好,我这就跟他们联系。”

主任同县纸箱厂商量的结果,是达成了这样一项协议:县委办公室出面,为纸箱厂争取到一个干部转正的名额,另外再给该厂生产指标上的优惠,条件是,纸箱厂负责刘家从县委大院搬出来,由该厂自己解决房子问题。

厂里同大方妈谈时,用的不是商量的口气,而是一切已经说定了,跟她说一说不过是个意思罢了。大方妈这时的心灰意冷,足以让她答应任何事情。何况她寻思良久,知道刘家之所以遭此大祸,都是因为王家的关系。现在丈夫走了,儿子不在,女儿又成了一个废人,她干什么还要守在这伤心流泪屋里呢?于是,听到厂里保证给她腾出一间房来,她就痛快地答应了。在房子腾出之前,厂里要她先找一家亲戚,在那里借住一段时间。大方妈有一个妹妹,嫁给了一个菜农,就住在北大泡子的外边,那里属于城关公社。当初妹妹出嫁时,大方妈就反对那项婚姻,因为妹夫是个臭名昭著的赌g,他以前有个媳妇,就是因为他的丧心病狂的赌博而带着孩子跑回娘家,从此再也不回来的。自妹妹出嫁以后,大方妈从没去过她家,跟妹妹也好多年见不了一回面了。现在,她在世上就只有这一个说得上亲戚的人家去投奔了,大方妈再也没有别的选择,只好硬着头皮去登妹妹家的门。乍见姐姐,大方妈的妹妹好不惊讶。听姐姐说了家遭惨祸的经过,妹妹也跟着哭子半天。然后,大方妈就说了来意,要在妹妹家暂住一些日子,等厂子把房子腾出来以后立刻就搬。妹夫听了,好大不愿意。最后,在妻子的恳求下总算点点头,不过说好要大方妈每月交五元房钱。

大方妈搬家这天,县委大院的人家都出来送别。老邻居们有的流泪,有的帮着收拾东西。大方妈保持着她天生的沉静的样子,显得很正常,知天命,尽快把东西装在妹夫赶来的马车上,最后又把痴痴呆呆的刘英英也弄到车后头,就同老邻居们最后告别。她始终没让自己流出眼泪,尽管水光已经把眼睛糊住,最后她什么都看不见了。路过王栋家的门口时,大方妈揉揉眼睛,用意深刻地朝那边看去,似乎要把一腔子的话都大声地说出来。但是,王家的门是紧紧闭着的,院子里有家雀在跳来跳去地捡食。知道刘家今天要搬家,王家的人全都躲避开了。最后回头,看一眼住了二十多年的大院,大方妈的泪终于无声地流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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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第七章

王栋接到了赵秘书的一个电话,要他下个星期去市里,说罗书记要见他,跟他谈一谈正式订亲的事。王栋当天晚上就去了,找到王朝霞,明确地把这件事提了出来。王朝霞得知刘大方的事以后,不像以前那样有说有笑了,甚至见了父亲也没什么话说,总是在想心事。她不相信刘大方会成为犯人,然而这确实又是真的。她瘦了,痛苦的眼神和干干的嘴唇说明她熬过了多少不眠之夜。有两次,她要请假,回去看刘大方,都没有被批准。这是王栋特意安排好的,他对部队的人说了朝霞思想上有点包袱,由他来做工作,而不能让她回木兰,因为那样对她的思想进步没有好处。

王栋语重心长地说:“你来部队已经快一年了,应该懂事了,知道是非,分清好坏了。刘大方是个什么人?以前的不说,现在他是犯人。刑满释放,他也要戴一辈子坏分子的帽子,这种人,你还想他?”王朝霞低着头,拼命地用左手去扳右手,好像两只手今天忽然不允许对方的存在。王栋继续说:“你从小就爱解放军,崇拜英雄人物,现在,自己当了解放军了,又有那么大的活英雄喜欢你,你怎么倒想不开,非要嫁一个犯法的坏人哩?”说到这里,他真正生开了气。王朝霞说:“谁说非要嫁、嫁 ……了?人家还小嘛,现在不想结婚。”王栋一听,觉得她的话里有活,就说:“人家罗书记也没说立马就要结婚嘛,先订下来,大事就算定了,这样才好一心一意干工作咧。”王朝霞的脸红到了耳朵后,张张小嘴,却没说话。

王栋忙问:“你觉得罗书记的人到底怎么样?”王朝霞说:“好呗,他还参加过上甘岭战役呢,”小脸上露出了兴奋和崇敬,“那天,他还说要教我学开车。他可什么都会呢。”王栋说:“这不结了,这么好的人你上哪找去?人家看上了你,那是咱家祖宗积了德,是天大的好事呀,朝霞,听爸的话,可千万不能糊涂哇。”王朝霞说:“我看人家罗书记不是那个意思嘛,你们为什么非要……?’’王栋急切地说:“你小孩子懂什么?人家那么大的干部,总不能跟你来拉手,求婚吧?你要是愿意,就一切听爸的安排,好不好?朝霞,爸爸能害你吗?嫁给罗书记,你一辈子就有好日子过,就有最光明的前途了?你是不是心里不愿意,因为他年纪太大?嗨,真是不明事理的孩子,年纪算什么?他要是年纪不大;能参加上甘岭战役吗?”一句话说得王朝霞笑了起来。王栋这时更动了感情,说:“朝霞,你爸可是说话算话的人,组织上问我的意见,我可是表了态,说个人服从组织,党员就得听党委的,现在,党既然把这个任务交给我了,头拱地我也要把它完成。朝霞,现在就听你一句话了。”说到这里,他掏出手绢来,轻轻地擦眼睛。王朝霞过去,抓住爸爸的手,说:“你看你,爸,人家没说坚决不干嘛 ,我的意思是,现在年纪小,又刚参加工作,干啥要急急忙忙考虑个人问题呢?”王栋说:“那你到底是啥意思,说具体说,我好跟组织上也有个交代。”“我想先把外语学好,至于——”王朝霞害羞地拉着爸爸的手摇了摇,说不下去了。

在跟罗书记见面之前,王栋先同赵秘书谈了王朝霞的意见。赵秘书的答复很是痛快:“嗨呀你怎么搞的嘛,老王同志,人家罗政委并没有说要马上结婚,一是朝霞同志还在学习,二是还没到法定结婚年龄嘛 。罗书记的意思,是要把这事先定下来,如今好的年轻人,哪有没对象的?书记也是怕订晚了给别人抢跑了嘛。”说着,他自己哈哈笑起来。王栋陪他笑了一回,然后说:“是呀,早定下来,我们当家长的也放心。”在当天跟罗书记见,面时,王栋知道了两个意思:一是这次见面就是正式订亲了,此后如果有仪式的话,也是在为这个订婚做点补充;二是罗书记这次来,就要准备把朝霞带到省城去了,在那里的军校继续学习。王栋觉得罗书记对他的印象相当不错,好几次问到木兰的情况,对他的工作表示了关心。在会见的第二天,赵秘书就问王栋家庭和工作方面有什么要求没有,王栋说:“没有没有,一切都是组织安排的,我咋还能提个人要求呢?”赵秘书说:“昨天你跟罗书记提到的木兰的县委书记,好像是四野的?罗书记特别重视这件事,嘱咐我到地方上打听一下。我把罗书记的意思已经反映给地委的有关方面了。”说完话,朝王栋意味不浅地微笑了。

临跟女儿分手时,王栋真地动了感情。摸着女儿的头发,他思潮起伏,真有一种愿望,永远留在女儿身边,照顾她,为她的进步而高兴。王朝霞送他上车时,说:“爸爸,我跟你提个请求:刘大方还有一年多就出来了,到时候,你让我看看他好吗? 要不然,我是一辈子也、也、也……”说到这里,她竟哇地一声哭了。王栋一路上都在想着这件事,感到心里很不舒坦。回到县里不久,地委就来人,调查了一回县委书记的问题,半个月后,书记被调走了,同时地委组织部宣布:任命王栋为木兰县代理县委书记。过几天,赵秘书打来电话,他不光知道了这个消息,而且还给了王栋一个明显的暗示:要想尽快得到正式任命,他就要在木兰搞出点声色来。“你想想,人家那些升得快的大人物是怎么干起来的?”赵秘书以行家的口吻说。说得王栋开始动起了脑筋。

想了七天七夜,就象想发明万有引力定律的牛顿一样,王栋想象着最不可思议的事,最后,觉得还是赵秘书的那句话有道理:当干部要升官升得快,就得大造声势,在本地区搞起一个运动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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