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二十多年里,相聚的时候虽然短暂,但也眼看着他从一个小男孩变成当年意气风发的大男生,又渐渐成为如今心思莫测的男子,而以后,终究会成为别人的某一个人,再次与她形同陌路。
失落感便生生地堵在了胸口,欲罢不能。
然而她什么也不能做,什么也做不了,只能一次又一次的鄙视和嘲弄自己。
直到从沈清河家里出来,她仍然沉浸在这种萧索的心绪里。
两人买了菜,走在回家的路上。
数日来罕见的阳光从云层里探出了头,气温似乎有所回升,屋檐下垂悬的冰棱滴滴答答的掉落着水珠,由于人烟稀少,一路上仍是洁净单纯的雪白,偶有几行脚印蜿蜒的镶嵌其中,便极其醒目。
许可看似心情不错。
姜允诺把手伸进皮包里,摸到一只缎面锦袋。来这里之前,她便带着它。
她把装着戒指的锦囊从包里拿出来递给他。
许可挑眉,“什么?”
“戒指啊。”
接过锦袋的瞬间,他的脸上表现出一种迟疑,又像是一种抉择。
他终于忍不住开口,“什么戒指?”
“上次和你说过,妈妈让我带给你的。”
许可这才了然。他并没有打开袋子去看,而是直接揣进了口袋里。
姜允诺低头看路,积雪被踩得咯吱咯吱的响,她说,“不是让你自己留着,是要送人的,比如……周小全。”她十分厌恶自己如此缺乏定力,一次又一次试探着,不遗余力。
他反问,“为什么要给她?”
“你说呢?”她若无其事笑着,“我只是打个比方,如果不是她,或许是别的什么人。”
他没有说话。
她仿佛听见,有人在心底发出深深的叹息。
她不知道那是谁,也许是她,也许不是,也许谁也不是。
她又说,“工作要紧,家庭也重要,遇到适合的人就定下来吧。周小全……也是挺不错的女孩子。”
他点头,“周小全,的确不错。”
她心里一滞,什么也不想说了,嘴里敷衍着,“嗯,很不错。”
刹那间,好心情去无踪影。
天气转晴,高速公路大概要解封了。
他们之间的对话越来越少,还好有电视可看,也不至于无所事事。
晚上,陈梓琛打来电话,说是天气好了便立刻过来。
姜允诺转告了许可,后者只是轻轻的应了一声。
她看了看茶几上的文件夹,里面有陈梓琛事先拟好的合同,然而许可还不曾打开过。
他的气色不怎么好,许是因为喝过酒,又一整天都没吃药。
姜允诺给他倒了杯水,拿了药丸递过去,他只是瞟了一眼,并不用手去接,反而有些不耐烦地侧了侧脑袋,意思是她挡着电视屏幕了。
就像个孩子一样。
她干脆整个人挡在他跟前,“吃药,”她命令着,“记得要多喝点水。”
他懒散的坐在那儿,胳膊搭在沙发靠背上,动也不动一下,只是微微张了张嘴。
她拿他没辙,把药丸送到他的嘴边,他却把嘴合上。等她把药丸移开了去,他又是张了张嘴。她气恼的瞪着他,并没发觉两人现在的姿势有多么暧昧。
她站在他的两腿之间,只要稍微伸开手臂,他便又可以抱住她。
相比慵懒的坐姿,他的眼神却清晰而深邃。他摆弄着遥控器,慢慢调小了电视音量。
这些,都使她莫名的紧张。
“算了,”她把水杯使劲地往茶几上一搁,转身走去厨房。
这个时间,不知道能在厨房里做些什么,她掏出手机给陈梓琛打电话。
没人接。
折磨死人了,她想。
过了半响,许可见她还没出来,便在房间里喊她,“喂,”他说,“真生气了?”
她又拨了几次电话,还是没人听。
许可摸了摸额头,继续说,“你出来,我有话对你说。”
她不想搭理他,双手撑在窗台上,仰望着外面的夜空,月朗星疏。
再这么呆下去,不是个办法,她暗自思忖着。其实后面还有一句,她不敢多想。
那句话便是,迟早会出状况。
她有这样的预感,并且,非常的强烈。
所以,只要高速解封了,就得马上走,能多早走就多早走。
想到这儿,她似乎又有了些底气,于是慢吞吞的出去,面对他,“什么事?”
“坐,”许可抬了抬下颌,示意她坐下。
她突然就觉着,这情形像是领导要训话了。不免在心里嘀咕,工作时间不长,气场倒是挺大,不知道等会儿是不是要开口打官腔了。她偏不想买账,闲适的坐回到沙发里,随手捞了个抱枕搂在怀中,“说吧。”
许可的眼睛仍是盯着电视屏幕,开门见山,“陈梓琛这人不适合你。”
姜允诺不由有些发懵,她着实没料到他会提及这个话题,只得飞快的回答,“我觉得挺好。”
他似笑非笑的轻哼一声,问道,“在一起多长时间了?”
她想了想,很肯定地说,“六年了。所以,适不适合的问题,我很清楚。”
“六年。。。。。。”他低声重复着,“六年还没法了解一个人?这些年你是白活了。”
她愣了一下,冷冷的吐出几个字,“我的事,用不着你管。”
“还是这种脾气,”他面不改色的评价,“没点长进,三五句话就能把你给激起来。任何情绪都会搁在脸上,就怕人看不透你?”
她气得转过脸去看电视,不想理睬他。
许可却接着说,“陈梓琛这个人,也不能说他差劲,就是喜欢算计。喜欢算计也没什么大错,如果真是对你好,再怎么算计人家也不会算到你头上去。可惜,他对你根本就不上心。”他侧过脸来瞧着她,“姜允诺,你到底图个什么?千挑万选找了这么个人?”
这种话,姜允诺听在耳里多少有些心慌,“这个人怎么了?他是你未来姐夫。”话一出口,她的心也随即乱跳一通,嘴里却依然辩解,“他对我很好,你不知道的。”
许可突然笑了起来,“对你是挺好。大雪天的把你一个人扔在客运站,在我这儿住了这么多天,他给你打过几次电话,不用我说,你自己想想。我不信你就蠢成这样,你不是挺敏感的吗?你不是想得还挺多的吗?你不是挺有主意的吗?怎么到他跟前就跟个傻子一样。”他讥诮的挑了挑眉毛,一字一顿的说,“这就是你所追求的,可以带来安全感的,所谓爱情?”
“幼稚。”姜允诺冷哼,“不是每段感情都要轰轰烈烈难舍难分,鞋子合不合脚只有自己知道。”
许可不以为意,撩起长腿搁在茶几上,“你就扯吧。陈梓琛这么个人,上次吃饭的时候我就把他给看透了,如果再多点运气,会是个不错的生意人,心思灵活得很,就你这样没啥心机的,还不得被他摆弄。我告诉你,就算你烦我也好,我还是得说,离他远点,赶紧分手。”
一席话,说得姜允诺很是窘迫,语气便也不善,“是啊,就你能,别人都是傻瓜。许可,我也告诉你,我这辈子最烦的事情,就是有人自以为是,替我来安排生活,我不需要。就算我现在傻也好,以后我和他一拍两散也好,都是自愿的,这事还轮不着你多嘴。”
许可看了她一会儿,才淡然开口,“也对,你从小就是一根筋,别人让你往东走,你偏要往西去。可是你犯得着和我这样吗?”
说完,他似乎叹息了一声。
姜允诺关掉电视,“晚了,睡觉。”
许可坐在沙发上没动,忽然说道,“你以为,你以为婚姻是什么?不是好玩儿,也不是一时的激情,里面有责任,有相互之间的承诺和精神上的契合。生活里不是只有爱情,的确没错,还有信任,良知和人性。结婚是一辈子的事,你认真考虑过吗?别整天稀里糊涂的,自己再好好掂量掂量。”
姜允诺的动作稍稍停滞,随后扔了床被子到沙发上,“今天我睡这儿,你睡床去。”
许可没说话,径直走到床边躺下,一米八几的个子好几夜都塞在一米七不到的沙发里,的确难受。
关了灯,却没那个容易睡得着。
黑暗里,突然听见他说,“姜允诺,你就不能让我省点心么?”
翻了个身,面冲墙壁躺着,她想,许可,你就不能让我死了这条心吗?
《彼爱无岸(原:为你着了魔)》不经语 v第66章 复苏的记忆v
暴风雪的肆虐似乎已经过去了,脚下终于l露出黑色的土壤。天空犹如淡色墨水一般的湿漉,渗透出无止尽的萧索。尽管气温有所回升,仍然使人感到y冷。
姜允诺去到当地的客运站点,售票的小窗口前早已排起了长队。上前询问,回去的道路在今早终于解封了。跟着队伍慢慢向前挪动,她的心情和旁边的即将归家或者赶着出门的人们截然不同。这是一种徘徊而胶着的状态,就仿佛脚下的泥泞,拉扯着粘连着,不分明不干脆,让人心生厌恶。
她出门的时候,他还在睡着。
经过床旁,她仔仔细细的看了他一眼。他的眉头微微蹙动,也不知是梦到了什么。只有这种时候,他才会露出许久以前的,孩子般单纯的神情。
她想把他抱在怀里,像对待孩子那样的安抚他。
售票处的大婶问她,“几点的?”
她想了想,“一小时后的还有吗?”
“没了,中午的还有。”
把车票塞进大衣口袋里,时间还早,于是去了菜场,买了一堆菜。然后去到旁边的小药房,挑了些常用药品,这才慢悠悠的走回家。
路上,淅淅沥沥的又下起了雨。
雨势越来越大,走到住处的楼下,隔着雨帘,看见楼道口站着一个人。那人呆呆的望着雨中,不知道是在想些什么。也许是才起床,他的头发微乱,身上胡乱披了件家里穿的薄外套,手里捏着串钥匙。
她从旁边的屋檐下绕过去,许可这才看见她。
“你去哪儿了?”他问。低头看见她手里拎着的塑料袋,立刻接了过去,“家里不是还有菜吗?”她的手机和背包还扔在家里,他知道她不会走远。可是又担心她回来后进不了家门,便只好在楼下傻傻的等着。
“你一个人在家都不愿意买菜的,”她说。伸手摸了摸头发,一缕缕的搭着,全湿了。
他沉默了片刻,问道,“你买了今天的车票?”
“嗯。”
两人进了屋,姜允诺把大衣挂在暖气片旁晾着,许可拿了条干毛巾走过来。
她要伸手去接,却听他说,“我来帮你擦。”
她踌躇着,仍是走到他面前。
他用毛巾一点一点地帮她擦试着头发,动作轻柔,手中的暖意,透过毛巾一点一点地沁过来。
她低着头,眼睛盯着他衬衣上的纽扣,白色的条纹衬衣,浅白色的纽扣。
“不好擦干的,我等会儿去洗洗。”她低声说。
他停下,将毛巾递给她,“今天不要走。我明天回公司,顺道带你回去。”
“我……”她稍稍往旁边站了站,“我今晚还有事,和人约好了。”
他一时没作声,过了片刻才说,“刚才陈梓琛打来电话,说今天会过来。你不等他吗?”
她想了想,“不等了,我晚上和关颖约好的。”
突然听见他轻笑一声,他说,“多一天也呆不下去?就这么不想见到我?”
她顿时呆住,过了好久,她也不知究竟过了多久,才稍微的平静了点。“早餐还没吃,你想吃什么?煮面条成吗?”说着便要往厨房去。
手腕被人抓住。他不说话,静静的看着她。
她却不敢看他的眼睛,只是一个劲儿的想抽回手,“你不想吃面条?要不就煮粥吃吧。”
僵持了片刻,他终是放过了她,低低叹息道,“不吃了,我到厂里去。”他拿起茶几上的合同随便翻了翻,旋即又笑道,“这小子,铆足了劲给我压价呢。”
若有所指的,他问她,“我是不是应该看在你的份上成全他?”
姜允诺的心里早已乱了,唯有一声不吭的站在那儿。
他看了她一眼,拿着外套走出去。
门被关上。
胃里忽然间一阵抽痛,她弯着腰,慢慢的扶住身旁的桌子。缓了半天,才觉得好受了些。呆呆得坐了好一会儿之后,她把先前买的菜往冰箱里分门别类的搁置好,又收拾了自己的东西。头发还很湿粘,于是拿着衣物去了浴室。
拧开花洒,水温是舒适的,她木然的站在那里,任由水冲刷着身体。
她轻轻地说了一声,“许可……”
心底传来闷闷的疼痛,她又重复着,“许可……”这两个字,便是伤口所在了。
泪水溢出了眼眶,渐渐的无可抑制,她终是哭出声来。
这世上,不知有没有人会因哭泣而死去,如果能这样,大概也不错。
站在花洒下胡思乱想,直至冲刷在身体上的水变得冰冷刺骨,她才蓦然回神。可能是水箱里的热水已经用尽,便想去关了淋浴水龙头。可是怎么也拧不上,反而有更大的水柱冲刷而下。
瞪着那毫无道理汹涌而出的水柱,她愈加的烦恼,眼泪便如这水一样倾泻而出,仿佛要把这几年攒下的心绪一股脑儿的全部释放。她哭泣着,胡乱裹了件浴巾,想着能不能找来工具修好它,或是砸烂它。
她打开浴室的门正要出去,却呆呆的站住。
那个在她心里被默念了无数次的人,此时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着她。
“你在里面呆了很长时间。”他说。
慌乱之际,她想要合上的门,他已经走了过来。
他看着她,“你哭什么呢?”
她不敢与他对视,微低着头,“你……怎么回来了?”
他并未回答,仍是问道,“为什么要哭呢?”
泪水只是无声的滑落,砸在光l的脚背上,她不知说什么才好,只有沉默。