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倒是笑了,拍了拍我的肩膀说:“怎么弄得像个小叫化子?”那神情很像一个连长
见到了掉队后归队的士兵。
我找不到话说,拘谨地坐在爸爸的办公室里,一副痴呆儿模样。
爸爸蹲下来仔细看看我,问:“怎么了?”我困难地抬起发硬的舌头说:“什么时候回家
?”爸爸说:“妈妈和弟弟正在江西外婆家……”他话还没说完,我突然喊了起来:“我
要回学校——”我起身往外跑,爸爸追上来抓住我说:“你不想家吗?”我说:“就不想
!”我心里很恨爸爸妈妈,我很想大声说:“是你们不给我家,是你们先不要我的,我也不
稀罕要你们。”
许多年过去了,一直没弄清楚,“家
”对我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一想到“家”,脑子里就乱,就魂不守舍,心里又慌又痛又
怕,却又充满期盼。这期盼太深太长,像悬崖像深谷,远看,无限风光,近看……它无法
近看,我从未走近过这无边的期盼。
1994年6月
补
白
这篇文章最后一段所说的“家”,后面有许多潜台词。它代表
了安全感、父母之爱、家
庭亲情、精神依托、人生的出发点、活着的基石、成长的源头等等。童年的经
历使我对家庭保持着若即若离的状态。多年来,“家”对我来说,不是港湾,不是养伤地,
它让我感到紧张、拘束。在外漂流久了累了想回家,但是回家几天之后就想走,就想一个人
呆着。一个人在一个封闭的空间里呆着才能让我精神放松。对于家,我既不懂索取也不懂付
出。我从小习惯自己打理自己,我不相信家。
第11篇认知r记(1)
2003年7月1r星期二上午11点
给亚力、吕雷打电话,分别托他们帮妈妈找诊断专家。
有时我会想,我有一些这样的朋友,平时大家君子之j淡如水,一旦需要帮助时,一定会尽
力而为,不图回报。在这样商业化的社会里,能有这样的朋友,我很感恩,也深感荣幸。
昨天下午散步时,我得到启示,其实我已经开始恢复健康了。目前必须着重要做的一件事,
就是时时提醒自己,我现在是一个健康的人!
“应当一无挂虑”。“忘记背后,努力面前”。我现在面临一个急需解决的心理问题:明明
已r趋健康、正常,但心理还没适应转变。就像一个被大鱼刺狠狠卡了喉咙的人,医生已经
帮助我拿出了那根危险的鱼刺,险情解除了,可以回家恢复正常生活了,可我还觉得痛,总
觉得那鱼刺仍横在喉咙里,仍几乎不敢呼吸,不敢动弹。仍揪心、紧张。
刚才陈志红来电话,我们谈到了要珍惜自己。
随笔
准备好了吗?愿意回忆吗?2003年4月2r到4月12r,怎么过来的?不是瞒过了专家
吗?不是
不用吃抗抑郁药吗?4月12r上午,你在广州的珠江两岸连跑两家医院,连看四个科室,然
后呢?你再无路可逃。说吧。
我眉心中间痛,胃脘有一个大硬块,恶心想吐。我想跑到楼下草地晒太y。我没什么想说的
。最近我又开始累,不想见任何人,不想打电话,不想接电话。一个上午过去了,真的没话
可说。别我。
你不要害怕。帮你开个头好吗?4月1r上午那位精神卫生科主任给你开的药叫做
“阿普唑仑
”,它是抗焦虑的安眠药。你晚上临睡前半小时服一片,入睡难的状况有所改善,对不对?
别再磨蹭了。你怎么坐不住?你已经喝了一杯咖啡振奋精神,吃了一根香蕉一块黑巧克力营
造
好心情。你还在屋子里胡乱甩袖,“巴扎嘿巴扎嘿”傻跳藏族舞,嘴里哼着“感谢你们
啦啦啦闹翻身哎,翻身农奴当家做主人哎,感谢你们紧握枪杆保边疆,红s江山啦啦啦……
”什
么意思?词不连词曲不成曲,你家小狗都看不下去了,悄悄钻进它的笼子里。你像一个害怕
走夜路的人,越是形单影只,越是疯子一样又唱又舞给自己壮胆。现在是大白天,窗外y光
灿烂。气温14至24度,湿度70,吹轻微偏北风。你快说,说完到十六楼天台做你的光照治疗
,下午1点钟的y光多明朗啊,天台离太y近,你可以大大仰起头,尽量打开双手,向后微
微下腰,让y光把你全身晒透,把回忆的y影晒得粉碎。
我梦见死去的外公来找我,叫我救救他。
他是从停尸房铁床上走下来的。我穿着一身病号服正在住院,护士说你外公要见你。我心想
:外公不是在八十七岁那年病逝了吗?他死了好几年了。我和弟弟去江西萍乡看着他的遗体
从冰
冻的殓房抬出来,抬到火化间火化。难道是我的脑子不好记错了?天啊,是不是医生搞错了
,外公没死,他一直在医院没人理睬?
地上真的是外公。好可怜,护士没给他病号服,大冷天他光着身子蜷缩在地,瘦骨
嶙峋的脊
背弯得像张弓。外公一把抓住我的双手,叫我救救他。他说:医生叫我走,说我活不过今天
了。他们不让我在这里住下去,你要想想办法啊。外公的双手真的像冰一样冻,我跪在地上
,双手抓住他的手不放。我不能哭,我不能慌张,我要为外公壮胆,我要鼓励他坚持活下去
,我要把我的活力热量传导过去,我要拯救外公的生命!我不停地说话,告诉外公,只要撑
过了今天,医生就会相信他能活下去。我叫外公放心,我会一直抓住他的手,我不会让他死
。外公把头靠在膝盖上,大概是昏过去了。没有人来帮我。我觉得很冷,越来越冷,我要冻
僵了。再这样下去,我要冻死了。我没有气力了。我非常害怕自己会昏迷过去,怕失去知觉
后会松开外公的手。我手上连接着外公的命!即使累死冻死也不能松手。可是我真的真的没
有一丝气力了。我着急,我害怕,我内疚,我愤怒,我……我要死了,怎么没有一个人来帮
帮外公?我多么想有人来接替我帮帮外公,这样我就可以让自己死掉了,这样我就可以轻松
自由地死掉了。
我冷冷冷——我醒了。浑身冰凉。
我连续三个晚上做类似的梦。我在睡眠中更累。每一个梦里都是我看别人死,别人看我死,书包网 。。
第11篇认知r记(2)
我在参加自己的追悼会,我和已经死去的故人在陌生的小镇走,找不到要去的地方。
另一个梦。
我和一群旅行者走在贫瘠的山区。走在前面的人喊,前面灌木里有死人。我不敢看,眯上眼
睛绕过灌木林。我们搭上一辆破旧的解放牌大货车,站在车上看风景。风景是半秃的荒
山,一条类似红旗渠那样的大渠,渠水水流不大,仅一两寸深。山区可能缺水。汽车爬坡死
火,我们下车。看哪,大渠的渠水里有血!好多好多残缺的尸体,都是小学生的尸体!胳膊
,胳膊,一截一截腿,书包,鞋子,脚,啊头!不要看!怎么有这么多小孩子死在水渠里?
为什么没有一具全尸?看大渠的涵d里又有尸体冲下来,这回掉出来的是全尸。不停地一具
一具滑出来。有两具蜷缩的尸体卡在涵d口。我不能再看了。我狂喊:他们都是小学生,他
们都是小孩子,怎么死了这么多?他们是怎么死的啊!
我醒了。醒来眼前脑海仍是残缺的小胳膊小腿,一截一截。涵d里,一个小学生的头,一个
小学生翻转的身体。
那些r子里,我闭上眼睛看到的是死人,睁开眼睛已经死去的人轮流来跟我说话。尤其是那
些自杀的人,他们告诉我,为什么要死。不管是认识的,还是不认识的,他们都低声招呼我
:快走,走啊。集合了。
不要再说了。我想吐。胃很难受。我脑子里有人跃跃欲试要发疯,我用意志力狠狠按住她,
一次又一次地按住她。我们有点两败俱伤。
今天可以放过我了吧。我要去晒太y。我要牵着我的小狗乐乐,在中大校园快快走,关掉记
忆的电闸。
2005年11月24r
链接
《外公的微笑》摘录
外公老多了,胆怯、迟疑、警惕的眼神里带有一种无可奈何的驯服,只有薄唇边的嘲讽依然
还在,但已变得意味深长。
“当你坐在凳子上的时候存在着哪几个力?”
我磨蹭了半天才站起来,可怜巴巴地望着老师——我的外公。他瘦长的脸板得铁紧,轻轻弹
了弹物理讲义上的粉笔末,走到我跟前,像念紧箍咒一样重复道:“请你回答,当你坐在凳
子上时,存在着哪几个力?”
我苦苦揣摩着坐在凳子上的切身体会,忽有所悟,“好像有……摩擦力!”
“哈哈——”满堂笑声。
“还有呢?”外公脸上的表情立刻将笑声镇住了。
“不知道。”我哭丧着脸,用手指头抠着桌上的一道小裂缝。
外公一声叹息,轻凄,苍凉,拖着长长的尾音。
转眼间,到了冬天。一天,刚下完第一节课,忽听学校附近有人办丧事,大伙儿拥去看热闹
。只见十六条壮汉抬着有描龙绣凤红缎子的棺材,前面鞭炮、幡旗开道,后面一大串哭丧的
,还有一班吹鼓手,吹吹打打,排场极了。也不知看了多长时间,我突然想起还要上课,忙
往回赶。在教室门口,我看见,空荡荡的教室里没有一个学生,外公孤零零站在讲台上,面
对空桌椅,表情麻木。
外公退休了。他郁郁寡欢地呆在由破庙改成的教工宿舍里,再不提教学的事。然而一听见上
课的铃声,他就坐立不安地在屋里走来走去,或者呆立门口,唇边浮起一丝古怪浅淡的微笑
。
1981年7月
补白
不知为什么,在我抑郁症重度发作那段时间里,我总梦见去世的外公。
外公当过我的老师,两年。高中读书时,外公几乎每天都要给我补习数理化,而我听不懂,
我只读过正规的小学一年级,连什么是“合并同类项”都没学过,加上我这人特别笨,面对
这样的学生,老师真的要吐血。我这个外孙女学生,常让外公老师哭笑不得。下乡支农c秧
,我会一抬头就晕在水田里;在农民家吃饭时,我独自坐在门口小木凳上吃,因为外公怕我
吃辣椒喉咙发炎发烧,特意拜托班主任关照我。课堂上没人好好听课,外公不能跟学生发脾
气,就只好给我一点点颜s看,我是团支部书记,又是学校广播员,跟我略摆一丁点儿师道
尊严心里气顺一些。
我最喜欢和外公一起偷外婆藏的零食吃。外婆常把零食藏在一个瓦缸里,过年剩的
地瓜g
、冻米糖,还有用糖票买的红糖片、妈妈寄来的小包白砂糖,我和外公总惦记着这些好吃的
。我们常在外婆做饭时偷零食吃。我先看外婆在门口灶台上是否会进屋拿什么,这时外公往
往在备课,我在做作业。瓦缸的盖子比较沉,掀起来盖下去都容易碰出响声,不能让外婆听
见。偷白糖吃容易洒出来,外公很小心地捻一撮放在手心里,然后倒进嘴巴里含着,我有样
学样,学这个学得挺快。我和外公一边含着白糖一边相视偷笑,这时师生俩很默契,很得意
。
第12篇认知r记(1)
2003年7月2r星期三
昨天接完陈志红的电话,电脑就因过热而罢工。我也就顺其自然不写了
。这样挺好,不勉强做事,心里就不会别扭、紧张、懊丧。
6月29r是星期r,我在家收看香港国际台的《权能时间》,美国加州水晶大教堂萧安柏牧
师在讲道中,引用了《诗篇》第37首大卫王的诗:
不要为作恶的心怀不平,
也不要向那行不义的生出嫉妒。
因为他们如草快被割下,
又如青菜快要枯g。
你当依靠耶和华而行善,
住在地上,以他的信实为粮;
又要以耶和华为乐,
他就将你心里所求的赐给你。
当将你的事j托耶和华,
并依靠他,他就必成全。
他要使你的公义如光发出,
使你的公平明如正午。
你当默然依靠耶和华,
耐x等候他。
…………
“不要……心怀不平”,就是别担心。“以耶和华为乐”,就是应该保持心境愉快。这首诗
提醒我们记住四个步骤:1。不要担心;2。保持愉快;3。j托;4。等候。
我们生命的每一分钟,都是上帝所赐的礼物。上帝造我们每一个人,必有他的计划和用途。
对我们来说,一定要学会等候。
牧师说,现在的人们,越来越不喜欢等候。大家生活在一个什么都要求即时的时代
。人们有
各种的强烈欲望想立即得到满足,于是就迫不及待地选择非法犯罪、不义、走捷径、不正当
竞争等等,由此带来越来越多的混乱、伤害、恐怖、焦虑。
说得太对了!我应该经常反省,提醒自己:时时怀着一颗感恩的心,快乐地等候、盼望。
还有,我每天都要告诉自己,我已经健康了。是主所赐的健康。不要担忧,不要怀疑,不要
害怕,因为主正与我同在,正在赐福与我,正在成全成就我。
有时醒来,迷迷糊糊习惯x地心情抑郁,不能自控地胡思乱想,净想一些不愉快的事,其实
许多是别人的事,与我没啥相关;但多年来的抑郁习惯,思维总在负面方面徘徊、纠缠。长
期以来,早晨心情总是很差。心情又作用于体力,便觉得乏力,哪里都不太舒服,因此,心
情就越发恶劣,酿成恶x循环。
我有信心在圣灵的引导下,每天在新的一天开始时,就在主的祝福中微笑。记住我生命的每
一分钟,都是上帝恩赐的礼物!
随笔
外公是在一个初春的早晨去世的,他得的是癌症。八十七岁的老人患肺癌,痛感并不太强烈
。他在江西萍乡医院住院,头一晚还吃了一个荷包蛋,早晨6点仍清醒,8点多突然离世。
我曾听老人们说过,人出世是搭船一船一船送来的,人去世是搭车一车一车接走的。哪些人
坐同一条船来,哪些人坐同一班车去,包括时间地点,都是命中早已注定的。外公坐的那班
车大概是8点30分要开走,他来不及跟我和弟弟道别。
当时我和弟弟正在火车上,火车10点到站。我和弟弟商量,一下火车立刻去医院。
弟弟怕我守护病人太久吃不消,劝我看看外公就走,他多留几天尽孝。
我们下了火车才听说外公已经走了。
一天夜里,我看见外公站在我面前,他穿着一件深蓝s黑纽扣中山服,瘦长的脸上很有精神
,他微笑地看着我,笑容让他年轻了十几岁。我惊喜地看着他,说:“外公!你从哪里来?
”外
公指指地,说他是从地底下上来的。我纳闷,怎么会从地底下上来呢?哦,大概是有个地下
城,从隧道里可以坐车上来。我又问:“你在那里g什么?”外公笑着说:“我在那里教书
。”我说:“你老早就退休了,还能教书?”外公有点得意地说:“是啊,他们请我教书嘛
。”
心里突然一惊,外公不是已经死了吗?
我醒了。
外公托梦。他想通过我告诉外婆,别担心,他在那边过得挺好,又在教书呢。
2003年4月清明前后,我所梦见的外公总处于危难之中。
从4月2r到12r,我所做的每一个梦都与死亡相纠缠。一种来自y间的神秘力量在施展迷心
###,试图吸扯我跟它走。
照粤语地区的民间说法,叫做“撞邪”。张国荣自杀后,有人说他拍灵异电影入戏太深出不
来,也有人说他“撞邪”。随后四天,每天香港都有人自杀。媒体说,这是张国荣的歌迷影
迷效仿他。媒体分析,负面新闻引发了连锁反应。
其实,每年这个时候都有重度抑郁症患者自杀。但是,普通人的死没有新闻效应,他们就像。 书包网最好的网
第12篇认知r记(2)
一颗眼泪,刚抛洒在空中就蒸发了,无声无息无影无踪。张国荣的死,唤起了社会对抑郁症
的
关注。他的纵身一跳,成为许多人脑海中永恒的一个画面。这个画面所引发的震撼,成为抑
郁症这一课题的社会启蒙。
我开始警觉。
2003年的4月是张国荣月。电视上是他的身影,电台里他不停地唱着歌,报纸上有人说他是
因感情问题而自杀,有人猜他是不是有艾滋病。我自己不敢看电视,别人看电视的时候,我
听到了我所怕看到的一切。
你越想回避的信息,越能够稳准狠地击中你。
冷不丁地一瞥,瞥见了电视上张国荣的遗像。没有一星半点不美好的痕迹。他本身就是一个
追求完美的人。他的遗照是从无数相片中精心挑选出来的,所有喜爱尊重这位演员的人
都熟悉他这张照片,这就是大众心目中最亲切最迷人的张国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