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去年退了职,她说她有病。
我家斜对面那排房子住着小玉子一家。小玉子八岁了,还没有上学。
院里阿姨说,小玉子一生下来就有心脏病。这种小孩子养不大,说死就死。
阿姨们说,这要怪医院,不该让她生出来。一让她生出来,就不好办了。掐死她,太残
忍,又犯法。养着她,添乱,白费布票粮票豆腐票。
小玉子命凶。她妈妈生她的时候大出血,落下了歪嘴的毛病。
小玉子妈翻箱晒棉胎,翻出一窝小老鼠,半截小拇指大,粉粉的,rr
的,嫩嫩的,光溜溜的,小肚子鼓鼓的,皮薄得透明,眼睛还没睁开。
小玉子妈像捡了宝,赶忙去打了一瓶散装的石湾米酒,下r饺子似的,把小老鼠一个个
扔了进去,封好,浸足了r子,一天喝小半盅儿。
小玉子妈喜欢吃r,总能自力更生找r吃。她家打死了黑老鼠,从不扔到垃圾池去。她
跟广东人学,把老鼠皮剥了,开膛,去了肠肚,用盐腌一腌,拿根细g子拦腰把老鼠r撑得
开开的,挂在太y底下晒,晒得红红的,gg的,煮饭时割一块下来,放点豆豉、姜蒜焖来
吃。
妈妈的嘴唇抿得很紧,眼珠子在眼眶里转得很快,眉心有一条小刀子一
样的竖纹。她有
心脏病、胃病,才三十多岁就退了职。她好像每天都心烦。她大概又在偷偷想她的爸爸妈妈
。她爸爸被造反派七斗八斗赶回了乡下,老两口靠种地养活自己。妈妈心里有事不敢说,动
不动就心烦,烦着烦着就想打人。
我赶紧找活儿g。我把自己床上的毛巾被叠好,又爬到架子床上铺看看弟弟的被子叠好
没有。地上有一截红毛线,我赶快捡了起来。
小麻雀还能动弹,翅膀根儿那里血r模糊。它的头很小,头上的毛很光
滑。它闭着眼睛,身子抖得厉害,可能是伤口很疼,也可能是吓破了胆。
张小霞使劲捏了一下手心里的小麻雀,小麻雀不动了。
“它昏过去了。”我觉得小麻雀很可怜。
“咱们吃了它。”张小霞把弹弓别在腰上说。她给小麻雀拔毛。就这么活活地拔,gg
地拔。
小麻雀又动了。它的小细爪子抽筋抽得非常厉害,它疼得叫不出声来,只不时动动脑袋
。我忽然想起小玉子,小玉子被她妈妈一板凳砸倒在地上的时候,脑袋也是这么转这么动。
“咱们别吃它好吗?”我小声说。
张小霞眼睛一瞪,眼球有点凸,“去,捡点g树叶来。”
小麻雀成了赤红的小r球,皮皱皱的,肚子抽抽的,只剩脖子上有小毛。
张小霞坐在礼堂后门的石阶上,点着了一堆g树叶。她用一根g子捅进小麻雀的p眼里
,把小麻雀拿在手上烤。我不断给她去捡细细的g树枝。
小麻雀的皮很快就黑了,r慢慢往里缩。
“闻到香味没有?”张小霞撕下小麻雀的一个翅膀,扔在嘴里嚼。
小麻雀屈起脖子歪着头,眼睛开着一条缝好像死不瞑目,又好像在偷笑,笑自己的翅膀
没有r。它死了还在盯着我,看我喜不喜欢吃它的r。
“吃,快吃。”张小霞揪下另一个翅膀给我,“不吃我不跟你玩。”
我伸出舌尖,舔舔黑糊糊的翅膀。咬了一丁点儿,慢慢在嘴里嚼,嚼给张小霞看。
我不喜欢吃小麻雀,但是我很害怕张小霞不跟我玩。
“好吃吧?”张小霞把小麻雀的头揪下来,她在啃小麻雀的红脖子,嘴角两边动来动去
,不断往外吐出粉红s的渣。
“有点腥。吃惯了就好了。”她撕开小麻雀的身子,血慢慢滴出来。
张小霞的嘴巴黑黑的,牙齿红红的。
补白
我这个纪实中篇屡遭退稿。如果没有文学意义,那我就把它当做个人病
历看。摘录在此,供精神病学家做病例分析。
这是我个人特别喜欢的一部中篇散文,文章里的人和事都是真实的,我写的时候只是把其中
人名改动了一个字。这个部队小院在佛山。
我与父母突然断绝音讯、家人四散两年后,我们一家四口重新生活在一起。我从海岛的部队
边防要塞,突然来到这么一个广味十足的城市,由子弟学校到地方小学读书,我有点不适应
环境。更让我不适应的是,分别又重逢的母亲变得陌生。从此,我学会了独立,在任何陌生
环境中精神自立,不依赖父母及任何人。我已对家起了逆反心理,我的x格也由内向变得外
向。
我常觉得,在这个小院里,散落着一个十二岁孩子的许多心思。
我要返回到小院拾拣那些思绪,哪怕只闻闻它们的味道。
第18篇认知r记(1)
2003年7月19r星期六上午11点20分
最近两天,出现了轻度睡眠障碍。入睡比往r慢许多,醒来头晕、头痛
。估计是减药带来的不适。
从前天开始,中午、晚上我各减了半片阿普唑仑,没想到昨晚梦中就出现了焦虑。
我又梦见自己在参加考试,好像是毫无准备之中接到考试的通知,很惊讶,很无奈。急急忙
忙跑进考场,人家都快考完了。我急得要死,监考的老师们责备我,指责我不应该迟到,后
果要自负。
我觉得冤枉,可又不知这是什么人的过错。我有口难辩。为了争取时间,尽管知道考试时间
肯定不够了,但我还是硬着头皮去拿试卷。
老师们在考生名单上查不到我的名字,我更着急了。不知道自己该坐在哪里,也不知道自己
该考些什么。
有老师主张别查了,让她考完再说。这时,来了一个好像是退了休的老教师,他可能不是监
考人员,但人们挺尊重他。他说:查不到,就说明她不是今天的考生嘛。
我起初还没明白,老师们却纷纷称赞旁观者清。很快,有老师告诉我,是他们弄错了,我早
已经考完了,今天这场考试与我无关。
我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心里清清楚楚地想道:太好了,原来今天不用考试啊!我高兴了好一
阵子,没有立即离开考场。我心情愉快地望着考场,不时在场边跟监考人员轻声聊聊天。似
乎心里一直很快活,如释重负,总在笑着想:嗨,虚惊一场,原来我早就考完了。
这个梦大概描述了我目前的心理状况。
我要特别小心。减药时期要特别安静。出现倒退现象是正常的。焦虑、抑郁像贼,
像歹徒,
一见小区岗哨减少了卫兵数量,就立刻乘虚而入,企图作乱。我要沉着应对。只要关键的几
天防卫得当,就能长我士气,灭敌威风。
我睡不着时就祷告,醒来头痛时也祷告。我坚信:“主若帮助我们,谁能抵挡我们呢?”
随笔
我总梦见考试。
考试除了压力的象征外,跟我的精神遗传有无关联呢?曾外婆的父亲是个举人,我对考试的
焦虑是否源自他老人家?
曾外婆的父亲中举之前想必是考了又考。那些什么“岁考”“乡试”等等,总要把他考得
魂飞魄散、神神经经、屡败屡战、脑汁榨g方能赢来高中的这一天吧?范进中举的故事尽人
皆知,科举考试绝对比现在的高考更残酷,更摧残人的神经。
以前,我从没打听过曾外婆是个怎样的人。我对她没有半点印象,也不曾关心过她的精神世
界。我只偶然听说过,她的脾气非常非常好,心肠也好,她活着看到了新中国的成立。
我本想打电话问妈妈,我的曾外婆识字吗?她出身举人家庭家教如何?后来想想,
我妈听
来的未必百分百准确。我本意也不是要做考古研究,我更愿意有想像的空间,推测一下:我
们这代人的曾外婆们有着怎样共同的精神历程。
喜姑大概生于19世纪的80年代。我不了解她的少女时代,听说过她家发生的一些事,从
这些事件中,我似乎看到了喜姑走过的足迹。
喜姑爹中举的那一年,这户人家经历了大喜大悲。
喜的是,终于熬到了中举的这一天。悲的是,没有盘缠赴京会试!
中举后不赴京会试,意味着白白放弃了入仕资格。那个时代书生的理想是学而优则仕。学而
优怎能不入仕?不入仕怎能救苍生扶社稷?不入仕怎能成国家栋梁?不入仕怎能体现价值才
情?李白、杜甫、苏轼、辛弃疾,哪个才子不入仕?陶渊明也是先入仕后采菊东篱下嘛。
从赣南五陂山下到紫禁城天子脚下,千山万水,没钱寸步难行。喜姑家筹不到这笔钱。
此刻我在想:到底是求遍乡邻都筹不够钱,还是喜姑爹不愿去求为富不仁的人?这是一个清
高的书呆子,还是一个淡泊的读书人?
喜姑爹最终没有赴京参加会试,一辈子只是一个穷举人。他教书授课,用极其漂亮的一手毛
笔字给人写对联,题匾名。估计还写过不少碑撰,为一方乡民代写各类文章。听说他后来有
一幢宽敞的平房大屋,说明举人的润笔费还过得去。
现在看来,他也算那个时代的自由撰稿人吧。
很意外,晚上接到了弟弟的电话,他听说外婆住院了,心脏有问题,情况令人担心。我脑子
又现出负面思维。忍不住迷信地想:难道这么写犯忌?暂停。等危险过去之后再说。 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第18篇认知r记(2)
又开始乱想了。我只有祈祷、祈祷。我相信:上帝的意思是好的。不要怕,只要信。
2006年4月10r晚23点整
链接
《十二岁的小院》摘录
“妮子长得真秀气。”树下,宫阿姨一边给小春梳头,一边扫我一眼,“刚来的时候看看
不咋样,看久了,我觉得蛮不错呢。这啊叫耐看。”
我高兴得心乱跳。小春的红蝴蝶结掉地上了,我捡了起来j给宫阿姨。
“妮子,你妈妈怎么那么年轻就退职了?〃宫阿姨颧骨上起了一道r坑。
“她十七岁就有胃病,后来很严重。〃
妈妈十六岁当兵,随大部队一路“追穷寇〃,从江西翻山越岭追到广东,昼夜行军,还要跟
着文工团在路边打快板,唱歌,演戏,给战士们鼓劲。
“现在的银(人)哪,太娇。〃胡妈妈端着小竹凳凑过来,“那时候,我带着我们
一红出来找她爹,一个村儿一个村儿要饭起(吃)。起(吃)了多——少苦。〃
胡妈妈腿上有个针线篓子,里面一堆三角形的小碎布,她拿这些布来拼花枕头套。
“她爹一走几年没消息。我寻思,他要是给打死了,我一辈子给他守着。他要是当了官
,不认我们娘儿俩,我就拖他去跳井!〃
胡妈妈家的四红跟弟弟同岁。但是胡妈妈好像跟小玉子姥姥一样老,脸上皱纹很深,还
掉了两颗牙。她的门牙很长,听说人越老,牙齿就越长。而胡叔叔顶多四十多岁,头发黑油
油的,眉是剑眉,脸是方脸,很威武。
“妮子,你妈妈教过你唱歌吗?〃胡妈妈突然问。
“教过啊。她会唱好多歌。〃
“您瞧是不是?〃胡妈妈对宫阿姨说,“请不动。不那么简单哩,还说不喜(识)字儿。〃
“妮子,你妈妈在家吗?〃是胡妈妈的声音。
妈妈赶快往外屋跑,堵住胡妈妈。她从来不让外人进里屋。
我知道,里屋的樟木箱里有个绣了鸳鸯的小花包,里面装着一对金耳环,一个断成两截
的银手镯。樟木箱下面,还有两个小木箱,里面全是书。妈妈从不让我碰这两个小箱子,好
像里面有地雷。
“听到动静了吗?小春她妈昨晚……〃胡妈妈压低了嗓子,“又在闹。〃
我轻轻爬上大床,踩着两只大枕头,踮脚从墙上的花窗看过去,胡妈妈跟妈妈靠得很近
。
妈妈说话很小声,我听不清。
“她能怎么着?男人不提离婚算便宜她了。〃胡妈妈眼睛一斜,一翻,嘴鼓着,好像是她
让宫阿姨捡了一个大便宜。
“小春不是她生的?可……还是有点像。〃妈妈小心翼翼地回答。
原来宫阿姨家也藏了一个大秘密!那……小院里每户人家都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吧?如果真
是这样的话,妈妈的那些秘密就不那么可怕了。
“她妹的孩子,能不像?〃胡妈妈轻声笑,“当心——男人没一个靠得住,看紧点没错。〃
胡妈妈的声音又低得听不见了。
我听见妈妈说:“妮子她爸——不会……不会……〃
“小春爸爸不老实?可——别相信谁老实。〃
“如果真那样……就散伙。〃妈妈的眉头皱起来了。
“你舍得?〃
“我带儿子走。〃
“想吧!除非你赶紧生,再生个小爷们儿。〃胡妈妈嘻嘻笑。
妈妈刷牙时,总是g呕。呕的声音很大,太yx上的筋都鼓出来了。妈
司令笑她
,“这么呕,跟怀了崽子似的。”妈妈满嘴牙膏沫,答道:“我什么时候刷牙都这样。”
我每天早晨盯着妈妈刷牙。我很怕她g呕。一听见她g呕,这天我眼皮子就总跳总跳。
“妈妈,你是不是有小弟弟了?”
“没有啊。”她很惊讶,还笑,“这丫头。”
如果有,我希望这个小弟弟死,最好死在妈妈肚子里。我不想妈妈再生小弟弟或小妹妹
。
我把这个想法告诉了张小霞。我叫她发誓保密。
“向毛主席保证不说。你要是不放心,我也说个秘密给你听,”她拨开我耳边的短发,
小小声说,“我外公是资本家。”
我感动得不得了。张小霞真好。
街上不打仗了。爸爸可以经常回家了。
半夜里,妈妈做噩梦哭,我照样会醒,睁眼望着蚊帐顶,听那边屋里爸爸叫妈妈,小声
跟她说话。
他们说话的声音沉沉的,慢慢的,像屋檐下的雨滴。
我好困。那些嘀嘀咕咕的声音总来缠我,害得我睡不着。
“我想给我妈寄点……他们在乡下苦……”
“小心……远一些寄。”
“你说……能收到吗?” 书包网 。。
第18篇认知r记(3)
“千万……别让……知道……”
我赶紧捂住耳朵,心跳到枕头上来了。
补白
这个小院对我来说有意义,我在这里完成了由儿童到少年的精神之旅。
小院里每户人家都有精神方面的隐秘和毛病。病态的时代,病态的家庭,病态的父母
儿女,病态的邻里院落。有时候我想,如果展开来谈,没准能谈出一个类似《爱德华大夫》
那样的中国版精神病学电影剧本雏形。
小院里,我认为精神最健康的人是“妈司令”。在一个正在转入少年的儿童心目中,
她最有母x。她是一个能保护自己孩子和别人家孩子的好妈妈。她是一个儿童愿意和敢于信
任的人。她不会变脸变s琢磨不定,也不会神经兮兮歇斯底里。十二岁的孩子很需要一个身
心健康的人做榜样。
第19
篇
认知r记
2003年7月22r星期二上午10点20分
很辛苦。从前天就为妈妈看病的事做准备。前晚专门去竣雅阁教爸妈怎么打的去广医一院,
如何接头。昨晨7点起来做好各种出门的准备工作。出门前才知萧所长上午不出门诊,要等
到下午两点半才知道他出不出门诊。不断地与王医生联系,中午就出门到竣雅阁等通知。
带父母坐地铁赶到医院,得知萧不出诊又临时换医生看。
好在有收获。好消息是,妈妈没有肺结核。她大大地松了一口气,终于可以平反,摘掉传染
病的帽子了。坏消息是,不排除肺血管方面有问题,须做进一步检查。她要小心今后是否会
继续吐血。
随爸妈去竣雅阁,与凡丁商量怎样继续为妈妈联络看病的事。
晚上8点半回到家,筋疲力尽。才想起中午忘了吃阿普唑仑、优甲乐等药。
以我目前的身体状况,做这些事实在辛苦。但是,怎么可能不做呢?
最叫我头痛的,还是妈妈的神经质诉苦。她什么都往坏处想,不停地猜疑,说些沮丧、泄气
、抱怨的话。我的抑郁症还在治疗中,遇到这种情况,无疑有点雪上加霜。幸好我时时向主
求助,不然,我早就垮掉了。
离开竣雅阁前,妈妈诉苦说,她病得很瘦,人家都说她瘦。她为此很担心。我只好说:你有
我瘦吗?你一米六一的个子,有一百零几斤,体重一直是这样。而我一米六五的个儿,体重
一百斤,前两个月只有九十七斤。我并没有为此不开心。别人也说我瘦,胡区区还开玩笑叫
我“牙签”。但我不觉得自己瘦,我对自己的体重挺满意。
听我这么一说,妈妈不抱怨了。
有时候,我会觉得心理不平衡。我患癌症开刀、做化疗,包括抑郁症严重到几乎撑不下去了
,我极少向别人诉苦。
我知道,人人都活得很累,都有很多苦痛,谁没有病、没有难?若是再跟别人诉苦,肯定会
加重别人的心理负担,让人累上加累,烦中添烦。命运中有许多事必须自己去面对。别人帮
不了你。既然如此,何必硬拽着别人跟你一起烦苦呢?
惟有主能帮助我。大能的主是我生命和灵魂的救主,是我随时的帮助。
随笔
r本精神医生高桥祥友在专著中提到这样的数字:“在r本,每年大约有三万多人因自杀
而死亡。据不完全统计,未遂者大约是既遂者人数的十至二十倍……无论自杀源于何种心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